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高考志願填報時間在5月12號到17號。閱讀
因為事關學生的前途,楊其進格外慎重。
填報志願的最後一天他特意讓班上的同學按照學號到辦公室來,登陸網站最後再確認一遍自己填報的院校及專業。
高三的學號是根據高二期末考排的。
白伊是3號。
章騖恂從辦公室回來後就喊她:「白伊。」
白伊立刻起身,去了楊其進的辦公室。
她輸入考生號和密碼,登陸進去後,卻發現志願信息完全不是她填報的那幾所大學和專業。
白伊瞬間皺緊眉,看向姓名那一欄。
明晃晃地寫著她的名字——白伊。
白伊盯著被改掉的志願,握著滑鼠的手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楊其進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的信息,還特別詫異:「白伊,海大的自主招生你不是通過了嗎?又不想去海大了?」
白伊連連搖頭,說話時連聲音都在顫抖:「這不是我填的……我第一志願是海大,海大化學系,這完全不是我填的!」
而填報信息上顯示的第一志願是北協和。
楊其進的表情瞬間嚴肅,「不是你填的?」
白伊直接站起來,她努力讓自己冷靜,強撐著留住最後一絲理智,對楊其進說:「老師,我想回家,找我媽聊聊。」
楊其進已經明白了白伊的意思,問:「是你母親改了你的志願嗎?」
白伊用力地睜了睜酸脹泛熱的眸子。
她點點頭,「嗯。」
一定是母親。
執意讓她上醫科大學的,只有母親。
父親雖然不逼迫她,但總站在母親那邊。
而且,她在教育招生考試院的密碼是身份證號後幾位。
也只有父母知道她的身份證號到底是多少。
楊其進沒有讓白伊回家去,而是溫聲道:「還是我給你母親打個電話,讓她來學校一趟吧。」
「沒事的,有老師在,老師幫你做你母親的思想工作,」楊其進安撫完白伊快要失控的情緒,又提醒她:「我去找數學老師一下,讓班上的同學接下來先去他那邊核對志願信息,你先把志願改過來,還有時間,慢慢填,別填錯了,等我回來幫你核對無誤再提交。」
白伊點頭,聲音微顫地應:「好,謝謝老師。」
楊其進立刻去了數學辦公室,跟數學老師打好招呼後又回了趟教室。
「楊楠,從你開始往後的同學都去數學老師那裡核對信息啊,我有點事。」
說完,楊其進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教室。
本來安靜的教室隨即開始躁動,不斷有竊竊私語從各處傳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老班怎麼一臉凝重?」
「不會是白伊的志願出了什麼問題吧?」
「臥槽不能吧,她海大的自主招生都通過了啊……」
彭星月茫然了瞬,然後有些不安地問何頌和周霧尋:「是不是一一的志願出差錯了?她怎麼還沒回來?」
何頌安慰她:「不會有事的,就算現在發現了哪裡不對也還有時間改過來。」
周霧尋沉默著沒說話,唇線不自覺的地抿直。
楊其進給伊君婉打完電話才回辦公室。
白伊正貼靠著牆站著,表情呆滯又茫然。
楊其進暗自嘆了口氣,嗓音溫醇地問她:「填好了?」
白伊堪堪回過神,清泠泠的眸子裡沒了平日裡的光彩。
她點點頭,「嗯。」
楊其進坐下來,又給她拉了把椅子,說:「過來坐,我們核對一下,沒問題就提交。」
白伊走過來,坐到椅子上,又跟著班主任核對了一遍自己想填報的志願,確定沒有問題,就提交了上去。
不到二十分鐘,伊君婉和白駿毅來到了楊其進的辦公室。
正巧他倆今天都輪休在家,所以就一起過來了。
「楊老師。」伊君婉嗓音柔和地喊了楊其進。
楊其進站起來,讓他們進來,從旁邊哪了兩把椅子,放到伊君婉和白駿毅面前。
「坐下說坐下說。」楊其進淡笑道:「今天把你們叫過來是想聊一下白伊高考志願的事。」
「剛剛讓學生們檢查自己填報的信息有沒有誤時,白伊發現她的志願被人改了……」
「是我改的。」伊君婉說:「一一該上醫科大的。」
白伊忍不住嗆道:「什麼叫我該上醫科大?我早就跟你們說了,我不想讀醫。」
白駿毅壓低聲音提醒白伊:「一一,怎麼跟媽媽說話呢。」
「你們都把我志願改了還想讓我怎麼好好說話?」白伊又氣又委屈,後怕地質問他們:「幸好學校讓我們核對了信息,如果沒有核對,我的人生就被你們給毀了!」
「什麼叫你的人生被我們毀了?」伊君婉有些生氣道:「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巴不得你過得好,怎麼會毀了你?我讓你讀醫科大不也是為了你好嗎?」
「我不要你為我好!我討厭你總說是為了我好!」白伊情緒激動地站起來,「你們總是打著為我好的幌子做傷害我的事!」
