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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樓頂

2024-08-25 04:43:57 作者: 公子優
  後來有一次視頻,庭霜問柏昌意:「你在背後說過人壞話麼?」

  柏昌意想了一下,說:「比如,背後罵教授傻逼?」

  庭霜:「……」

  庭霜:「當我沒問。」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說:「我的意思是——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如果你想抱怨我,你不能跟別人抱怨,你只能在我面前抱怨。」

  他邊說邊觀察柏昌意的表情:「你不會真有什麼可抱怨的吧?我多好啊!」

  「我知道。」柏昌意說,「所以我不得不經常想你。這句話你可以當作抱怨來聽。」

  庭霜嘴角彎起來:「嗯……那我也要抱怨。」

  柏昌意也笑:「儘管說。」

  要抱怨柏昌意實在很難,庭霜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他用特別勾人的聲音說:「你留給我的鋼筆,太,細,了。」

  第二天,保潔阿姨在打掃浴室的時候發現浴缸旁邊落了一支看起來挺貴的鋼筆,還濕乎乎的。她趕緊擦乾淨拿去交給家裡的保姆,保姆又拿去給祝敖,說是在庭霜臥室旁邊的那個浴室里撿到的。

  吃晚飯的時候祝敖把鋼筆給庭霜:「你的?」

  庭霜花了一秒回憶他前一晚把這支筆扔哪兒了,然後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道:「噢對,我昨晚泡澡的時候在想算法來著,不拿筆記一下我怕忘了。」

  祝敖點點頭,轉頭教育祝文嘉:「學學你哥。」

  自從庭審後祝文嘉就一副自暴自棄的狀態,庭霜也沒有管。這種事得靠自己。祝文嘉能給他下載個軟體找對象,但他沒法給祝文嘉下載個軟體找媽。

  他甚至不想知道翁韻宜的判決結果。

  宣判當天律師給他打電話,還沒等律師說判決結果,他就先說:「您說我聽了這結果,是會高興呢,還是難受呢?」

  律師想了想,說:「不好說。」

  庭霜一笑,說:「我想也是。不管是個什麼結果吧,站在我這個位置都是高興也不合適,難受也不合適。」

  律師頓了一下,說:「那您還聽判決結果不聽?」

  「不聽了。」庭霜半開玩笑似的說,「冗餘信息占內存。」

  他確實感覺到這些東西在慢慢地跟他脫離關係。

  他像躺在海底逐漸上升的人,只要等待最後一層覆在他體表的水膜脫離他的身體、斷裂成水珠落向海面,他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回到陽光下。

  他每天非常規律地早起,陪祝敖吃早飯,然後去公司上班,努力做好那些他至今也沒能喜歡上的工作,傍晚回家,仍舊是陪祝敖吃飯、散步。

  他有時候還一個人去母校操場跑步,跑完步去校門外吃餛飩。

  應該是某一個周六,自他和柏昌意一起去吃餛飩後一個多月的光景,他自己一個人再次去餛飩店。

  正好是中午飯點,店裡人多。排在庭霜前面的是一個穿校服的男生,店老闆一見他,就親熱地招呼道:「也是高三補課的吧?」

  「對,就高三的星期六還在這兒。」男生笑著點頭,然後催促道,「老闆快點哈,我吃完還想去會兒踢球。」

  「放心,這份就是你的。」店老闆說著還給那男生多下了兩個餛飩,「高三辛苦,多吃點。」

  輪到庭霜的時候,店老闆稍作打量,少了方才的熟稔,多了幾分客氣:「先生您吃什麼?」

  先生?

  庭霜微愣,可也只一瞬。

  大概人做過的事都會在身上留下痕跡,今後應該再也不會有人誤認為他是個高中生了。

  他看了一眼前面那個男生,笑說:「跟他一樣。」

  店小人多,吃的時候他也不講究,就和其他高中生拼在一桌,他聽著他們說月考成績、討論高考改革、吐槽做不完的作業。

  「我太難了。」有個學生搞笑地模仿電影裡的台詞,「只有高三這樣,還是人生都這樣?」

  「當然只有高三這樣。」庭霜邊吃邊搭腔。

  店老闆也鼓勵說:「對,考完就好了。」

  庭霜笑眯眯地補充說:「因為以後的人生只會更難啦。」

  剛一說完他就被心系考生的店老闆趕到店外擺在路邊的空桌上,一個人在蕭瑟的秋風裡吃完了剩下的餛飩。


  他也經常在午休的時候一個人跑到roborun總部大樓的樓頂上去。

  那裡很像lr所的樓頂,同樣沒有其他人,同樣可以看到很遠的風景。

  他在上面吃過午飯,睡過午覺,養過不怕凍的仙人掌,思考過一些有意義或沒意義的問題,也偶爾靠在圍欄上打電話把柏昌意叫醒,看著很高很高的天,說professor我有個東西不會,你給我講講。

  柏昌意看一眼鍾,說tg,現在才五點半,德國開始用冬令時了,我們的時差從六小時變成七小時了。

  庭霜說,professor,我的professor。

  柏昌意只好縱容說,好吧你哪裡不會?

