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花朝節大比第一日,比賽項目是「五州問答」,也可以叫做「修仙界知識大賽」。
不同於紫微仙會那般純粹的修為和戰技比拼,中州花朝節既是節日,便多少帶有幾分娛樂性質。尤其是「知識大賽」和「法術表演大賽」,賽制和賽程都與舒鳧看過的電視節目頗為相似,可見人類本性相通。
譬如說,今日這場知識大賽,第一輪採用每組數十人同台搶答的小組積分制,前三名能夠進入複賽。從複賽開始則是一對一單挑,兩名參賽者需要輪流在規定時間內回答問題,只要有一題答錯或超時,便會遭到淘汰。
修真界實力為尊,尚武精神蔚然成風,很少有人會皓首窮經,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窮的知識海洋之中。
蓋因如此,往年的花朝節知識大賽,除非有強者出現,否則基本上都是菜雞互啄,鬧出過不少笑話。
這一日舒鳧起了個早,天剛蒙蒙亮便來到會場,不為參賽,而是為了給葉書生和季韶光兩位朋友加油助威。不管他們中哪一位奪魁,對她來說都是值得慶賀之事。
也許是因為花童事件的陰影,魏城人人心中疑懼,不知城中何處藏有厲鬼和魔修的暗樁,今年的比賽會場顯得有些冷清。
江雪聲準備周到,提前在場邊茶樓上定了個臨窗的好位置,帶上舒鳧、柳如漪、司非,又添了把椅子給今日一大早現身的昭雲,五人面對面落座,正好湊成一桌。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從此處俯瞰會場,雖說隔著一點距離,其中景象亦能一覽無餘。
至於鄔堯,他本人……本蛇倒是吵著要加椅子,但為了方便取用茶水瓜果,最後他還是只能盤在桌上,遠看便是翠玉般碧瑩瑩的一團,仿佛一件獨特的裝飾藝術品。
「昭雲師姐,這次韶光也要出場。」
舒鳧惦記著溫柔男二——季韶光那一點青澀的暗戀心思,不著痕跡地幫他敲邊鼓,「他這人聰明刻苦,今日若有勝者,想必便在他與葉書生之中。」
昭雲仍是一副少女裝扮,艷如桃李,環佩叮咚,兩手托著粉腮,不大感興趣地撅起嘴唇:「刻苦之人大多古板無趣,我不喜歡。」
「……」
這話實在有點難接,舒鳧在心中為季韶光抹了一把老淚,努力地沒話找話道,「韶光不是那種死讀書的榆木腦袋,他還挺有情趣的。其實,以往師兄師姐買過的天衍門法器,像是髮簪、手鐲之類,不少都是出自韶光之手。」
「真的?」
昭雲雙眼一亮,但隨即又狐疑道,「鳧妹,你今日怎麼一直在說季韶光?難道,你當真對他……」
舒鳧連忙一個倒仰,連連擺手否認:「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啊!」
江雪聲和鄔堯對她的打算心知肚明,便也不以為意,只是暗暗覺得好笑。至於司非和柳如漪,這一魚一鳥不解其中含義,雙雙詫異於舒鳧和江雪聲的反常表現,兀自驚疑不定。
一個想:小師妹這麼熱心,莫不是要被天衍門拐跑了?
另一個想:小師妹就要被天衍門拐跑,先生卻一點都不熱心,莫非他被人奪舍了?不對,他哪兒來的「舍」啊?