場面已經開始失控,根本找不到說話機會的楊其進勉強插嘴道:「白伊父母,你們先別動氣,聽聽孩子的想法,白伊畢竟十八歲了,這個年紀完全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往後還有幾十年,你們也不能什麼事都替她做決定對不對?」
「白伊,」楊其進拉了拉白伊的胳膊,試圖讓她坐下來,溫聲安撫:「別激動,平復一下心情,好好跟你爸媽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白伊並沒有坐下。
她就這麼倔強地站著,渾身緊繃地跟伊君婉對視。
隨後,白伊發泄般地說:「初三因為我有次考試沒讓你滿意,你就擅自把我的滑板送了人,你根本不聽我的解釋,非說我是因為玩滑板才成績下滑的。」
「升了高中後你一直要求我拼命追趕前一名,我考第五你讓我考第四,我考了第四你讓我考第三,等我拿到第三名,你就讓我去超吳文彬,我擠破腦袋,終於考過了他,你還是不滿意。我進步那麼多次,你從沒有誇過我,但只要我英語沒考滿分,我成績沒達到你的預期,你就能不滿地說道我一晚上。」
「可我就是想讓你認可我!哪怕你簡單地誇我一句也好!」
「說國慶節帶我出去旅遊的是你們,變卦把我獨自丟在家裡讓我復盤考試的也是你們。答應我考到第二名就滿足我一個願望的是你們,我提出來想要滑板突然反悔不給我買的也是你們。我有時候想,大人是不是都這樣善變,不講信用,欺騙孩子。」
那些伊君婉和白駿毅覺得早就成為了過去的事,在白伊心裡其實始終存在著。
曾經的那些委屈,一件件一樁樁,不斷地累加,在此時此刻,連同今日的憤怒,終於一起爆發。
「一一,我們都說了,這些跟學習無關的事,等高考後再滿足你。」白駿毅試圖解釋。
白伊紅著眼框,帶著哭腔硬氣地回:「我不要了,我不稀罕。」
「我不需要你們以後帶我出去旅遊,也不需要你們再給我買滑板,之前的種種我都不需要任何補償,我現在只想上海大,你們不能擅自改我的志願。」
「不行,」伊君婉直接拒絕,她站起來,輕細溫柔的語氣格外強硬:「你必須念醫大。」
「我跟你爸爸都是學醫出身,你也念醫學,以後我們能幫你更多些。」
白伊剛剛稍微冷靜了一點的情緒瞬間又被刺激到。
「我都說了我不要你們幫我!你為什麼非要逼我!」白伊氣的不斷跺著腳往後退,全身上下都在抗拒。
「你說為什麼?我們就你這一個女兒,我們有多愛你你感覺不到嗎一一?我跟你爸爸希望你以後過得好,讀醫出來進大醫院有什麼不好?你一個女孩子去學什麼化學?天天泡實驗室還那麼危險,況且海城離沈城那麼遠……」
「我就是想逃離你啊!」白伊不等伊君婉說完就失控地喊了出來,眼淚還是從眼角噼里啪啦地涌了出來,她哭著喊:「我想離你們遠點你不懂嗎!」
伊君婉沒想到女兒心裡想的是從她身邊逃走。
像是急火攻心,她忽而撐不住,身體晃了晃,被丈夫急忙扶住。
白駿毅見狀,板起臉說白伊:「一一!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快給你媽媽道歉!」
白伊對父親的說教充耳不聞,她淚眼朦朧地直視著父母,有點口不擇言地控訴道:「我為什麼要道歉?錯的明明是你們,為什麼要我道歉!」
白伊的情緒仿佛瀕臨崩潰,她氣得渾身止不住發抖,哭喊道:「她要是毀了我人生的兇手,你就是幫凶!」
人在衝動不理智的時候,總會說出一些殺傷力極大的重話。
但哪怕再言不由衷,都是基於事實而言的。
白駿毅冷著臉呵斥:「白伊!」
白伊的情緒還沒平復,她一邊哭一邊委屈地說:「你們口口聲聲說愛我愛我,可你們愛的根本不是我,你們愛的是那個優秀聽話的白伊,是像木偶一樣對你們絕對順從不會反抗的白伊。」
「可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思想!」
「這次我絕不妥協,我就要上海大,就要讀化學!你們要是還敢改我的志願,我就放棄錄取回來復讀,直到我被海大錄取為止!」
說完,她就抬腳往辦公室外跑去。
「哎,白伊!」楊其進在後面喊她。
白伊拉開門,卻突然發現辦公室門口站著一個人。
儘管淚眼婆娑,她還是一眼就辨出來她眼前的男生是周霧尋。
這一刻,好像更加委屈似的,白伊的眼淚啪嗒一下從眼角滑落,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逃避開他的目光,倉皇偏開頭,轉身跑走。
周霧尋看到她哭的模樣,人有點緩不過神,身體僵硬地像被釘在了原地。
楊其進還要做白伊父母的思想工作,看到周霧尋在,立刻道:「周霧尋,快追上去看看,別讓白伊出什麼事。」
周霧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應:「哦……好!」
隨後他就追著白伊跑下了樓。
正是午飯時間,教學樓周圍很空曠,大家都去了餐廳吃飯。
白伊跑在路上,也沒有遇到幾個人。
