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王見王

2024-08-25 05:14:12 作者: 川上羽
  秘境中風雲突變,秘境之外,趙九歌臉上的表情也堪稱精彩。

  幸好,他藏身於濃重的陰風慘霧之中,不至於因面色遽變而遭到江雪聲公開處刑,變成一個丟人的無慘。

  按理來說,他的計劃本該萬無一失。

  奪舍鐘不愧之際,趙九歌趁機攫取了紫微秘境的控制權,神不知鬼不覺地推動仙會,企圖藉此向修真界的年輕一代下手。

  此前兩屆,由於鐘不愧的反抗,他都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

  譬如上一屆仙會,他本想在秘境中對柳如漪動手,卻被鐘不愧的元神絆住,兩人互相拉鋸之間,眼睜睜放跑了煮熟的鵝。

  鐘不愧性情豪爽,頭腦簡單,對待仙會卻像是養兒子一樣,思慮不可謂不周全。

  早在兩百年前,他舊傷未愈,決定前往魔域尋仇之際,便提前將後事交付給白鯨一族,讓他們維持仙會運行。

  也就是說,即使鐘不愧身死,留在秘境中的妖獸,以及機關、錄音和「傳承自動發送系統」……都能讓紫微仙會一如既往,在眾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繼續向修仙界發放遺產,培育人才,播灑陽光雨露。

  就這樣,仙君缺席,仙會照常運轉,如是僵持兩百餘年。

  隨著時間流逝,鐘不愧漸漸力竭,趙九歌終於找到了覬覦已久的良機。

  ——但是,他沒預料到舒鳧的出現。

  這小丫頭身為應龍君道侶,能夠隻身進入鐘不愧識海,喚醒他的元神,這倒也罷了。

  但她偏偏還身懷五鳳靈力,竟然能承接鐘不愧磅礴的千年修為,令他徹底免去後顧之憂,放心大膽地來了一招「鐵鍋燉自己」!

  就尼瑪離譜!

  鐘不愧壯士斷腕,把自己煲成了一鍋老鴨湯,趙九歌自然不願為他陪葬。

  然而,儘管他趕在水燒開之前抽身而退,元神卻仍被灼傷,尖銳的刺痛感直達腦髓,令他面目一陣扭曲。

  還是那句話——幸好江雪聲沒看見。

  不過,以江雪聲的秉性,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趙九歌氣息剛一凝滯,江雪聲便敏銳地捕捉到端倪,心頭巨石落地,隨即含笑扎心:

  「怎麼了,九歌魔君?你不是說,要讓我『看看他們的屍首』嗎?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要是拿不出來,我也不為難你。不妨換上一換,你現在變成屍首,讓我開心一下,可好?」

  趙九歌:「……」

  笑容逐漸消失.jpg

  自然,身為心機深沉的反派魔頭,趙九歌魔設□□,不會將情緒暴露於人前,更不會像無慘一樣,只因一次失手就無能狂怒。

  面對江雪聲堪稱露骨的挑釁,他穩穩噹噹接了個正著,不怒反笑:

  【看來,應龍君對同伴很有信心。如此感人的情誼,就連我也心生佩服。】

  【不過,有一事你可知曉?這秘境掌握在鐘不愧手中,如今他氣衰力盡,我又抽身而出,只怕再無人能夠開啟。其中會發生什麼,你我都不得而知。】

  「……」

  江雪聲沒答話,只靜靜抬眼望向飛來峰,眼中毫無波瀾,沉靜得好似一泓湖水。

  要說這飛來峰和紫微秘境,背後也頗有一番淵源。

  最初,飛來峰只是鐘不愧無意間發現的一座仙山,靈氣充盈,天然懸浮於空中,內里自有乾坤,足可容納一片山川日月。

  鐘不愧十分中意,因為這樣一座「天空之城」,非常符合他千年如一日的中二審美。

  彼時,秘境中空無一物,放眼望去,僅有一片綿延千里、漫無邊際的荒原。

  鐘不愧這人粗中有細,花費數年時間,將這個「小世界」收歸己有,又斷斷續續花了數十年,將自己這些年走過的路、看過的山水,打造成一比一的沙盤模型。

  桃林、雪山、平湖、瀚海……

  鳳儀門的「秋獵秘境」,就是趙九歌奪舍以後,不僅鳩占鵲巢,還抄襲了鐘不愧的建築設計,將其應用到自己的秘境中,隨手施捨給麾下的六毒魔君。

  如此,方才有了鳳儀門這一齣好戲。

  總而言之,紫微秘境的控制權,此前掌握在鐘不愧手中,後來被趙九歌篡取。

  如今,這兩人一個成了老鴨煲,另一個跳出砂鍋逃生,秘境瞬間就成了沒娘的娃。

  或者說,它更像一副不知所措的指紋鎖,因為主人把自個兒手給剁了。

  趙九歌篤定舒鳧一行人無法輕易逃脫,雖說失去了鐘不愧這樣一顆絕佳棋子,但他手上依然握有人質,立於不敗之地。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三千年來,不會有比這一刻更妙的天賜良機。

