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市政廳緊急會議正式開始。
拉格倫進門之後,便直接走到首位坐下,跟他一起來的那幾個大商人,也找到了對應的座位。
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下,拉格倫沙啞的嗓音響起。
「我想大家應該已經聽到一些風聲,或者得到了準確消息,在大概一個月前,咱們布蘭提斯的下城三區,開始出現一種症狀類似血毒瘟疫,但看樣子不具備高傳染性的新型瘟疫。
而這場緊急會議的目的,就是通報我們已知的情況、以及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現在,先由布蘭提斯醫師協會的巴澤爾先生來給大家做簡短介紹。」
市長話音落下,在眾人巡視的目光中,坐在長桌末尾的幾名男女中,為首的一位老者站了起來。
這位老人滿頭白髮,但身姿筆挺,穿著一件老款燕尾服,將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苟。
他先朝四周微微鞠了一躬,讓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就是市長口中的『巴澤爾』先生,然後沒有任何自我介紹和贅述,直接開口道:
「這次疑似八年前血毒的瘟疫,暫時被我們醫師協會命名為血毒二號。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根據之前那場血毒瘟疫中我們協會所得到的資料和顯微鏡下微小組織樣本的比對,發現造成當年那場瘟疫的病毒和如今這場即將爆發的瘟疫病毒,在對肉體細胞的破壞方式和外在表現上,有很高的相似度。
下面,我正式開始介紹血毒二號的感染症狀和各項數據……」
巴澤爾講了大概有十多分鐘,態度很認真,但說實話聽得在場參會的各城區領導們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語速不快,但其中摻雜了不少臨床觀察數據和醫師間專業而冷門的學術用語,讓這幫外行們根本就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勒斯倒是一直頗有興趣的聽著,心中有些讚嘆於對方的專業和嚴謹。
在血毒二號病毒的研究上,他可比查恩診所那對師徒要強多了。
扎普之前研究成果,可能跟他們實驗室的簡陋和人手不足有關,遠沒有巴澤爾的專業。
「基於目前我們發現的感染症狀和患者的病情發展,我們總結之前那場瘟疫的經驗,嘗試了很多種治療辦法,目前已經有了不小的成果。
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就由我的……」
「巴澤爾先生,到這裡就可以了,剩下的一會兒再說。」拉格倫打斷道。
會議的進行是有流程和節奏的,他現在只需要對方給大家講一下這個病是什麼樣的,至於如何治療,是後面的議題。
巴澤爾也是講的太認真,而忽略了這一點,如今被市長提醒,也就順從的坐下來。
拉格倫朝他點頭致謝後,對眾人說道:
「現在,我想就算是之前沒有聽說這個病的人,也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了,那我就先說一下目前統計出來的數據。
現在根據醫師協會和各區管理局遞上來的統計報告,布蘭提斯城內一共發現了一千九百餘名血毒二號的感染者。
其中,已死亡人數為一千一百人左右。
而在我們詳細追查了城內所有診所的就診記錄後發現,在半個月前,總感染人數是三百人,死亡一百六十人。
才半個月的時間,感染人數翻了六倍,而且至今沒有一例患病後存活超過兩周。
更重要的是,在中產區和貴族區,都發現了感染者。
在座的各位,應該都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吧?」
市長的話剛說完,會議室中就出現了大量議論和倒吸涼氣的聲音。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不知道這件事,或者知道一些但抱著僥倖心理的話,拉格倫兩段簡單的數據對比,就讓所有人明白這次真的是一場堪比當年血毒瘟疫的災禍要降臨這座城市了。
不,應該說比當年更嚴重。
八年前的血疫被控制在下城區,嚴防死守之下不到半年時間就消滅了。
而眼前的瘟疫,卻已經蔓延到了上城區。
「市長閣下,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到底怎麼才能控制住疫情的發展?」
有人站起身問道,隨之又引來一片類似的問詢。
從他們的臉色上可以看出,不少中層官員已經有些慌了。
不是擔心城市和市民,而是擔心他們自己會不會被傳染。
拉格倫輕咳一聲,抬手敲了敲桌邊的小木槌。
清脆而洪亮的響聲壓下了議論和漸漸瀰漫的惶恐情緒,讓目光重新聚焦於他身上。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解決它,無用而重複的討論就不要進行了。
事實上,在你們來之前,市政廳已經進行了一場高層會議,我們初步擬定了一個方案,來進行控制和消滅瘟疫。
首先,因為目前還不確定這場瘟疫究竟是怎麼傳染的,所以為了避免將它散播到其他城市,我們必須暫時阻斷交通。
從明天早上開始,碼頭封港,其餘三座城門也全部封閉,除了運送必要生活物資的人員和馬車,所有人不允許出城!
