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言辭之犀利,入骨三分,讓人無從辯駁。Google搜索
劉玄德跪坐於矮几之後,目光渙散,嘴角無意識的不住抽動著,口中囁喏著不知在自言自語著什麼。
劉備這個樣子,李孟羲完全看在眼裡,他低著腦袋,以眼觀鼻,並不言語。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身旁,磚頭握著哥哥手腕的手已經攥出汗了。
磚頭很小,並不明白哥哥和大帳中的人在討論些什麼,但他明顯感覺到了來自關羽和張飛兩人的惡意。處於這樣不友好的環境之中,磚頭很害怕。
磚頭小小的手掌攥的緊緊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劉玄德。
絲毫不用懷疑,如果劉備膽敢做出什麼攻擊性的動作,磚頭縱然再害怕也會第一時間撲上用他的小拳頭狠劉備的腦門的,他會好好保護哥哥的。
磚頭過於緊張了,李孟羲用手輕輕拍了拍弟弟的手臂,示意他別怕,還有二哥在呢。
磚頭磚頭看著哥哥,哥哥做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許久之後,劉備終於從少年言論的衝擊中恢復了過來,並且他大概是想到了反駁少年的說辭。
「小兄弟。」劉備攏手一禮,「國朝傾覆之禍,古曾有之。」
「西漢末年,外戚王莽篡漢,其時九州紛亂,天下之動盪尤甚於今日之黃巾。」
「當是時,時人皆以為大漢天命旁落,氣數已盡。」
「可最終如何?」劉備突然有了底氣,一掃片刻之前的頹然之態,他目露精芒,身體前傾,用指在矮几上用力輕扣數下,「待光武帝劉秀起兵,征討王莽,雙方大軍對峙於昆陽,王莽兵盛,而光武勢弱。
卻不想,夜有流星墜營中,晝有雲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然,吏士皆厭伏。」
「如此異像,千古未聞。」
「可見,天命在我大漢,雖有震盪,而不能損其根本!」
「小兄弟以一時動盪而妄言大漢天命已失,豈不草率?」劉玄德目光如炬,手指於矮几之上的一下一下輕輕扣著。
一停一頓極有節奏的輕扣聲,正如此時劉玄德的情緒一般,穩如泰山。
三國之中,劉備不過之織履販席之徒,不想卻博聞強記若此。
竟然真的被劉玄德在片刻之間找到了一個極其有力的反駁少年的個例。
劉備所說的什麼「夜有流星墜營中……吏士皆厭伏。」亂七八糟的一長句,翻譯起來是這個意思——
王莽和劉秀大軍對峙,夜裡有流星落到了王莽軍營。在白天有像崩塌的山一樣的雲,朝著營地落下,離地面不到一尺的地方卻散了,王莽的官員和士兵都嚇得趴伏到了地上。
文化功底不夠的李孟羲此時根本未能完全理解劉備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李孟羲敏銳的捕捉到了兩個三個關鍵的詞——王莽,劉秀,流星。
說到漢光武帝劉秀此人,當真是神異伴身,用來當做闡釋大漢天命在劉這一命題,論述很有力。
李孟羲眉頭微微皺起,他感覺到了棘手。
嗒。嗒。嗒。
李孟羲的手指也開始輕扣矮几。
數息之後,少年突有靈光乍現,他有了主意。
「非也。」想到辯駁思路的李孟羲抬起了頭,枯瘦黝黑的小臉上,一雙澄澈的眼睛,光芒內斂,「玄德公以西漢末年王莽篡朝之亂來類比今日黃巾之亂,卻是大謬。」
「啊。」劉備驚訝,拱手一禮,「願聞其詳。」
「某聽聞,得仁義者得天下,失仁義者則失天下,玄德公以為此話如何?」
「確是如此。」劉玄德受儒家薰陶極深,仁義之說,劉備自然大加讚賞。
「孟子所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玄德公以為如何?」
「先賢之言,真知灼見。」劉備頷首稱道。
「某曾聽聞,民如水,而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西漢末年王莽之亂,始於朝廷內亂,是外戚之亂,而非是民亂。
而今黃巾起義,四海囂囂,今跨州連郡之賊,昔日安分守己之眾民也!今民怨沸騰,是水將覆舟!」
「王莽之亂,不過皇權易手,漢祚尚可存續;黃巾之亂,卻是大廈將傾,根基崩塌,難以為繼。」
李孟羲一番話說完,他對自己的口才極為滿意,他嘆息著,緩緩搖頭,一副為大漢王朝行將就木而感嘆不已的模樣。
(難道,我大漢當真要亡……)劉備內心哀嚎一聲,眼前一黑,整個人頹然欲倒。
勉強用雙手撐住了矮几,劉備欲要再辯。
「玄德公是否想說,天命玄談,非我一個黃口孺子可置喙?」
劉備默然。
看劉備默然,李孟羲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劉備的心思。
他緩緩站起,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扶著弟弟的肩膀,舉止間,仿佛腹有百萬兵機,從容不迫,「天命?呵呵。」李孟羲頗具諷刺意味的呵呵兩聲,「豈不聞,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縱有天命,五世亦斬。」
「秦亡之時,百姓揭竿而起,共抗暴秦。」
「今百姓揭竿又起。」
「昔日秦失其鹿,今漢亦失其鹿,秦末路如何?漢末路又當如何?彼時彼刻,不恰如此時此刻?」
「玄德公,某言盡於此。」
語畢,李孟羲拱手告別,逕自走出大帳,一左一右守在大帳出口左右的關羽和張飛並未做何阻攔,也因為少年把三人駁斥的的體無完膚的緣故,關張二人對少年頗有不喜,故此,也並未出來相送。
直到少年走出很遠,回到了俘虜之中,呆若木雞的劉玄德突然掩面嚎哭,「蒼天啊!當真不佑我大漢?」語罷,淚如雨下。
哭聲之大帳中傳出,離幾十步外的俘虜們也能聽到。
其聲悲切,聞之令人動容。
「二哥,咋了?」磚頭不知發生了什麼,輕輕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問到。
李孟羲看了看一臉求知慾的弟弟,他笑了笑,摸了摸弟弟頭髮糟亂的腦袋,「磚頭,你這頭髮得洗了啊,扎手。」
李孟羲顧左而言他,絲毫不說大帳為什麼會有哭聲傳出。
磚頭茫然的撓了撓頭,頭確是痒痒的。
外面的陽光明媚,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沐浴在陽光下,初秋時的微寒也不是那麼冷了。
李孟羲閉目沉思,思索著剛剛經歷的一場舌辯的得失,計劃下一步打算。
卻不想片刻後,張飛手持馬鞭,氣沖沖的朝這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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