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某晚,白伊和周霧尋洗過澡,夫妻倆正打算睡覺,門鈴聲忽而急促地響了起來。
周霧尋讓白伊在床上躺著,他下樓去看看是誰。
在開門前,周霧尋在顯示屏上看到站在門口的是彭星月,心裡格外訝異。
他立刻走到門前給彭星月開了門。
周霧尋盯著一身睡衣拖鞋出現在他家門口的彭星月,連忙讓人進來,皺眉問她:「你什麼情況?這麼晚了穿成這樣跑出來。何頌呢?」
彭星月沒有回答,只悶悶地問周霧尋:「一一呢?」
「在樓上……」他的話音未落,白伊的驚訝的聲音就從樓梯處傳來:「星月?」
白伊踩著樓梯一步步下來,疑問:「你怎麼過來啦?」
她剛問完,已經來到她面前的彭星月眼睛就委屈地抱住了白伊,開始止不住啜泣。
白伊茫然地看了眼周霧尋,周霧尋也很懵地搖了搖頭。
白伊輕輕拍著彭星月的脊背,嗓音溫軟地哄她:「怎麼了?怎麼這麼委屈啊?」
「何頌欺負你了?」她試著詢問。
彭星月只啪嗒啪嗒地哭,也不說話。
白伊求助地看向周霧尋,周霧尋對白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白伊用手示意他快去給何頌打電話。
手機都在樓上,周霧尋便上了樓。
白伊則拉著彭星月在客廳的沙發里坐下,輕言慢語地安慰情緒失控的彭星月。
周霧尋在樓上撥通了何頌的電話,問:「你跟星月怎麼了?」
正在開車找彭星月的何頌立刻問:「她在你那兒嗎哥?」
周霧尋嘆了聲:「在。」
「你怎麼讓她一個人穿著睡衣拖鞋就跑出來,還是大晚上。」
何頌悶聲道:「我不知道她跑出去,我給她熬了湯,她喝不得,一直噁心想吐,後來我去廚房給她做別的,再回臥室人就不見了,我正在街上找她呢,先不說了,我這就掉頭去你家。」
「嗯,路上慢點。」周霧尋說完就掛了電話。
從樓上下來後,周霧尋給彭星月到了杯溫水。
白伊還在哄彭星月,但彭星月一直哭,根本止不住眼淚。
過了會兒,她才啜泣著開口,聲音很輕道:「我很難受,我不想要孩子了。」
白伊蹙緊眉,心疼地看著彭星月,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脊背,沒有立刻勸她。
「真的……太折磨人了,」彭星月哭著呢喃:「我沒想到我孕吐會這麼厲害,什麼都吃不下,聞到味就會吐的稀里嘩啦,情緒也不好,總沖他發脾氣。」
「特別難受的時候,甚至會想去醫院做流產手術,那樣就解脫了。」
「我不想在家呆,又不敢去我爸媽那裡,怕他們擔心,」彭星月抽噎道:「只能過來找你。」
白伊已經過了孕吐期。
雖然她的孕吐反應沒有彭星月這麼大,但也是體驗過孕吐有多難受的。
聽到彭星月這樣說,白伊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周霧尋立在旁邊,沉默著沒說話。
直到何頌來。
周霧尋給他開了門,何頌急匆匆走進來,直奔彭星月而去。
何頌在她腿邊蹲下來,看到彭星月滿臉的淚痕,心有餘悸的他登時滿腹擔心,焦急地問:「星月?你怎麼了啊?」
彭星月聽到何頌的話,眼淚又止不住往外掉落。
她沒好氣地用腳踢他,沖他發泄:「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才不會受這種折磨!」
「我每天都很難受,我不想要孩子了……」她控制不住地嗚嗚哭起來。
何頌半跪在地上,伸手攬過彭星月,語氣心疼道:「對不起,對不起,那我們不要了。」
彭星月不再說話,只窩在何頌懷裡不斷地啜泣。
好一會兒,她的情緒才漸漸穩定。
何頌把彭星月抱上車,帶她從周霧尋家裡離開。
因為情緒消耗過大,彭星月在半路就睡了過去。
到家後,何頌小心翼翼地把她從車裡抱出來,一路回到臥室,將人動作輕柔地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廚房裡一堆東西還沒收拾,他折身回到廚房,開始洗鍋刷碗。
洗碗池裡的水閥大開著,水流嘩嘩地沖刷著水池。
何頌一聲不吭地收拾廚房,眼眶卻越來越紅。
這些天彭星月有多難受他都看在眼裡,他知道她不舒服,甚至很痛苦。
在此之前,她幾乎沒怎麼哭過,也沒什麼煩惱,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大大咧咧的。
可是懷孕把她折磨得敏感易怒,經常掉眼淚。
他光看著就心疼的不得了,卻又沒辦法替她受過。
彭星月在何頌把她抱回房間時就醒了。
她怔怔地躺在床上了會兒,而後下床,從臥室出來。
彭星月來到廚房,一推開門,就看到身高腿長的男人雙手撐在洗手池的邊緣,很挫敗地耷拉著腦袋。
聽到開門聲,何頌本能地扭臉看了眼,彭星月盯著他紅通通的眼睛,愣了瞬。
下一秒,何頌就立刻偏開頭直起身。
他背對著她快速地用手抹了把眼睛,而後才轉過身面對她,嗓音溫柔地低聲問:「怎麼了?又不舒服了?」
彭星月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了他。