  因此,他按下心頭隱約浮現的一抹猶疑,朝向江雪聲冷笑道:

  【應龍君——曇華真人心如鐵石,果然非同一般。】

  【既然如此,一戰便是。你我三千年的恩怨糾纏,也該有個了斷。】

  「『糾纏』?」

  江雪聲蹙眉道,「誰和誰?你和我嗎?恕我直言,你們魔修,為何總喜歡自抬身價?」

  「天魔,你要知曉。三千年來,我對你從來都只有『不耐煩』,是你一直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窮追不捨……不是你我『糾纏』,是你們想纏我,卻怎麼也纏不上。你們不配,明白嗎?」

  「時代變了。如今不是『烈女怕纏郎』,烈女不怕,龍也不怕。你一個人的獨角戲,終於到了該落幕的時候。」

  趙九歌:【…………】

  好個應龍君,從老白龍變成小白花,就那張嘴還是叭叭的,賤得從一而終,一開口就有陰陽之氣撲面而來。

  趙九歌是個穩紮穩打的實幹家,嘴炮純屬消遣,打得過是錦上添花,打不過也不妨事。

  以己之短,擊人之長,不是智者所為。

  因此,他沒再接江雪聲話茬,而是慢騰騰地抬起一隻手來,在魔氣繚繞中無聲揮落。

  【殺。】

  一字落地,萬鬼同哭。

  隨著趙九歌一聲令下,從覆蓋飛來峰的黑霧之中,就好像大群蝙蝠過境一般,浩浩蕩蕩,蔽日遮天,驟然湧現出了無數魔修!!!

  其中不僅有趙九歌的下屬,也有狡慧魔君的屍傀,以及……

  「饕餮魔君!」

  有人驚呼出聲,「那頭吃人的怪獸,他怎麼也來了?!」

  「饕餮」是「七魔君」之中最後一位,本體是個妖獸,但和橘貓大黃一樣,並非傳說中的「四凶」之一,而是一頭特別能吃的巨大山豬。

  論其體格,幾乎能與飛來峰比肩。

  如今,這位山豬魔君的本體,就如同泰山壓頂一般,穿過趙九歌開啟的傳送陣法,從眾人頭頂轟然墜落。

  「…………」

  面對魔修潮水般的攻勢,江雪聲負手而立,眉目沉穩安詳得好似一尊佛像,烏髮白衣隨風飄拂。

  衣擺上秀美的曇花光華流轉,在鋪天蓋地的陰影之下,越發顯得耀眼而皎潔。

  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玄玉宮弟子聽令!」

  代替他的,是凌波仙子凜冽如冰的嗓音,「此戰,關乎一界存亡,人世安康,犧牲在所難免。若有怯陣者,盡可自行離去,玄玉宮絕不強留。」

  「留下,便須隨我奮戰至最後一刻,不可從戰場上後退一步。寧直見伐,無為曲全。」

  「……」

  玄玉宮眾女修聞言,在突然降臨的「決戰」面前有些怔神,一時緘默不語,卻無一人轉身離去。

  須臾,凌波已經結嬰的大弟子舉步出列,俯首一禮,聲色莊重:

  「弟子願隨掌門迎敵。護世破邪,斬惡除奸,不計生死。」

  在她身後,眾女修紛紛隨之拜倒,裙裾飛揚,珠光閃爍,如同鋪開一地似錦繁花。

  「弟子願追隨掌門,不計生死!」

  「很好。」

  凌波清寒如雪玉的面容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影,「不過,你們須得記住。」

  「我們不是為赴死而戰。而是為自己,為你們身後之人,爭得一線生機而戰。不必畏死,不妨貪生。」

  「是,掌門……!!」

  「……」

  與此同時的鄔堯:好像沒我什麼事兒,我是不是只要喊666就可以了???