第二,城內六個城區,也要進行半封鎖,通知所有市民,沒事不要外出和跨城區行動、定時接受身體健康狀況的問詢,以方便我們統計感染人數和查找感染源。
第三,各城區管理局、街道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要及時安撫民眾情緒,儘量避免恐慌的產生以及治安環境的惡化。」
三條命令一出,會場中頓時譁然。
別看拉格倫就說了幾句話,處理起來看似很容易的樣子。
但事實上,其中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市長閣下,如果我沒理解錯,您的意思是要完全封城吧?
這個我不是不贊同,但碼頭封港,各類物資都運不進來,市民們的生活該怎麼辦?
我們的儲備糧倉,因為和凱隆的糧食協議,在之前已經低價售入市場,現在新的小麥還沒運進來……」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布蘭提斯的城市人口多達百萬,糧食供應基本靠自由商人貿易,從國內南方的產糧區和國外運到這裡。
不過官方也不是完全不管,早就建立了市政廳直屬的糧食儲備倉庫,用以應對緊急情況。
但事有不巧,最近與凱隆簽訂的糧食貿易合約第一次生效,市政廳負責城市糧食儲備的部門為了給即將低價收購回來的新糧騰地方,將原本儲備了兩年的舊糧在半年前就開始了逐批銷售,如今庫存僅有五千噸左右的麵粉。
五千噸,看著很多。
但也不過是全城人十天的基本口糧。
碼頭封港不允許進出的情況下,凱隆那邊的糧食也運不進來,況且人家知道布蘭提斯發生了瘟疫,根本就不會讓他們的船入境。
畢竟對於這種一個疏忽就可能死掉成千上萬人的災難,大家都是避之不及。
拉格倫看了一眼剛才和他一起進來的幾位大商人,解釋道:
「關於糧食和藥品的問題,我已經和商業協會的這幾位理事談好了,他們會處理。」
和勒斯之前在羅伯遜店裡巧遇過的圖雅先生站起身,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道:
「作為城市的一份子,我們布蘭提斯商會自然要出一份力。
雖然現在大陸逐漸入冬,糧食進入緊缺期,但我們仍然會竭力從其他城市收購、調運至少足夠支撐兩月時間的麵粉和藥品,先無償借給市政廳,保證這座城市的供給。」
剛才提問的人聽到這個安排,也鬆了口氣坐回去,布蘭提斯商人們的實力他是清楚的,如果肯幫忙,短時間內肯定沒問題。
至於市長閣下為了說服這幫貪婪的商人們時,花費了多少口舌和代價,就不是他要考慮的了。
糧食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但還有人提出了新的問題。
「市長閣下,如果封城的話,瘟疫的消息就瞞不住了,以我們現在的人手,很難壓制可能產生的騷亂。」
說這話的是貧民區的警察局長,他們區有二十多萬人,封城之後,不說因為恐懼造成的治安混亂就很難處理。
因為港口停運而失去工作的大量搬運工,也肯定會有很大的憤懣情緒,一個不好,鬧出大規模暴動都是可能的。
軍務處長兼城防軍指揮官的加拉赫,也就是上次幫勒斯調兵去鹽鹼沼澤的那位,替市長回答了這個問題。
「經過市長閣下的蓋章簽字,今夜就會有五千名城衛軍入城,負責港口和城門的封鎖,以及城區之間的交通阻隔任務。
同時,他們也會用來彈壓可能的暴亂,維持秩序。」
「那我也沒問題了。」
各城區的警察部門官員也點了點頭,有城衛軍的幫助,相信在局勢沒有糟糕到一定地步之前,都可以鎮住局面。
接下來,官員們的疑問和難處依然不少。
封城對於布蘭提斯來說可比其他城市要面臨的困難更多,因為不僅要考慮民眾,還有安撫大量外國商人以及維護商業環境不受太大破壞的需要在裡面。
就說一旦封城封港,碼頭倉庫所積壓的貨物,就很可能讓大量小商人破產。
但關於這些事情,拉格倫和幾個主要部門的領導在之前商議過了,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已經商討出的方案告訴下面的人,讓他們去執行。
等到大多數人的問題被解答後,拉格倫開始說下一件事。
「這次的瘟疫,經過第七處的調查,並不是自然瘟疫,而是阿瑞斯巫師用法術弄出來的。
現在,請第七處的副處長勒斯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情況。」
一直在摸魚的勒斯聽到市長點了自己的名字,頓時有些懵。
他以為自己是來湊數的,沒想到這會兒還要開口做匯報。
但拉格倫既然已經點名了,他肯定不能再坐著,只好起身道:
「關於這次的瘟疫,根據我們第七處的調查,已經可以認定是阿瑞斯巫師做的。
在昨天夜裡,我們突襲了他們位於碼頭區的一個據點,從裡面搜到了城市的詳細布局圖,以及查到了一些對方的反常痕跡,目前正在進一步追蹤。」
說完這兩句,勒斯就準備坐下了,因為他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但他想縮回去,有人卻不想讓他如願。
外貿局長諾爾克對他說道:
「勒斯副處長,你說這場瘟疫是阿瑞斯巫師製造的?」
勒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這老傢伙要幹啥?
