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彈劍作歌

2024-08-25 05:13:54 作者: 川上羽
  花朝節第二場擂台賽,無疑是節日期間的重頭戲。舒鳧到場那會兒,擂台周圍已經里三層、外三層,聚滿了黑壓壓的圍觀群眾。

  順便一提,昨日那場大張旗鼓的群架,以及凌大公子時髦的新髮型,雪白的屁股蛋子,已經成為了街頭巷尾吃瓜群眾熱議的話題。

  魏城因花童廟一事而壓抑凝重的氣氛,也在人們對凌鳳卿眾口一詞的嘲笑聲中,暫時性地獲得了一點紓解。

  ——你也覺得凌鳳卿是個傻逼嗎?

  ——好的,那我們就是一生的摯友了!

  如今的魏城,雖然凌鳳卿一系列陰險的謀劃尚未暴露,卻已有自發演變為反凌霄城大本營的趨勢,只怕與魏天嬌鮮明的態度密不可分。

  魏天嬌:髒話.jpg

  雖然她沒有當眾開噴,但她都已經將髒話寫在臉上,旁人又如何會看不出來?

  魏城上下,皆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魏城主這次,怕是要與凌霄城剛到底了。

  剛就剛吧,剛他娘的!

  這幫孫子狗仗人勢——不,小雞仗老雞勢,在姚城作威作福,如今還把雞爪子伸到魏城地界,早就看他們不爽了!

  不剁了他們個把雞爪,他們還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呢!

  凌鳳卿有意殺雞儆猴,狠狠挫一挫這批刺頭的銳氣,自然不甘示弱,搬來了一個營規模的後援團,硬生生壓住了人群里的閒言碎語。

  在他的後援團隊伍中,赫然有紅薯一般的盛陽長老,姚城城主趨炎附勢的兒子姚簡,以及和前日一樣病歪歪地癱坐在輪椅上、滿臉都寫著怠倦無聊,讓人很想喊一聲「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的華月長老,謝芳年。

  如果不是為了保持林黛玉系病美人的形象,舒鳧懷疑他會直接癱成葛優。

  不過,舒鳧最在意的並不是葛優,而是凌鳳卿的形象。

  也許是為了防止再次走光,這次凌鳳卿嚴陣以待,披堅執銳,整個人幾乎武裝到牙齒。

  只見他手持摺扇,通身包裹著一副不亞於蕭鐵衣的堅硬銀鎧,靈光流轉,一看便是上品防禦法器;鎧甲外披了一襲厚重的連帽斗篷,將頭臉都遮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乍看之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去搶銀行。

  舒鳧正狐疑間,謝芳年似乎覺得睏乏,用手攏著嘴輕輕打了個呵欠。

  與此同時,只見平地里一陣妖風捲起,自下而上,不偏不倚將凌鳳卿的兜帽掀飛,露出了他極力遮掩的腦殼。

  舒鳧:「噗!!!!!」

  愣是她也沒想到,不過一日沒見,凌鳳卿的髮型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再上次他是斑禿,上次他是朋克陰陽頭和莫西干,發量每次都在穩步減少。

  但是這一次,他的發量不減反增,而且不受控制地朝向四面八方炸開,分明是個獅子一樣的爆炸頭!

  不光是頭髮,他下半張臉也布滿了烏黑濃密的絡腮鬍子,同樣根根豎起,在整張臉周圍密密匝匝鑲了一圈,越發讓他看上去像個「黑毛獅王」。

  舒鳧:「噗……哈哈哈哈哈!!!」

  柳如漪笑點本來就低,此刻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人怎麼回事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鵷鶵,輕易就做到了我們鴻鵠做不到的事情!」

  由於笑得太猛,他差點就笑出了「嘎嘎嘎」的鵝叫,忙不迭地捂嘴收聲。

  「……」

  就連江雪聲也背過身去,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加入「笑出鵝叫」表情包。

  「笑、笑什麼!」

  姚簡色厲內荏地辯解道,「大公子這……這是用了生發的靈藥,不料效果太好,這才如此!如此茂密的頭髮,旁人只怕還求而不得,可見大公子卓爾不群,實為真龍天子……」

  凌鳳卿咬牙道:「閉嘴!」

  舒鳧:謝謝,有被笑到。

  同時她也注意到,就在凌霄城亂作一團的時候,謝芳年抬起衣袖掩住半幅臉孔,瘦弱的雙肩微微起伏,似乎是和江雪聲一樣在忍笑。

  舒鳧稍一猶豫,鬼使神差地,用神識傳了道密聊過去:

  【是你做的嗎?】

  一片沉默,沒有回音。

  舒鳧倒也不甚在意,平心而論,要不是謝芳年這張嘴聽著有趣,她也沒興趣與凌霄城的人談笑風生。


  哦,博美除外。

  卻不料過了一息,對方竟然真有回覆:【是。怎麼了?】

  謝芳年的態度過於坦然,舒鳧反而有些無語:【恕我直言,謝長老,你是為了折磨凌家人才留在凌霄城的吧?】

  謝芳年:【怎麼會。我這副弱不禁風的病體,旁人不來折磨我,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舒鳧一撇嘴,心道:你弱個屁,我信了你這個元嬰老鬼的邪。

  【我說的是實話。】

  謝芳年倒是比上次見面時多了一分耐心,很可能是因為舒鳧沒有彈琴,【我能苟延殘喘到今日,皆是因為凌宗主。他看重我,卻不會重過他的兒子,我可不敢「折磨」大公子。】

  【……意思是,你不能削他的頭,所以只能在他的頭髮上做文章?】

  寧就是修仙界的村口王師傅?

  謝芳年語氣平淡:【你不知大乘期修士的能耐,才能這般無所畏懼。凌山海長子的頭,豈是你說取便取的?你殺了他兒子,九華宗和江曇能護你一時,還能護你一世嗎?】

  舒鳧疑惑道:【等一等,我為什麼需要別人護我一世?】

  謝芳年:【……什麼?】

  這是他現身以來,第一次明確地流露驚訝之色。

  舒鳧大感揚眉吐氣,縱身一躍,颯爽利落地提劍登上高台,迴轉身神采奕奕地俯視著他。

  【我不會永遠是築基,凌山海也未必一直是大乘。這不是當然的嗎?】

  他道途將盡,日薄西山。

  我如日中天,前路無限。

  未來終究在我手裡,有何懼之?

  「…………」

  謝芳年半晌無話,末了一手撐著額角,低低笑出聲來:【小友彈琴不能入耳,說話卻很好聽。】

  舒鳧:【放屁,我彈琴也很好聽,不信你問我師父。】

  謝芳年:「……」

  「哼。」

  舒鳧趾高氣揚地冷哼一聲,以勝利者的姿態背過身去。

  人是因為要臉才會感到受辱,只要我足夠不要臉,就沒有任何人能夠羞辱我。

  果然還是我比較強,不愧是我!

  江雪聲不知密聊內容,卻沒有錯過舒鳧和謝芳年之間的眉眼官司,先是冷冷瞪了後者一眼,然後轉向舒鳧讚許點頭:

  懟他!.jpg

  另一邊,凌鳳卿手忙腳亂地扣上兜帽,通紅的雙眼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恨恨瞪視著周圍鬨笑的人群:

  「奉勸諸位道友一聲,選邊站時可要慎重。莫要待到來日,連累親友,悔之不及。」

  這話無異於明晃晃的威脅,果然有好些修士噤聲,不再做出頭鳥。

  然而,以柳如漪、昭云為首的另一群人(妖)卻笑得越發猖狂,俏生生的狐狸姑娘們也在其中:

  「哈哈哈哈後悔什麼,後悔沒有他這樣別具一格的頭髮嗎哈哈哈哈哈……」

  凌鳳卿:「……」

  ……媽的,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他無法堵上看客的嘴,也沒法改變謝芳年有心固定的髮型,進退維谷之下,只能將怒氣發泄到舒鳧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魏天嬌早知舒鳧打算,沒耐心虛與委蛇,擂台賽抽籤第一輪,便是舒鳧對陣凌鳳卿。

