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山上供文昌星君,乃是主文運功名的星宿。
大晉崇尚道教,因而文昌山總有讀書人來往,四處可聞作詩對賦、奏樂吟歌之聲。
馬車一路向山上行去,春紗幫著捲起窗帷,好讓楊麼兒瞧外面的風景。
越是向上,目光所及之處便越是遼闊。
這是楊麼兒從未見到過的景象,她瞪大了眼,唇微張,隨著高山綠水、林立房屋的風景從眼底掠過,楊麼兒覺得腦子裡死死悶著的那一塊兒,像是驟然被敲開了,迷霧散去,得了一分清明。
劉嬤嬤見她看得出神,不由笑道:「還是皇上懂得姑娘的心思,知曉姑娘肯定想出門玩一玩的。」
楊麼兒目光還膠著在外頭的景色上,但聽見劉嬤嬤的話,她也跟著點了下頭,肯定了皇上的好。
劉嬤嬤見狀,更覺可樂。
像姑娘這樣的,待她好,她便記在心頭的。實在沒幾個。
大約行了小半個時辰,他們總算抵達了文昌觀。
孟泓先行在前。
李家兩個姑娘則是先圍到了楊麼兒的馬車旁,一人伸出一手,將楊麼兒扶了下去。倒是沒了孟萱插手的地方。孟萱抿了抿唇,心道,誰稀罕去搶這個位置!只是抱怨歸抱怨,她到底還是跟在了楊麼兒的身邊。
這裡少有年輕姑娘前來。突然間一下子來了四個,後頭還跟了不少僕婦丫鬟,頓時便吸引了觀中眾人的目光。
而走在當先的孟泓,更成了個中焦點。
有人高喊著他的名字,然後將他拉到了一旁去。
「孟兄今日帶著家中姐妹前來吃秋日宴?」那人問。
今日也有別的年輕公子,攜家中姊妹來吃秋日宴,只是帶來的人少,又大都氣質平平,沒什麼出眾顏色。
孟泓點頭:「從前不曾來過這樣的地方,今日帶她們來玩一玩。」
他撒起謊來,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然不怕將楊麼兒認作自己的妹妹招來麻煩。
那幾人一聽,果真是孟泓帶了家中姊妹來,登時便消了心思。
誰不知道孟泓家中姊妹,個個性情都不好。前頭二房嫁出去那個大姑娘,拈酸吃醋乃是一流,後頭的二姑娘,還因怪異癖好遭退了親。大房的獨女,也就是孟泓的親妹妹,更是跋扈,整日如男子一般狎玩伎人……
這孟家上下,僅一個孟泓拿得出手罷了。
見眾人散去不再擋路,孟泓方才自如地引著楊麼兒往裡走。
他的目光落在楊麼兒身上,發覺這位新後實在少言寡語,不管旁人說什麼,她都只管聽著,且叫人察覺不出敷衍之意。
面對這樣的人物,倒是令張嘴說話的人,產生了更強烈的說話的欲.望,恨不得什麼都說給她聽才好。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物。
孟泓心想。
進到道觀內,便見道童,還有道姑。
道姑上前來引女眷,道童則走一旁去引孟泓。
「姑娘是來吃秋日宴的嗎?」道姑躬身問道。
「是。」應話的是孟萱。
「姑娘若是不願被人打攪,可以坐在屋子裡,開了窗戶,瞧著外面風景,一邊用食物。」
「若是如此,那有什麼意思?吃宴,自然是要多人混在一處的。」孟萱打斷了她,說罷,孟萱還有些心虛,她回頭望了望楊麼兒。
楊麼兒還是沒說話。
孟萱便當她是默認了。
孟萱心中揪著的那口氣緩緩疏散開,她心道,這位新後光是站在那裡,都叫人生出不敢冒犯的感覺來,真叫人好奇那帷帽之下,她有一張怎樣的面容,一雙怎樣的眼睛……
道姑點頭,便引著她們跟上了前頭的道童。
轉眼便入了一處院子。
這院子占地廣闊,院內種了許多樹木,樹上掛著無數道家符紙,樹下有灰衣道姑奏樂鳴鐘,瞧著倒像是在進行什麼道場法事。
這也是楊麼兒頭一回見。
她的目光流轉,從場內筵席,瞧到了道姑的身上,又從道姑身上,瞧到了那棵棵大樹上。
「姑娘想去瞧瞧?」劉嬤嬤問。
楊麼兒拔腿朝大樹走去,她好奇地仰頭去看樹上掛著的符紙,孟萱在一邊道:「這裡頭的符紙,要麼是求功名的,要麼是求桃花的。沒什麼稀奇。」
說話間,楊麼兒已經走近了。
那幾個道姑紛紛朝她屈身行禮,原先領路的那個道姑跟上來,笑道:「這棵樹與別的都不一樣,數百年前山上突降天火,直直落下,點燃了這棵樹,當時樹下有一位秀才,那秀才以為命要絕矣,倉皇逃竄。誰知道不久,他便做了那一年的狀元。放榜那日,枯樹又生新芽。眾人便道,此處得文昌星君庇佑,奉以為尊。」
道姑話音落下。
忽來一陣大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樹上懸掛的符紙、絲帶,竟是飛舞起來,楊麼兒站在樹下,倒如同被它們裹起來了一樣。
眾人不由都朝這邊看來。
見她赤色長裙被風吹動,連帽紗也跟著飄飄揚揚,隱約露出一點雪白的脖頸。