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不過,柳如漪的注意力只在此停留一瞬,很快便轉向另一個地方:「昭雲,你今日用的胭脂顏色不錯,卻不知是在哪家仙鋪買的?還是說,這又是天衍門的新作?」
昭雲警覺地瞥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這是專為少女量身定做的,用在師兄身上不合適。」
「你只管告訴我店名,我也可以定……」
「不行,我不告訴你。」
「師妹,大家都是同門,你何必這樣藏私?」
「同門又如何?師兄,你自己還不是天天盯著門派里的『美人排行榜』,一旦有師姐妹票數與你接近,你就要悄悄打探別人的衣飾妝容、養顏秘方,回頭用在自己身上。我早就看透你了!」
舒鳧:「……」
對於一個前世只用洗面奶、不到正式場合不化妝的糙漢來說,這好像是個難以介入的話題。
再看賽場中央,首先是魏芷登台宣布規則,講幾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之類的場面話,而後便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選手入場,葉書生和季韶光也在其中。
話說這兩人,一個想在「狐狸姑娘」面前表現,一個想在昭雲面前表現,今日都格外嚴陣以待,本就乾淨筆挺的法衣上不見一絲塵埃或衣褶,頭頂發冠都擦拭得閃閃發亮,令人無端聯想起孔雀開屏的景象。
看見這幅場面,就連舒鳧也忍不住捂著嘴偷偷姨母笑,心中暗道:不錯,青年男女的初戀輕喜劇,就應該是這種風格。
這才是青春啊!
想到這裡,她又下意識地朝江雪聲掃過一眼:
嗯,這就是老陰陽人啊。即使他有初戀,想來也不會出現這種畫面,真是太遺憾了。
江雪聲:「……???」
四個徒弟和一個吉祥物分明都在乖巧端坐,一語未發,不知為何,他卻有種遭到龍身攻擊的錯覺。
……
且說這修仙界知識大賽第一輪,題目大多出得中規中矩,諸如「第一屆紫微仙會距今多少年?」、「九色鹿身上有哪九色?」、「千年血靈芝為什麼這樣紅?」、「青丘天狐何時修煉出第三條尾巴?」之類,雖說個別題目有些冷僻,但尚未超出博學修士的知識範圍,不至於讓人無從開口。
關於答題規則,每位參賽者面前都擺有一個水晶模樣的透明球體,一旦接觸到體溫便會大放光芒,同時發出一陣悠揚樂聲,類似於修仙界版本的搶答器。主持人使用投影之術將問題打上半空,宣布「答題」,眾人便會開始搶答。
大約二十多題過後,同組參賽者之間的實力差初現端倪。除了季、葉兩人一路領先之外,還有幾名選手咬得很緊,其中一名是來自凌霄城的女修,眉目與凌家兄弟有三分相似,大約是他們哪個遠房姐妹。
舒鳧對兩位朋友的知識面很是放心,當下便優哉游哉地坐在窗邊,一邊旁觀他們答題,一邊用神識在玉簡上刻筆記。不管是有用的知識還是奇怪的知識,總之先記下來再說,說不定以後用得上。
不料,就在小組賽進度過半的時候,場上異變陡生。
眼看著下一道題在半空中緩緩浮現,葉書生正要搶答,卻只見一旁某位散修突然發難,手掌一翻,竟然有一道閃爍著紅光的藤蔓從他掌心竄出,直接越過兩名選手,緊緊纏住了葉書生的胳膊!
舒鳧霍然起身,一手按劍:「臥槽?!」
「鳧兒,莫慌。」
「師妹冷靜,別急著打人。」
江雪聲和柳如漪一左一右按住她,臉上掛著如出一轍的看戲表情,仿佛在說「坐下,正常操作」。
「在五州問答中,倘若技不如人,『妨礙對手答題』也是一種取勝手段。除了不能傷人之外,做什麼都可以。」
柳如漪笑吟吟地解釋道,「據說這是魏城主今年新加的規則,為了給比賽增添一些……咳,趣味性。」
江雪聲:「確實很有趣,魏城主有心了。」
舒鳧:「……」
不,這根本不是我知道的知識大賽!
難怪葉書生只是參加問答,卻要在賽前拉著顧水貂一起苦練鍛體,原來是為了這一刻啊!!!
散修突然出手,葉書生早有防備,一條胳膊分明被藤蔓纏得里三層、外三層,幾乎成了根大火腿,卻依然鎮定自若,臂上深藏不露的肌肉一塊塊鼓起,硬拖著層層藤蔓拍向水晶球。
他這一掌氣勢驚人,手速絲毫不減,反而將那死命攔阻他的散修拽了個跟頭,一頭栽倒在台上。
樂聲奏響,葉書生搶答成功。
柳如漪帶頭鼓掌:「精彩,精彩。此類靈植的束縛力堪比千斤鐵鎖,葉書生年紀輕輕,已有如此臂力,將來必成大器。」
舒鳧:「……」
不好意思,請問是走流程還是直接笑?