周霧尋很快就要追上她,但他上前沒有拉住她,而是在她身後幾米遠的位置,一路默默地跟著她。
白伊跑出學校後才慢慢放緩了步子。
她走到公交站牌時,剛好有路公交車靠邊停。
白伊神思混混沌沌的,也沒看到底是開往哪裡的公交車,就這麼踏了上去。
周霧尋立刻跟著她上了車。
公交車上人很少。
白伊徑直走到後排靠窗的位置坐。
周霧尋就和她隔著一個過道,平行地坐在另一邊的外側。
白伊還沒止住哭,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本來白皙的臉染盡了紅暈,一雙漂亮的鹿眸被淚水洗刷的愈發透亮,眼尾處也已經燃盡緋色。
這是周霧尋第三次見她掉眼淚。
第一次是她被薛誠浩欺負哭。
第二次是她看電影被感動哭。
他就和她隔著一個過道和一個座位,安安靜靜地陪著她。
周霧尋很想哄哄她。
可是,他卻驀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哄女孩子。
甚至笨拙到連一句最簡單的安慰都說不出口。
雖然他之前談過好多個女朋友,但因為並不喜歡,也從來沒哄過誰。
在心動這件事上,外人眼中的情場老手,其實只是個菜鳥小白。
良久,周霧尋終於動了動。
他挪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到白伊身側。
然後,把一隻耳機塞到了她的耳朵里。
他剛絞盡腦汁思考了半晌,最後也只想到陪她聽歌這個辦法。
幸虧手機和她送他的耳機就在兜里,被他隨身帶著。
左耳中突然多了個耳機,白伊愣了愣。
旋即,她喜歡的聲音就從耳機里響起。
周霧尋放的是白伊最愛的五月天的歌。
歌里唱著:「你要是落淚滴,世界都要下雨。」[標註1]
白伊默默地偏過頭望向車窗外,眼淚突然掉的更凶。
周霧尋也側臉,抿直唇線垂眸凝視著她。
他剛剛只是恰好經過班主任辦公室,結果不偏不倚,聽到了白伊崩潰的話語從裡面傳出來。
他聽到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著說:「我就是想逃離你啊!我想離你們遠點你不懂嗎!」
周霧尋知道他不應該在外面偷聽,但是身體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完全不聽理智的使喚。
他站在門外,聽著她哭,聽到她難過到近乎絕望地說「你們愛的根本不是我」,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情緒所牽動。
像有細針在不斷地扎他的心臟,讓他疼得險些呼吸不上來。
這是周霧尋第一次真切地體驗到,什麼叫心疼。
心疼一個人原來這麼無力又難受。
公交車停停走走,從起點開到終點,又從終點駛回起點。
車上的人來來去去,只有白伊和周霧尋始終坐在座位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伊的情緒終於穩定。
但是感覺眼睛有些不適。
她抬手揉了揉微微紅腫的眼,還是不太舒服。
「別用手揉,會更不舒服。」周霧尋忽而低聲溫柔道。
白伊沒言語,但手聽話地垂落了下來。
「白伊。」周霧尋喊她名字的這一瞬間,胸腔里的心臟就突然悸動紊亂起來。
白伊扭過臉,掀眸看向他。
少年正注視著她。
白伊,你真的特別棒,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子。
白伊,別哭。
你一定會如願以償,有一個大好未來的。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
心裡想的那些話,周霧尋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只嘴拙地問了她一句:「餓不餓?」
白伊輕咬了下嘴巴,聲音微啞地回:「有點。」
「那我們下站下車,找個地方吃飯。」周霧尋說著,不由自主地對她淡笑了下。
白伊點了點頭,答應。
須臾。
「可是,」她輕聲說:「我沒帶錢。」
「我有,」周霧尋嘴角噙笑道:「我請你。」
快到站時,耳機里的歌正巧也播放到了末尾。
白伊認真地聽完最後一句:「你是唯一的追尋。」[標註2]
然後她摘掉耳機,把耳機還給了周霧尋。
隨即,倆人一前一後地下了車。
結果沒想到,這一站周圍沒有飯館。
只有一家便利店供他們買些吃的。
幾分鐘後。
周霧尋和白伊並排坐在便利店裡設的桌椅上,一起吃著關東煮喝旺仔。
——
2012年5月17號。
他把耳機分給了我一半。
第一次單獨和他吃飯,吃的是關東煮,喝的是旺仔。
好像簡單到不值一提,但對我來說,卻勝過山珍海味。
距離高考還有21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