有人喃喃道:「留仙裙,留仙裙……當留仙。」
院中有主間、次間、梢間,都隔作丹房。
為免打攪,主間丹房內,蕭正廷與青一道長對坐。
青一道長突地盯著窗外笑道:「今日道觀承輝,來了位貴人,樹木有靈,這觀中老樹竟是活了過來,也知曉去親近貴人……」
蕭正廷原以為他在說自己,但聽話中的意思又不大像。
蕭正廷轉過身子,扭頭朝窗外看去。
便見那棵百年老樹樹葉沙沙,符紙絲帶飄舞,繞樹下女子而走。
蕭正廷原本微眯的眼,剎那睜大了。
不知覺間,手邊的酒水都被他打翻了。
青一道長見狀,忙叫來道童:「快去取帕子來。」
說罷,青一道長又問:「越王殿下可要換一身衣裳?」
蕭正廷低頭看了看,衣擺都叫水浸濕了。倒是沒什麼妨礙。但蕭正廷慣於在人前展示好的一面,又哪裡能容忍這點髒污?他起身,跟隨道童出去。
待他走過屏風,跨過兩道門,來到院中,樹下已經不見人影了。
蕭正廷駐足,盯著那棵樹看了會兒。
看著看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究竟是緣分太過淺薄,還是過於深厚?回回他都能見著她。從宮裡到宮外,都沒落下。但每一回,少女都如蜻蜓點水般,從他心上飛快地掠過,在他眼底也就只來得及留下一抹殘影。
道童見他不往前走了,不由訥訥出聲:「殿下?」
蕭正廷問他:「你可知方才樹下的是誰?」
道童搖頭,但隨即他加快了步子,走到院子裡,隨意問了個人。
不一會兒道童歸來,道:「殿下,那是孟家的姑娘。」
孟家?
蕭正廷一怔。
孟家養得出這樣的人嗎?
蕭正廷就只記得一個孟萱。
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這個孟家姑娘過於膽大。曾不識他身份,竟攔下他,要他做孌寵。
蕭正廷又環視一圈周圍,並未搜尋到身影,道:「走吧。」
而這會兒,楊麼兒正與劉嬤嬤一併,坐在了梢間裡,與蕭正廷僅隔著兩間丹房。
劉嬤嬤給楊麼兒理了理頭髮,道:「這些人實在無禮,怎好拿目光肆意打量姑娘,還問姑娘芳名年紀……」
孟萱也覺得有些尷尬。
是她和兄長將人帶過來的,結果碰上些膽大的,竟是問新後索要名字。
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吧?
「還是坐在這裡瞧吧。」劉嬤嬤道。
姑娘稚子心性,她還真怕有人大著膽子,不識貴人,上前來誆騙誘拐姑娘。
楊麼兒倒是無所謂的,她趴在窗沿邊上,從這裡瞧出去,她能瞧得見大樹,也能瞧得見筵席上的人。
好玩兒。
劉嬤嬤道:「這秋日宴大都一樣,姑娘今兒嘗個新鮮,日後還能吃著呢。待吃過了,咱們就在山裡頭走走,吹吹風,看看水。姑娘不是喜歡花嗎?這時候正是秋菊盛開的時候呢。」
楊麼兒點頭。
將「花」記在了心底。
劉嬤嬤舒了口氣。
外頭那些不止所謂的東西,竟然口口聲聲道:「這位與李家四姑娘,誰更勝一籌?」
姑娘是什麼人?
怎能拿去與李四作比?
劉嬤嬤壓下心頭的不痛快,等道姑將食物送上來,她便立即動手伺候起了楊麼兒用食物。
這是楊麼兒頭一回吃到蟹膏。
她舔了舔唇,口中味道鮮美、微甜,一下子勾起了楊麼兒的饞蟲。
楊麼兒指了指桌上的蟹:「要匣子。」
劉嬤嬤先是一愣,而後笑道:「要裝了送進宮去麼?」
楊麼兒點頭,笨拙地抓起一隻蟹腳,然後那隻螃蟹就被她四仰八叉地拎了起來。
楊麼兒伸手數了數:「一,二,三,四……」
「分兩隻。」楊麼兒正色道。
劉嬤嬤當然不會去提醒她,宮中哪裡會少了這樣的東西,但凡皇上想吃,什麼樣的都吃得到。
劉嬤嬤點頭,慈和地看著楊麼兒道:「好,姑娘等著老奴,老奴這就命人去尋匣子來。」
楊麼兒點了下頭,才接著吃起來。
……
文昌觀見了一位仙子似的人物,更有人拿她與李四作比,這消息悄悄發散開去,李妧卻是不知。
此時她坐在轎子裡,撩起一點縫隙,朝外看去。
便見府中小廝與一中年男子爭執不休。
只聽那男子高聲道:「你來多少次,我都是這樣講!你李家與我柳家乃姻親,柳家落敗,我們也不曾找過你李家索要錢財,妄圖攀附。可這親事是一早便定下的,怎麼?如今想要反悔了?」
那男子冷笑一聲,絲毫不留臉面,道:「若是如此,當年何不選鈞定侯府結親!不過是嫌棄鈞定侯的爵位由長子襲承,二子什麼也得不到罷了……」
李妧聞言沉下了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小皇帝可好哄了。
☆、我願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