那名散修率先動手之後,場上其他選手原本就各懷心思,當下也不再瞻前顧後,從「各懷心思」變成了「各顯神通」。
使用靈植和靈寵騷擾他人的,在他人腳下挖坑、砸閃.光.彈的,使出幻術將他人拖入幻境的……應有盡有,甚至有一隻蜘蛛妖見吐絲不成,便當場搔首弄姿使出魅惑之術,場面十分香艷,鄔堯見了都尷尬扭頭;還有一隻章魚妖直接化出原形,試圖用滑溜溜的觸手阻止他人搶答。
順便一提,這其中的「他人」,幾乎全都是葉書生。
至於季韶光,他不愧是天衍門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從懷中摸出個琉璃杯盞,隨手向上一拋,便有一道清淨聖光將他兜頭籠罩,堪稱「天杯無縫」,任憑何種干擾都無法侵入分毫。
而葉書生的表現也毫不遜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招一式絲毫不亂,就連抬手拍搶答器的動作都沒有滯緩半分。
他甚至在百忙之中騰出手來,扯下身上外袍,拋給了那隻全身布料不如泳裝多的蜘蛛精。
「姑娘,此間觀者眾多,只怕會有登徒子見色起意。還請姑娘多加小心!」
蜘蛛:「……」
舒鳧:「……」
也不知「狐狸姑娘」倘若看見這一幕,心中對葉書生又會作何感想。
但願她不會因此心生誤解,以為他是個四處留情的中央空調。
……
舒鳧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就在與他們正相對的另一座茶樓上,同樣有幾名年輕女郎圍桌而坐,嗑著瓜子吃著瓜,對場中愈演愈烈的戰況指指點點。
其中一人撇嘴道:「我瞧這人不成。那蜘蛛精與他非親非故,他卻這般大獻殷勤,一看就是個靠不住的。他難道就不知道,這等行止,最容易惹人誤會?」
另一人也柔聲附和:「是啊。即使他本人沒那份心思,也會吸引到外頭的鶯鶯燕燕,以後麻煩多著呢。鐵衣,你還是再想想吧。」
「哼,他待我們王姐不假辭色,一本正經說什麼『結親之事切莫再提』,待其他女妖倒是挺好。」
有個年紀稍小的少女皺著鼻子,「呸」地一吐舌頭,扮了個古靈精怪的鬼臉,「王姐,你別再記掛這種假惺惺的男人,讓他和寒衣哥一道,離我們越遠越好。他看不上王姐,我們天狐一族還看不上他呢!」
「……」
被眾人簇擁其中的,是一名頭戴冪籬、面貌為厚重紗巾所遮掩,沉默寡言的青年。
之所以說是「青年」,是因為此人長身玉立,貼身的銀白軟甲之外披了件藏青色的寬大衣袍,體格與百鍊成鋼的體修葉書生相仿。通身上下,除了優美的肌肉線條之外再無起伏,實在無從分辨是「男青年」還是「女青年」。
與其說是狐妖,倒不如說更像是一頭精悍矯捷的獵豹。
見眾女郎議論紛紛,那人利落地抬起一隻手,制止了眾人熱火朝天的討論。
「多謝各位關心。不過,我心中自有打算。」
話音響起,低沉中帶有一點沙啞撩人的磁性,音色與身材一般雌雄莫辨,卻能讓男女都在一瞬間為之駐足。
「各位不知他秉性,對他多有誤解,當年負傷失憶的我也是一樣。」
「我族女子生性豪爽奔放,從來不信世間有這般坐懷不亂的君子,便只當他是滿口虛言、敷衍搪塞的假道學,對女子友善也只是逢場作戲,處處留情。」
「不過,如今在我看來,他當是這世上最為誠實正直的君子,絕無半點虛飾。以我昔年之幼稚魯莽,實在與他不甚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