她窩在他懷裡,悶悶道:「我餓了。」
「想吃什麼?」何頌說:「老公給你做。」
「粥吧。」她回。
「好,你先去休息會兒,我做好了給你端過去。」何頌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想讓她鬆開他。
彭星月卻沒有鬆手,反而抱他抱得更緊。
「何頌,」她的腦袋貼著他的胸膛,小聲說:「我捨不得,還是想留下他。」
「我再堅持堅持,熬過12周就不會孕吐了。」
何頌垂眸抿唇。
他喉嚨發哽地說不出話,只收緊手臂,無聲地擁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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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星月和何頌走後,白伊被周霧尋抱回房間,但夫妻倆卻遲遲睡不著。
可能是被彭星月的事影響到,周霧尋今晚格外沉默。
白伊察覺到他的反常,她慢慢側過身,在黑暗中望著他,輕聲問:「在想星月嗎?」
周霧尋說:「不全是。」
他只是透過星月,更加了解了她們懷孕有多不易。
到底有多難受,才會讓那麼陽光開朗的星月止不住哭,崩潰到甚至產生了去流產的想法。
周霧尋伸手把白伊攬進懷裡,溫柔地親吻著她。
過了會兒,白伊拉著他的手輕輕覆到她的腹部,莞爾道:「寶寶突然想聽爸爸唱歌了。」
周霧尋短促地笑了聲,很配合道:「那媽媽幫寶寶點歌。」
白伊說:「隨機播放。」
周霧尋無奈低嘆,隨後就為她開口清唱起來。
「我不會怪你,對我的偽裝,天使在人間是該藏好翅膀,人們愚蠢魯莽而你纖細善良……」[標註1]
他的聲線壓的很低,溫柔和緩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能蠱惑人心:「沒有誰能取代你在我心上,擁有一個專屬天使,我哪裡還需要別的願望。」[標註2]
白伊閉上眼,安安靜靜地聽著他為她哼歌。
後來,周霧尋在唱到幾句歌詞時,仿佛有所觸動,輕輕地在她眉心處吻了下。
那幾句歌詞是:「要不是你出現,我一定還在沉睡,絕望的以為,生命只有黑夜。」[標註3]
白伊被他吻了後,緩緩睜開了眸子。
等他把最後幾句唱完,她呢喃說:「五月天有首歌叫《天使》。」
周霧尋逗她:「你給我唱?」
白伊淺笑,她沒說好不好,而是直接給他哼了一小段:「你就是我的天使,保護著我的天使……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不管世界變得怎麼樣,只要有你就會是天堂……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標註4]
唱完後,白伊重新閉上眼,她有點睏倦地呢噥:「寶寶說他要睡覺了。」
周霧尋低笑,他親了親她的唇角,低沉的嗓音格外繾綣:「晚安。」
「晚安。」
白伊根本不知道,在她睡著後很久,周霧尋都毫無困意,一直摟著她、守著她。
-你是我的專屬天使。
-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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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伊懷孕七八個月的時候,腿腳浮腫,在家裡上廁所都是周霧尋把她抱到衛生間。
她也不再一個人開車出門。
去沈大授課也是周霧尋開車接送她。
每次他都會把她送到她要上課的教室,等她上完課就在教室等他來接。
十月中旬,距離白伊預產期只有一個月零幾天。
她給學生們上完課後坐在講台的椅子上等著周霧尋來接她。
教室里的學生陸陸續續離開,最後只剩白伊自己。
低頭間,她無意發現左腳的鞋帶鬆散了,但也只能等周霧尋來了後幫她系。
須臾,周霧尋趕來。
白伊還沒開口跟他說她的鞋帶鬆了,他就已經率先察覺。
周霧尋在她面前蹲下,動作熟練細緻地幫她把鞋帶系好。
白伊莫名想到他們重逢後,他去她學校逛的那個周六。
他們撐著傘在學校的操場上繞圈走,他比她早發現她的鞋帶開了,在她面前蹲下來給她繫鞋帶。
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了一年半了。
白伊眉眼彎彎地垂眸望著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周霧尋抬臉看她,隨後就站了起來。
他動作輕柔地扶起她,一手幫她拿著包,一手牽著她走出教室。
「笑什麼?」他溫聲問。
白伊彎眸淺笑說:「想起去年在海大你給我繫鞋帶的事了。」
「你當時是不是故意撩我?」她嗔道:「害我晚上做夢都是你給我繫鞋帶。」
周霧尋從喉嚨里溢出一聲短促的低笑,「不是故意撩你。」
「明明是在很認真地追你。」
白伊被他牽著手,慢吞吞地沿著路往前走。