  仇人相見,不死不休,沒有任何緩衝的餘地。

  由於是雙人擂台,雙方各帶了一位打手,凌霄城派的是盛陽長老,搖光峰則是柳如漪。

  作為一隻成熟的鵝,柳如漪終究還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舒鳧有些懷疑,謝芳年之所以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刁難凌鳳卿,可能就是為了避免出戰,安逸地癱在輪椅上吃瓜。

  不過,這也與她無關就是了。

  舒鳧抱劍當胸,掛著一副假到不能再假的敷衍笑容,朝向凌鳳卿拱手一禮:「大公子,請了。」

  凌鳳卿自然不會向她行禮,傲慢地揚起臉道:「你……」

  唰!

  他剛道出一個「你」字,還想再發表幾句嘲諷,卻不料舒鳧一聲「請了」剛落地,根本不等他應答,人已如疾風一般掠至他面前,雪亮的劍光筆直刺出!


  「你……嘖?!」

  凌鳳卿雖然與舒鳧交過兩次手,卻仍是被她這一劍的凌厲所震驚,只覺得眉睫生寒,整張臉都被映作一片慘碧,好幾根頭髮和鬍鬚如同風中蓬草一般飄起。

  但他畢竟老奸巨猾,心念電轉,一邊向後疾退拉開距離,一邊揮動法寶摺扇,試圖用猛烈的罡風阻撓舒鳧腳步。

  然而,只聽得箜篌聲響,如同狂風怒潮,卻是柳如漪從旁輔助,以琴音擊退了他的法術!

  一念之間,舒鳧的劍芒再次逼近身前。

  凌鳳卿開局失手,大為惱怒,提高嗓門喝問道:「盛陽長老!你在做什麼,盛陽長老?!」

  舒鳧:天哪,瞧你這話說的,簡直像一個漫畫裡的反派boss!《鬼x之刃》那種!

  不過,凌鳳卿此人天賦超群,絕對比任何反派都簡單明了,就是一個大寫的噁心。

  噁心他媽給噁心開門,噁心到家;噁心他爹給噁心哭靈,噁心死了。

  舒鳧看見他就噁心,聽他說話更噁心,只要與他呼吸同一方空氣,就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噁心入侵。

  她的劍意如寒冰凜冽,劍心卻是一腔滾燙熱血,冰火兩重天完美交融,匯聚成一種冷峻而森寒的怒意。

  我不求駁倒你。

  更無心教化你。

  我沒有講給你聽的道理,也沒有要與你辯個分明的議題。

  自始至終,我所求之事唯有一件——

  ——你死,而已。

  劍修善戰,自古以來就不是虛言。

  以下克上,越級殺人,多是劍修所為。更何況,舒鳧不是普通的劍修。

  她的心胸天高海闊,她的大道一往無前。

  劍如其人。故而,她的劍亦是無處不可往,無堅不可摧。

  凌鳳卿仗著修為壓她一頭,接連不斷地使出各種法術,百般削減舒鳧密集如雨點的攻勢。

  黏稠的泥濘,洶湧的水流,從天而降的驚雷,糾纏不休的藤蔓,熱浪襲人的烈火……

  但是,所有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段,都只能拖延舒鳧片刻,卻不能讓她疾風驟雨般的劍勢滯緩一分。

  不過須臾,凌鳳卿便覺得胸口發悶,氣海翻騰,被牽動的內傷又開始隱隱作痛,竟隱約有種受人壓迫之感。

  他這是……被壓倒了?

  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跨境界壓了一籌?

  這不可能!

  即使他當真落於下風,也不是因為舒鳧強悍,必然是因為她的劍!

  孤光劍——傳聞是童瑤從一處上古秘境中得來,能在舒鳧手上發揮如此威力,其中必有玄機。

  然而,他的修為更勝於當年,舒鳧卻遠不如當年的童瑤老練。

  面對同一把劍,他怎麼可能連續落敗兩次?!

