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門關上,世界重新變回安靜。Google搜索
林稚晚打開混水閥,站在花灑下,任由熱水沖刷皮膚。
過高的水溫給她皮膚染成扉麗的紅暈,類似於一顆淋過春雨的櫻桃,可那顆心臟依舊在叫囂不停,令她無法安靜。
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安靜了。
今天用一場鬧劇,再次令她看清兩人之間的這段荒唐。
這場婚姻宛若站在沒有燈光的舞台上,他們上演的互相廝殺的默劇,用冷漠的利爪互相抓著對方的心臟,孰勝孰負,都是滿盤皆輸。
他們都清楚。
彼此心照不宣,日子還能用「貪圖錢財」的理由得過且過,可把已成夫妻的事實搬到表面,那點兒美化後的幻境如海市蜃樓般坍塌。
他們這輩子都綁定了。
眼前這點微小的利益,在漫長的人生面前,在可能擁有的親密體驗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池宴那裡也不太好。
一場爭吵簡直比一場方程式比賽更耗體力、耗心血,他甚至都沒有力氣想如何敷衍站在門外的兩個人。
想不出,索性就不想了。
他直接推開門,跟陸方霓還有江珩面面相覷。
陸方霓敲門的手隨著慣性往前,差點兒砸在他身上,噎了半天,問:「池少爺……晚……晚晚呢?」
池宴說:「在洗澡。」
他的狀態像是經歷過一場狂風驟雨,氣壓很低,人也略顯疲憊。
陸方霓被他的狀態震驚住了,還沒來得思考「池宴在林稚晚房間裡而林稚晚還在洗澡」這件事的不合理性,見他要出門,本能地讓出了一人的身量。
池宴微微頷首,表示謝意,長腿一邁,轉身走上樓梯。
江珩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姑娘的房間我進不太合適,我先去找阿宴了。」
最後,房間外只剩下陸方霓一個人。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揉了揉腦袋,進門了。
外面,江珩花了點兒力氣才追上池宴。
他腿長,誠心要甩開人,走路很快。
「心情不好?」江珩問他,目光帶著一點兒試探。
池宴不動聲色道:「有人在你遊艇上要跳海自殺,你心情能好?」
為了使這段話看上去正常,這位從來不看價格的大少爺補充了一句話:「這遊艇兩個億,我可沒想還沒用過就貶值。」
「是麼?」江珩銳利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有人在你遊艇上跳海,還是跳海事件本身?」
被擊中要害,池宴下頜緊繃看著他,很快,那雙顏色很淡的眸子浮上了一層新的灰暗。
他的喉結飛快地滑動了兩下,嘴唇張闔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半晌,泄了力氣般,身體朝椅背靠去。
池宴發現,林稚晚這姑娘,永遠有輕而易舉就令人失控的能力。
當年林文和去世,正好趕上池朝聞身體不好,池宴代表池家出席了所有場合。
池朝聞說,林家這姑娘太可憐了,小小年紀沒了媽媽,現在爸爸也不在了,哥哥又不親,日子恐怕不好過,池家能幫忙就幫幫。
池宴幫了,還幫到了一張結婚證上。
從臨江師大附中的天台,到佛羅倫斯的那夜,再到林稚晚的不告而別,匆匆幾年未見,他不能說沒有情緒。
很多時候,他也會感覺自尊被她扔了一地,臨走之前還要惡劣地踩上兩腳。
他不是什麼聖人,不恨是假的。
可看到奄奄一息的林稚晚,向他尋求一個合作的保證時,他早就記不清是以何種心情,提出了結婚的建議。
就好像——
這場人生早已經走投無路,兩人隔著山隔水隔著長久未見的時光,早就沒有轉圜的能力,那就換個方式,給兩人開闢一條路。
可他也不知道,路的盡頭是生門,還是死門。
在海水裡浸泡過的頭髮幾乎都被風吹乾,鹹濕的澀感令人極度不舒服。
池宴雙手覆蓋著臉,用力地搓了搓。
「我洗澡了。」池宴跟江珩說,趕人似的。
婚結都結了,走一步看一步。
相較於對這段婚姻的迷茫,發現林稚晚跳海的那個瞬間,池宴清楚地意識到,無論如何,他都想她好好活著。
*
甲板上,愉悅的氛圍沒有因為短暫的插曲消減分毫。
池宴這人潔癖嚴重,又是泡了海水,洗個澡整整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
再回到甲板上時,從燒烤架上冒出的熱氣煙燻火燎,這群人熱鬧起來,啤酒遍地。
江珩,陸方霓,婁黛都在,曲思遠拉著陸方霓東問西問,根本意識不到自己討人嫌。
「嘛呢你,」池宴路過,從陸方霓手腕上給狗皮膏藥摘下來,狀態也早就整理自然,打趣道,「知不知道跟姑娘保持距離?」
曲思遠冷哼一聲,語氣不善:「那你知不知道對女生要有友好一些?」