  庭霜還喜歡躺在院子裡那棵柏樹下。

  被柏樹遮住的天空斗轉星移,好像每一次他躺下去再起來的時候,都有舊的星子落下,又有新的星子升起。

  他身邊的落葉積得越來越厚,然後乾枯、被踩碎、被清走,院子裡的植物都換了樣貌,除了那棵柏樹。

  冬天了。

  獵戶座升上頂空,東南方,天狼星亮得像夜歸人的指路燈。

  祝敖康復得還不錯,大部分時候都不用再坐輪椅,在專人的指導和努力練習下,他緩慢而艱難地習慣了拄著拐杖走路,就像他緩慢而艱難地習慣了他師德堪憂的兒媳。

  十二月的時候,祝敖重返roborun總部,庭霜陪同。

  同一天下午,庭霜遞交了結束實習的申請書。

  那天傍晚,祝敖第一次帶庭霜一起站上roborun大樓的樓頂。

  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圍欄邊,看見那盆不知是誰放的仙人掌,說:「沒想到還有其他人上來。」

  庭霜說:「那是我的仙人掌。」

  其實他心裡覺得,當他一個人的時候,這個樓頂也是他的。

  樓頂來往的風和可以看到的景色,也都是他的。

  「研發部的人都很喜歡你。」祝敖說,「roborun最重要的部門就是研發部。」

  庭霜明白祝敖的言下之意,但他已經沒有那個意願:「是挺重要的,所以我提議今年的年終獎公司給研發部的骨幹們發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祝敖在這不著邊際的回答中收到了庭霜的拒絕。

  「你以前不是這麼想的。」祝敖記得庭霜以前不管跟家裡鬧成什麼樣,對於要回來接手公司這件事,都從來沒有動搖過,「至少在今年五月之前,你不是這麼想的。」

  庭霜看著正在往下沉的斜陽,沒說話。

  祝敖沉默了一陣,說:「十六年前我第一次站在這裡的時候,這棟樓還在施工,地上到處都是沙子和水泥。roborun只買下了其中一層。」

  庭霜突然說了一句聽起來全然不相干的話:「lr所現在所在的那棟樓毀於二戰,重建於1946年。」

  祝敖看了庭霜一眼,繼續說:「當時我站在這裡,擔心下個月發不出員工的工資。我就在想,公司到底是什麼。」

  庭霜也自顧自地繼續說:「六個月前我第一次站在那棟樓的樓頂,想,大學到底是什麼。」

  祝敖沒有往下說了。

  庭霜也停了下來。

  站得太久,祝敖換了一隻手去撐拐杖,庭霜想扶他一把,卻被他擋開了。

  「我祝敖這輩子,有不少對不起的人。」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拐杖,「你媽,你阿姨,你弟,還有你。」

  庭霜沒有接話。

  祝敖望向那輪沉了一半的紅日,眯起了眼:「但我只要想到roborun在最艱難的時候養活了多少個家,用roborun設備製造東西的企業又養活了多少個家,我這輩子就沒什麼後悔的。你明不明白?它改了無數人的命,它救了無數人的命。」他轉過頭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庭霜,「你也有這個機會,可能還能比我做得更多。」

  庭霜感覺到了祝敖的目光,卻沒有轉頭。

  「我的教授。」他又把對柏昌意的稱呼改了回去,帶著天然的尊敬還有這個稱呼下隱秘的愛,「我的教授也說過,天才的一點靈光,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他說大學是人類先鋒。」

  祝敖以為庭霜是想跟柏昌意走,可庭霜接著卻說:「但我覺得不是。大學不是人類先鋒,他才是。爸,公司也不想救誰的命、養著誰,是你想。爸,你明白麼?我愛他,但我不會為了他永遠站在lr所樓頂,我只會經常上去,陪他吹吹風。」

  夕陽越來越沉,越來越暗。

  映在祝敖臉上的光也一點點黯淡下去。

  「然後,」庭霜想了一下,說,「等我有了我自己的那棟樓,我也會請他,爸,還有你,上樓頂去看看。」

  祝敖的嘴唇緊緊閉著,繃成一條線。

  庭霜等了一陣,哈出一口白氣,說:「天黑了,咱們回家吧。」

  祝敖站著不動:「你自己先走。」

  庭霜猶豫片刻,轉身朝出口走去。轉身時他瞥見祝敖拄拐杖的手微微顫抖,跟著慣性走了幾步後,他腳步一頓,又把身子轉回去。

  祝敖還以同一個姿勢站在那裡,好像已經站了很多年。

  「怎麼,不走?」他說。

  「我忘拿仙人掌了。」庭霜抱起那盆仙人掌,轉身離開。從樓頂出口出去的時候他回過頭,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沉到了地下。

  三天後的早晨,柏昌意去上班。德國的冬季黑夜很長,他在黑暗中開車,車窗前大雪紛飛,他被堵在路上,車裡音響放著庭霜給他錄的一些吉他彈唱。

  等他到lr所樓下時,第一縷陽光才升起來,他在那縷光中看見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樓頂圍欄上擺著一盆仙人掌。

  他想起庭霜曾經站在樓頂上提議:「你不在樓頂的時候就把這盆仙人掌放地上,如果你有空到樓上來了,就把它放到台子上。這樣我要是路過lr所,抬頭看到這盆仙人掌,就上去找你幽會,怎麼樣?」

  柏昌意抖了抖肩上與鞋底沾的雪,走進lr所大樓,就像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般,倒兩杯咖啡,端上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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