  ……

  就這樣,凌霄城隔岸觀火,天衍門專攻後勤,以九華宗和玄玉宮為首,修仙界反擊的狼煙扶搖直上,不可阻擋、不可遏制地升騰而起,穿雲逐日,直奔浩瀚無垠的蒼穹而去。

  趙九歌有心來個下馬威,在兩軍交鋒那一刻壓倒對方,因此剛一開戰,便立刻啟動了自己布置的陣法。

  通過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秘渠道,他獲知了當年龍鳳封印的關竅,也掌握了破壞地脈、釋放其中魔氣的陣法。

  趙九歌深信不疑,憑自己如今的修為,只要獲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氣供給,便足以蕩平修仙界,腳踏凌山海,手撕江雪聲,重登萬人之上的魔尊頂峰。

  事實上,他的自信並非毫無道理,而且只差一點便要成功。

  ——只差一點而已。

  就在趙九歌出手那一刻,江雪聲也像是配合他的動作一般,揚手喚出瑤琴,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

  那琴聲並非指向趙九歌,其中也不帶有任何肅殺之氣。

  江雪聲的琴音,就如同一個信號,一聲輕柔而堅定的呼喚,乘著清風遠遠傳送出去,不知飄向何方。

  宮、商、角、徵、羽。

  東、西、南、北、中。

  遼遠無邊的五州大地,在這一刻,都被這一道遊絲般的裊裊琴音串聯。

  群山為琴身,江河為琴弦。

  一曲如龍吟滄海,可動天地,可退鬼神。

  江雪聲一面撫琴,一面如吟詩般悠然開口:

  「鴻鵠傳人可在?」

  「————」

  南州,鴻鵠故居「星月澤」之中。

  柳如漪率領鴻鵠旁系族人臨風而立,清一色身著白衣,灌滿風的衣袍飄拂搖曳,仿佛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唉,可算是到了這一日。我被師尊……被帝君壓榨的日子,也該有個頭了。」

  柳如漪長睫輕顫,口吐怨言,眼底卻有清爽明快的笑意流淌,如同溪水中跳躍的浮光。

  「不過,這一路走來,感覺也不算太壞。」

  「——鴻鵠一族,尚在。」

  「千年飲冰,熱血未涼。謹遵龍君號令。」

  而後——

  「……」

  朔月城中,江雪聲指尖微動,語聲一轉:

  「青鸞傳人可在?」

  北州,兇險莫測的魔域腹地。

  「在在在。」

  師小樓一面苦笑,一面在自己周圍設下重重陣法,以此抵禦魔修的圍追堵截。

  「龍君,你就不能講點道理?為什麼只有我,剛替你遊歷五州,又要被派來這種地方布陣?」

  因為一路上放血過多的緣故,師小樓面色蒼白,雙唇微微泛紫,整個人好像一隻紙糊的菜雞。

  「……不過,罷了。」

  「是我自己不願牽連族人,命中合該有此一劫。龍君,我不是出於『青鸞後裔的義務』,而是為了曾祖父,以及師家未來的孩子們,才會來到這裡。」

  「我要是死了,也是為一己之利而死,不准往我臉上貼金,我就不愛聽『英雄』兩個字。」

  「……」

  琴音漸轉高亢,絲絲縷縷直上雲端。

  「鵷鶵傳人,可在?」

  「在……在!!」

  朔月城城樓之上,凌青月與一干叛出凌霄城的旁系子弟,拼命支撐住打顫的雙腿,幾乎緊張到破音。

  「我——我等雖然力薄才疏,但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為完成曇華真人的囑託,定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說得好。」

  在他們身後,忽然有一聲輕笑響起,「離開凌霄城,大家都變得開朗許多,真叫人羨慕。」

  凌奚月一手抱著阿玄飄然落地,雙眼彎成月牙,露出個毫無陰翳的笑來。

  「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上你們的忙。」

  最後——

  琴音錚然一響,天地也為之震顫。

  「鳳與鸑鷟,傳人可在?」

  ——回答他的,是一聲清越不亞於龍吟的劍鳴。

  我有昆吾劍,求趨夫子庭。

  白虹時切玉,紫氣夜干星。

  鍔上芙蓉動,匣中霜雪明。

  倚天持報國,畫地取雄名。

  「————」

  一劍霜寒十四州,封鎖的秘境應聲而破。

  化身為鳳凰的風瑾瑜,如同一團烈火,率先穿雲破霧而出,發出一聲響亮的清唳。

  舒鳧坐在她背上,一手持劍,另一手捏著小紫鴨的脖子,縱聲高喊道:

  「先生,我們回來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平安無恙!」

  萬頃孤光,照徹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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