池宴:「?」
「你剛才是不是去見晚晚了?」
「……」
「你想想你對晚晚說什麼了,怎麼有你這麼粗魯的男人!」
池宴:「我說什麼了?」
「你是不是說『要跳海也別從這兒跳,髒了你的遊艇』!」
「人家是要跳海麼!換句話說要跳海怎麼了,不能安慰安慰嗎?」
曲思遠整個一護花使者的狀態,對表哥表示強烈不滿。
池宴:「……」
江珩:「……」
這倆人居然連騙人的藉口都一模一樣。
就是很離譜。
大家都是聰明人,除了曲思遠,這些理由都聽聽就過去了。
不過,婁黛也顯然不在聰明人的範圍里,並且跟曲思遠一樣真情實感,跺著步子到池宴面前,冷哼一聲。
池宴:「?」
婁黛:「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說完,還氣鼓鼓地走到欄杆邊上,探出身體往外面看了下,有一種「要不是現在離岸太遠我高低給你跳下去拉開跟你的距離」的架勢。
池宴:「……」
曲思遠也跟著哼了一聲,然後別開頭,繼續纏著陸方霓問東問西。
陸方霓有點兒不耐煩,但也不好直接說:「要麼你自己去看看晚晚?」
聞言,池宴稍偏些頭,看向兩人。
「這樣好麼?」曲思遠摩拳擦掌。
江珩在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大:「有什麼不好的,都是朋友,關心一下。」
說完,還漫不經心地掃了眼池宴。
完全是在激他。
他不知道池宴和林稚晚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就瘋狂試探池宴的底線,心大的曲思遠成了完美的引爆器。
「那行吧,」曲思遠說,「晚晚早上估計也沒吃飯,這會兒估計也餓了,我給她拿點吃的。」
安米還在燒烤架前,聞言,幫他拿了幾串烤得鮮嫩的肉串。
「晚晚可能不舒服,吃點兒蔬菜解解膩。」曲思遠撿了一些蔬菜,池宴順手把盛著玉米的錫紙盤放在餐盤上。
大家對玉米也不感興趣,放在燒烤架上半天也沒人動,現在表面微焦,賣相併不好。
「這都什麼玩意,」曲思遠皺著眉,將錫紙盤扔了出來,「糊巴巴的,不吃。」
這維護的狀態,就跟池宴和林稚晚有血海深仇,這會兒要害她似的。
池宴眉頭皺得更深些,到底是沒說話。
曲思遠的殷勤令他的多了幾分警惕感,就像是在方程式比賽上,身後總有賽車手跟他咬得很死,令他不得不全神貫注。
池宴回到人群里,邊遊刃有餘地聊天,邊看著手錶,分針走過半個錶盤。
曲思遠整整去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後,林稚晚和他一起出現在甲板。
陽光穿透層雲灑在海面,海水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影子,林稚晚沒大休息好,被陽光一照頭還是有點兒暈。
她照舊穿得比別人多,這次換了一件天藍色的緊身短裙,領口開得很低,完美的露出一段修長的脖頸,但是瘦,瘦到胸都沒了,縱使衣領深到事業線,也不顯色/情。
愈發襯得皮膚白皙,瑩潤,有種被精心保護過的美感。
婁黛和陸方霓都探望過林稚晚,見她出現在甲板上很驚訝:「晚晚,你不暈了嗎?」
林稚晚說:「還好,有點兒餓了。」
「曲思遠不是給你拿吃的了嗎?」陸方霓說,「外面風大,你小心再生病。」
林稚晚淺淺笑了下,安慰道:「哪有這麼誇張。」
她是身體不好,但也不是林黛玉,風吹一下就倒了。
「我剛剛都沒吃飽。」她說。
曲思遠拿給她的食物都太油,她是有些餓,可對著油膩的東西實在是咽不下兩口。又覺得跟曲思遠同處一個房間,她又不會說話,太尷尬。
「我……」林稚晚思考了會兒,「我想吃玉米。」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刻薄的笑聲。
池宴站在圓桌那邊兒,人群有說有笑,氛圍愉悅。
他耳尖,聽到了她的聲音,還類似嘲諷地勾了下嘴角,下一秒,安米朝他舉起啤酒。
池宴爽快地回應,捏著罐裝啤酒,仰頭,一飲而盡。
喉結快速蠕動了兩下,陽光下,林稚晚甚至能看到他修長脖頸上的一點細小絨毛。
剛剛的吵架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他現在看上去狀態放鬆,還有精力嘲笑她。
根本不像她,短短一個小時裡,心路走過了十萬八千里。
林稚晚咬了下嘴唇,捲曲的睫毛急促地顫抖。
「這兒只有玉米粒,」早在林稚晚提出想法時,曲思遠就開始找食物:,「剛剛有人烤過,都糊了。」
他沒敢說是池宴,怕提了表哥令林稚晚想起剛才的不愉快。
「沒事,我們自己來吧。」林稚晚收回目光,繞開圓桌,跟曲思遠搞燒烤架。
裡面的木炭燒得差不多,火勢懨懨,馬上要滅。
林稚晚拿鉗子扒拉了兩下,束手無策。
小仙女怎麼可能會幹活呢?