忽而,她突然停住腳步。
周霧尋扭頭看她,白伊欣喜地晃著他的手說:「寶寶在動!」
周霧尋的手貼到她明顯隆起的腹部,真切地感受到肚子裡的小傢伙動來動去。
他眼底的溫柔藏都藏不住,嘴角噙著笑意低聲喚:「白白?」
白白是周霧尋給小傢伙起的小名,男女通用。
至於大名,因為還不知道會是男寶寶還是女寶寶,所以還沒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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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伊在預產期的前十五天就開始休產假。
馮雅舒也已經來了沈城,住在家裡,陪著白伊。
平常周霧尋要上班,伊君婉作為急診醫生也不能時時刻刻照看女兒,更多的時候,是白伊和婆婆馮雅舒相處。
馮雅舒這次來,還帶了一本相冊。
裡面是周霧尋從小到大拍的照片。
白伊捧著相冊翻看,被小時候的他萌的心都化了。
有一張是他左手寫字的照片。
白伊微微詫異,疑問:「他會用左手寫字啊。」
馮雅舒給白伊倒了杯水走過來,坐到她身旁,淡笑道:「剛上幼兒園的時候,阿尋是用左手寫字的。」
「但是從某天開始,他就拼命地練習用右手寫字,後來再也沒用過左手。」
隨後馮雅舒就繼續說:「還是我從他的玩伴江信嘴裡聽到,說班上有不少小孩看阿尋只用左手寫字卻不會用右手,覺得阿尋跟他們不一樣,說阿尋是怪胎,抱團排擠他。」
白伊瞬間皺緊眉。
有時候,小孩子的無知和惡意才更可怕。
「後來大點了,他又因為沒有父親被別的孩子誤會是私生子跟人打架,最後被學校請家長批評教育,問他為什麼跟同學打架,他就只說對方該打。」
馮雅舒輕輕嘆了口氣,「阿尋這孩子,從小就這樣,受了委屈就一個人悶著,要不是江信告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原來他不只是高考結束後的那些年過得不好。
他是從小就過得不好。
父親這個角色在他生命中的缺失,給他帶來的陰影不僅僅只是家庭的不美滿,還有成長過程中的各種惡意。
這晚睡覺時,白伊窩在周霧尋懷裡,昏昏欲睡間對他咕噥:「我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了,好可愛哦。」
周霧尋的胸腔震了震,不可置信地笑問:「可、愛?」
白伊揚了揚唇:「可愛死了。」
行吧。
她說可愛就可愛。
周霧尋很縱容白伊,並不對此反駁一句。
須臾,白伊又含糊不清地呢喃:「好想從小就認識你,跟你在一塊上學。」
周霧尋疑問:「嗯?」
白伊輕聲說:「那樣我就能保護你,不讓他們欺負你。」
如果從小就認識你,能跟你一起上學。
我也要用左手寫字,陪你一起做他們口中的怪胎。
我會在別人說你是私生子的時候幫你罵回去,哪怕我很嘴笨。
我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你並不孤獨。
你還有我。
周霧尋摸了摸白伊的腦袋,嗓音極盡溫柔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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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伊是11月8號晚上進的醫院。
宮口開到三指的時候,她被推進了產房。
周霧尋作為家屬,也一起去了產房陪產。
為了後期的恢復,白伊是順產。
隨著宮口開的指數增大,白伊的疼痛感也越來越劇烈。
而這個過程又十分漫長。
她攥著周霧尋的手,疼得手指都在止不住地發顫。
周霧尋在旁邊跟著她一起難受,可他知道他的難受頂不上她遭受的億萬分之一。
直到宮口全開,醫生讓白伊屏息用力,開始第二產程的分娩。
白伊死死掐著周霧尋的手,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混在一塊。
將近兩個小時過去,孩子終於順利生出。
渾身乏累的白伊瞬間脫力,疲倦地閉上了眼。
周霧尋不斷地喊她:「一一?白伊?」
男人喉嚨發緊地哽咽著低喚:「白伊?」
白伊虛弱地掀開眸子,對他淺淺地笑了笑。
周霧尋捧住她的臉,額頭與她相抵,很輕地吻了下她的唇瓣。
而後,從他眼眶滴落的淚落到了她的臉上。
旁邊的醫生對他們說:「恭喜,是個男孩,母子平安。」
2022年11月9號清早。
在周霧尋和白伊領證一周年的日子裡,他們的寶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周霧尋和白伊一起給兒子取了名字,叫周霽朗。
霽是光風霽月的霽。
朗是清澈明朗的朗。
他們希望他們的白白,以後能成為一個光風霽月清澈明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