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大路兩邊,除了田就是山。厲騰大致觀察了下周邊地貌,攬緊阮念初,徑直就往某個方向走去。
阮念初不時轉頭打量這周圍。群山密集,白天看是滿目的青翠,天暗了,整個兒黑壓壓,山脈輪廓綿延如黑綢,乍一看,瘮人得很。
她有點害怕,忍不住道:「欸,這地方你來過麼?」
厲騰:「沒來過。」
阮念初皺眉,有點無語,「那還說在這兒借宿。你怎麼知道走哪條路是對的?萬一沒找到人家,我們不是要露宿荒野?」
厲騰沒什麼表情,只說:「跟著我你丟不了。」
「……」阮念初默。見他這麼淡定也稍微放心了些,只管跟著走。
大約二十分鐘後,阮念初眸光微閃。
只見前方暮色依稀,一點燈火從滿目夜色中突圍出來。那是一間單層的磚瓦房,煙囪里還在往外飄炊煙。
她喜道:「原來這條路真的有人住!」說完側頭瞧他,眼睛亮亮的,「你怎麼知道?」
厲騰說:「瞎猜的。」
阮念初:「……」
他扭頭看她一眼,「農村的泥路都是讓人踩出來的。如果你迷了路又找不到人幫忙,就跟著田埂和小道走,准沒錯。」
他說完,阮念初下意識回頭張望,有點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這些都是你在部隊上學的麼?」
厲騰嗤:「打小就知道的事兒,學什麼學。」
阮念初覺得古怪,「我怎麼就不知道。」
「你們城裡的姑娘,還是雲城那種大城市,不知道也正常。」
「你不是城裡長大的麼?」
厲騰笑了下,語氣挺淡,「我老家在嶂北農村。」
說著話,兩人已經離磚瓦房不遠。那戶人家,門外有一片開闊的空地,鋪了水泥,一隻大黃狗拿鐵鏈拴在豬圈旁邊,察覺到他們,立刻齜起牙,凶神惡煞地狂吠,「汪汪汪……」
厲騰上去拍門,「邦邦」兩聲。
片刻,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過來給他們開了門。老婆婆打量著落湯雞似的兩人,皺眉,很疑惑地說:「你們找誰啊?我三個兒子都出克打工了,沒在屋裡。」
老婆婆說的話是當地方言,阮念初聽半天,有點兒沒懂。
厲騰笑著,答婆婆的話。
他開口剎那,阮念初立刻錯愕地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沒過幾分鐘,老婆婆臉上就綻開了笑容,邊說邊不停地擺手,把兩人請進了屋。
老婆婆忙著給兩人倒水去了。
剩下厲騰和阮念初坐在堂屋的凳子上。
她沒忍住,驚道:「你居然會說這兒的方話?」
厲騰的語氣倒很平常:「我有戰友就是這地方的人。跟他學過幾句。」
阮念初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這人的柬埔寨語和英語都很流利,不由感嘆,他智力是真出眾,難怪十六歲就能考空工大。
她又問:「你剛才和那個婆婆在說什麼?」
「跟她說我們要借宿,請她找身乾淨衣裳給你換一下。」厲騰答道,「我又說要給她錢,她不肯收。」
這時婆婆出來了,端了兩杯熱水,還拿了兩件衣服。
婆婆把裙子遞給阮念初,笑道:「這是我兒媳婦的,她健康,沒毛病。你要不嫌棄就先換上,我幫你把濕衣裳烤乾。」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知怎麼的,阮念初想起了柬埔寨叢林的阿新婆婆。
她笑起來,「謝謝。」
婆婆又把一條長褲和一件上衣遞給厲騰,示意他也去換。
幾分鐘後,兩個人各自換好衣裳出來。
阮念初抬起頭,看見厲騰穿著條深色長褲和一件黑T,臂膀袖長緊碩,古銅色,袖口往下延展出一條青灰色的巨型龍尾,蜿蜒栩栩,猙獰可怖。他眉眼冷淡漫不經心,沉重感又重得逼人,光站那兒,就教人無法忽視。
這打扮,恍然讓她想起七年前初見他的樣子。她想起之前他打爆那輛車油箱時的眼神,狠厲殘忍,置敵於死地,忽然驚覺,這人骨子裡的狼性其實一點沒變。
她看得有些出神。
厲騰察覺什麼,撩起眼皮看她,「怎麼了?」
她臉微紅,清清嗓子把頭轉向一側,「沒事。」
不多時,婆婆從一間屋子裡走了出來,瞧見兩人,笑起來,「我大兒子和大兒媳的身材跟你們倆差不多,還真合身。床我都給你們鋪好了,就我大兒子那屋。鄉下地方,別嫌棄。」
厲騰用方話說:「老人家你太客氣了。」
「我三個兒子都克大城市打工了,家裡就我一個老太婆,你們倆來了能陪我說話,我高興得很。」婆婆說,「你們先坐,我飯剛煮好,盛了一起吃。」
他們推拒。
婆婆卻很堅持,很快就進灶房忙活開了。阮念初也跟進去幫忙。
突的,屋外再次響起狗叫聲,隨之而來就是「邦邦邦」拍門兒的聲音,一陣接一陣。
「……」阮念初和厲騰相視一眼,都察覺出了不對勁。
婆婆從廚房小跑里出來,狐疑嘀咕:「真是奇怪了,今天晚上這麼熱鬧……又是誰啊。」說著,便要去開門。
阮念初卻伸手把她攔住,笑道,「婆婆您歇著,我們來。」然後又看一眼厲騰。他也正看著她,目光冷靜而深。
她心跳如雷,沖他緩慢地點頭。
厲騰上前兩步握住門把,沉著臉,五指收緊。下一瞬拉開了房門。
阮念初探頭一看,驚了,脫口而出道:「我去,怎麼又是你?」
門外那人卻一副比她還驚的嘴臉,瞠目道:「我他媽還想問呢!怎麼又是你們這對狗男女!」
厲騰冷著臉,一腳把那陳國志踹出幾米,「再給老子罵一句。」
陳國志「哎喲」一聲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哭喪著臉道:「口誤口誤……我說厲哥,剛才口誤是我不對,但你能不能別一見面就對我動手動腳!」
……動手動腳這詞兒還能這樣用?