曲思遠立馬戴上手套,換了一箱炭過來,又撕了點兒紙巾進去,點火。
海上有風,曲思遠說:「晚晚,你站過來點兒幫我攏風。」
林稚晚乖乖聽話,站在風大的位置。
她頭一次見人點火,好奇地低頭看著爐內,「真能行麼?」
「試試唄。」曲思遠也剛好低頭點火,倆人的腦袋差點兒碰上。
從池宴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兩人的背影挨得特別特別近。
「咚」一聲,他將酒杯撂在桌子上。
聲音不大,沒人在意。
炭火剛好燒了起來,林稚晚和曲思遠一起抬起頭。
「這玉米粒怎麼烤?」曲思遠說,「剛剛我見這兒有個錫紙盤來著,找不到了。」
「沒事,」林稚晚說,「我用竹籤串起來也行。」
曲思遠不是池宴,沒有一堆毛病也不挑刺,還跟她說:「我也幫忙吧?」
林稚晚點了點頭,遞他一副全新的一次性手套,然後又悶悶地低頭串玉米粒,不說話。
跟林稚晚在一起,就算是不說話,氣氛也是很舒服的,曲思遠想套套近乎,可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索性跟著沉默。
串玉米粒的工作本來很無聊,可在她身邊,看著她不慌不忙的,心也慢慢靜下來。
「思遠哥,過來喝酒呀?」安米喊他。
「哎。」曲思遠應了聲,過去拿了幾瓶低度數的果酒,然後又折回去了。
「你幹嘛啊?」安米問。
曲思遠:「陪晚晚唄。」
總之就是不管酒多好喝多熱鬧,他都鐵了心地陪林稚晚。
安米看傻了,總結了一句:「思遠哥這屬於墜入愛河了?」
池宴遞給她的一記眼風,又追著曲思遠的身影,看到林稚晚那裡。
她坐在矮腳椅上,一雙白若凝脂的細腿優雅地靠攏,有點兒熱,把披肩搭在了頭上,露出一張奶白色的臉。
手裡拿著小刷子,做實驗似的調各種醬料,刷在玉米串上。
曲思遠站著遞她一瓶酒,她微微仰頭看他,一手搭在額頭上擋太陽。
臉被太陽曬得有點兒熱,有點兒類似於三月桃花般的紅。
「喝不?」曲思遠問。
「什麼味道的?」
「乳酸菌,藍莓,百香果,」曲思遠挨個看了下,「喝哪個?」
「百香果吧。」
曲思遠遞給她,遞了一半,又收回來,幫她打開。
在這麼多人的活動里被仔細地照顧到,林稚晚靦腆地笑了下,臉上露出很淺很淺的酒窩:「謝謝。」
池宴的瞳孔猛然縮緊。
跟他就苦大仇深,跟別人就笑得這麼開心?
關鍵是這人還是他表弟。
那張結婚證在她眼裡還真就是一個形式了。
池宴感覺胸腔里噎了一口氣,噎得他五臟六腑都不痛快。
作為回報,林稚晚也遞給曲思遠一串玉米,上面刷了甜醬,玉米粒歪歪扭扭的,是池宴口裡「狗都不吃」的東西。
「賣相不太好,但味道還不錯。」林稚晚說。
曲思遠被女神突然關照,立馬飄飄然,嘿嘿笑了聲。
「麻煩晚晚了。」他客氣了句,伸手去拿。
動作做到一半,就見橫空插進來一條乾淨有力的手臂。
池宴從林稚晚手裡接過玉米串,語氣懶洋洋的:「什麼東西,讓我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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