  凌鳳卿正驚疑不定間,舒鳧又是反手一劍揮出,劍路平平無奇,卻偏偏鋒芒熾烈,勢不可當,他只能狼狽地側身閃避。

  然而他沒能完全躲開,只聽「鏘」地一聲,磅礴的劍氣將他擊退數尺,劍鋒隨後追至,正中他肩頭鎧甲,瞬間將他的臂膀震麻半邊。

  凌鳳卿身為法修,一向疏於鍛體,當下只覺得疼痛難當,隔著絡腮鬍也能看出猙獰表情:「找死!」

  舒鳧半點不在意他的狠話,冷笑一聲,正要撤劍再刺,卻只覺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從劍上傳來,憑她手撕黑熊的臂力,竟然不能撼動半分。

  見舒鳧劍勢受阻,凌鳳卿終於緩過一口氣來,陰惻惻地抬眼望她:「你當真以為,我沒有後手嗎?」

  舒鳧故作驚訝:「金丹打築基,居然還需要後手?像你這樣理直氣壯的廢物,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她看出凌鳳卿身上銀甲有異,不再與孤光較勁,揚手喚出魄月琴與自在簫,來了個左右雙持。

  凌鳳卿譏笑道:「憑你這點三腳貓的樂修造詣,也妄想與我的法術抗……啊!!!」

  ——話音未落,他就被舒鳧掄起沉甸甸的琴身,一記大錘爆了頭。

  「誰告訴你,我要用樂修的手段對付你?」

  舒鳧一手將魄月琴扛在肩頭,另一手緊握玉簫,平平舉起,如同第二把劍一般筆直地指向他腦門。


  「老子心中有劍,萬物皆可為劍。」

  凌鳳卿:「……」

  你是誰老……不對,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

  這不是我知道的心劍!

  舒鳧方才那一擊灌注靈力,再加上魄月琴材質非凡,當場便把凌鳳卿拍了個頭破血流。他忍痛催動法術,喚起自己方才播撒在台上的靈植,驅使無數藤蔓朝向舒鳧撲去。

  ——此刻她沒有孤光在手,必然無法抵擋!

  然而,舒鳧只是氣定神閒地一笑,後退一步站定,隨即將玉簫湊到唇邊。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持簫的姿勢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吐息更是毫無章法,怎麼看都不可能將簫吹響。

  只見舒鳧長呼出一口氣,然後——

  那玉簫沒發出半點響聲,卻從所有孔洞之中,一齊噴出了熊熊燃燒的火焰!!!!

  凌鳳卿:「???!!!!」

  不是,你這他媽的是什麼簫啊————!!!!

  烈火無情,滿場靈植頃刻間化為灰燼,連帶凌鳳卿的衣袍和鬚髮也被燎著,冒出一團團濃烈的黑煙,刺鼻的焦糊氣味在場上瀰漫開來。

  但是,這還只是個開始。

  早在昨日琴簫相爭之際,舒鳧便已發現,師小樓這支玉簫另有玄機,不是單純的樂器。不如說,「奏樂」反而是它最次要的功能。

  舒鳧雙手一分,玉簫轉瞬間消失不見——確切來說,是飛快地分離、瓦解,轉變為無數利刃一般鋒利的玉錐,好像小行星一樣懸浮在她周圍。

  「我說過,萬物皆可為劍。琴是我的劍,簫也是我的劍。」

  舒鳧笑眼盈盈,信手將一枚玉錐拈在指間,就好像小孩子投擲飛鏢一般,以一種近乎優美的姿勢,輕輕巧巧地朝向凌鳳卿喉間擲出。

  而後,萬「劍」齊發。

  「……!!!」

  凌鳳卿急忙喚起土牆抵擋,卻終究慢了一步,幾十枚、上百枚微小卻銳利的碎玉直刺他周身要穴,其中蘊含的青鸞、鸑鷟兩道靈力輕而易舉破除鎧甲,在舒鳧神識操縱之下沒入他體內。

  剎那間,鮮血噴涌,經脈摧折,靈氣伴隨著生命力一同從傷口中流失。

  他想要放聲吶喊,喉頭卻被一片碎玉刺穿,發不出半點聲音。

  「呃……啊……」

  凌鳳卿目眥欲裂,血脈賁張,胸腔中爆發出瀕死野獸般絕望的嘶吼。

  這……這……

  ————這根本不是劍啊啊啊啊啊啊!!!!!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