阮念初抽了抽嘴角,氣結:「早跟你說了別再跟。再跟就把你手剁下來,你真不怕死啊?」
陳國志想懸樑,真就差跪下來磕頭了,「美女,厲嫂,大姐,姑奶奶!我發誓這回真沒跟著你們!真沒有!」
阮念初:「那你怎麼會在這兒?」
陳國志:「路過啊。」
阮念初:「……」
厲騰勾了勾嘴角,伸手,掐住陳國志肩膀狠勁兒一捏。陳國志疼得鬼叫,忙說:「別卸胳膊別卸胳膊!我就一老實人,跟你們說實話,說實話!」
厲騰鬆了手。
陳國志驚魂未定地扭了扭肩膀,慘兮兮道:「你們把我丟派出所之後,我就準備回邊城搭飛機回深城,再從深城回香港。結果從白溪鎮回邊城的路又給封了,我沒轍,只好繞路。你以為這就夠倒霉了?錯,還有更倒霉的——我租的破車半路上忽然拋錨,打租車行電話沒人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雨又落那麼大,我只好先找個地方避雨啊。」
阮念初把一臉茫然的婆婆護在身後,盯著陳國志:「你說的是真的?」
後者指天發誓:「我說的話如果有半句假話,我生兒子沒屁……」說著忽然一頓,掃眼臉色不善的厲騰,悻悻,只好把那個「眼」字憋回去,改口:「股。」
話音落地,阮念初和厲騰又對視一眼。
片刻,她不甚情願道:「好吧,姑且就信你一次。」
「信我了是吧?」陳國志一下樂成朵花,搓著胳膊嬉皮笑臉地就要往屋裡鑽,換成粵語:「真冷,凍死我了。」
厲騰站原地,把路堵死。
陳國志動作一頓,抬起頭來瞧他,咧嘴,笑:「厲哥,勞煩您往旁邊站那麼一點點先。多謝。」
厲騰盯著此人審度,片刻,微動身,這才讓他進屋。
「砰」,大門再次被關緊。
婆婆不大聽得懂國語普通話,被攪得雲裡霧裡,正茫然。她問厲騰:「小伙子,這是你們朋友吧?也來躲雨?」
厲騰點點頭,「嗯。」
婆婆人淳樸,聞言又綻開一抹笑,道,「正好,那就一起吃飯。」頓了下,「你們先坐,我再去炒個菜。」
厲騰道:「您別忙了。我們吃不了多少。」
陳國志兩手抄袖子裡,見桌上有杯熱水,也不問誰的,拿起來就喝。喝完咂咂嘴,一屁股坐到了飯桌旁邊,隨口道:「人家阿婆好客,想多炒幾個菜,你就讓她去。沒準一會兒還有客人來呢。」
阮念初注意到這句話,皺眉:「你說什麼?」
陳國志拿起筷子夾了塊兒肉,丟嘴裡嚼,應得含糊不清:「唔?我說什麼了麼?」
數秒後,老婆婆又進廚房忙活去了。
厲騰面無表情地坐到陳國志對面。阮念初隱約察覺到什麼,抿抿唇,坐在厲騰旁邊。
陳國志吃了幾筷子菜抹抹嘴,「雖然是鄉下地方,阿婆手藝還不錯。」說著,從褲兜里摸出盒煙,抖出兩根,叼一根,再把另一根遞給厲騰,「鄭爺賞我的,特供煙。試試?」
厲騰接過來。
陳國志站起身,兩手拿著火機去給他點火。厲騰微側頭,右手虛掩住火,把煙吸燃,煙霧背後的眼睛眯了一下。
然後扯唇,抬抬手裡的煙,「謝了。」
「不客氣。」陳國志擺手。
厲騰深吸一口,然後吐出煙圈兒撣菸灰,語氣冷淡,「你說的人還有多久到?」
陳國志說:「應該已經到了。」
厲騰垂眸,沒吭聲,還剩大半截的名煙摁熄在木頭桌上。
這兩人說的話,聽得阮念初一頭霧水。她看看左,又看看右,不解道:「誰已經到了?」
誰知剛問完,門外的狗就第三次狂吠起來。
邦邦,有人拍門。
阮念初無語,心說這可好,再來一個就能湊齊桌麻將了。
「哎喲這又是誰啊……」老婆婆嘴裡嘀咕著,兩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過去把門打開。只見風雨中站著兩個穿黑色雨衣的人,都是高個子,一男一女。
那女人生得很面善。她朝婆婆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語速緩慢道:「你好。我們的車壞了,能讓我們躲一下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