「是的,諾克爾局長,您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因為我對你們這些施法者也不太懂。」諾克爾聳聳肩膀,然後悠悠說道:「但是……我記得第七處是咱們王國專門用來管理巫師的部門吧,每季度的經費,那可是真不少,看得我們外貿局都有些嫉妒。
據說,勒斯副處長你之前把城內所有地下巫師組織全部搗毀,收編了上百名巫師?」
勒斯聽對方說了這些,眼神微微眯了一下。
先表示第七處經費豐厚,又說第七處實力強大,一個王室派官員,在這種場合下肯定不是為了誇他這麼一個資本派的。
那麼接下來他所要說的話,估計就是準備狠踩自己一腳。
勒斯餘光瞟了眼拉格倫的神情,發現他一臉淡然,心中有些摸不准該怎麼應對。
「第七處之前是收編了不少巫師,但我不明白,諾克爾局長您到底想說什麼。」
諾克爾看著他,冷笑一聲,道:
「我想說的是,上次第七處在市政廳例行會議上,你們聲稱布蘭提斯的施法者已經基本在都在管控之下,為什麼現在會出現阿瑞斯巫師明目張胆的在城裡製造瘟疫,而我們卻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景?!
對付巫師,不是你們第七處的職責嗎?
現在已經死了兩千人,我們依舊對這種瘟疫束手無策。
這不是你們的嚴重瀆職嗎?
如果瘟疫對布蘭提斯造成過大損失,那都是你們的責任!」
此話一出,會議室內頓時有不少人交頭接耳起來,基本都是在附和諾克爾的話。
勒斯見此,倒是沒有任何緊張或者慌亂的情緒。
雖說他沒有什麼從政經驗,但自從加入第七處以來,這兩年也參加過不少次市政廳會議。
像這種情況,他之前也見到過,只是當時他是看熱鬧那邊的,沒想到這次輪到他自己成為當事人之一。
對於這些人的態度,他也基本清楚是怎麼回事。
布蘭提斯城內的瘟疫,就現在來看,是註定要發生了。
要死多少人,現在還不知道。
但肯定不會就這麼兩三千。
人死的太多,不管什麼原因,王國高層肯定會追責。
對於政客們來說,這責任的分攤,就成了必須要事先考慮的問題。
簡單來說,就是甩鍋。
現在當政的是拉格倫,是資本派。
那麼其他派系肯定要把鍋儘量往資本派身上甩,以期自己脫身的同時,將資本派拉下馬。
而市長近來對勒斯的提拔和看重,其他人都看在眼裡。
如今阿瑞斯巫師搞得這個瘟疫,又確實跟第七處有關係,本就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自然就被其他盯著市長位置的人當做了突破口,以達到打擊拉格倫和資本派,為王國議會在事後對拉格倫的追責程度,填上一個砝碼。
現在帽子已經扣下來了,第七處管理施法者不利,導致阿瑞斯巫師潛入城中製造瘟疫,造成大量市民的死亡。
這個罪名要是坐實,估計第七處得被那些因瘟疫而死的民眾家屬們給拆了。
可勒斯也確實很難找到什麼辯解的理由。
比如目前第七處還沒有肩負起保衛城市的職能、我們沒有情報等等理由,根本就說不出口。
雖然事實就是這樣,但諾克爾一個疏忽大意的失職罪名,也是同樣跑不了的。
所以,面對政敵的發難,勒斯只有跳出責任歸屬這一塊的問題,轉而向前看。
他環視眾人一圈,沉穩開口道:
「阿瑞斯巫師在城裡製造瘟疫的時間點,正是我第七處準備進行大規模人員整合收編的時候,敵人恰巧利用了這個時間點鑽了空子,我們確實有防備不嚴的地方。
但某些城區官員,對疫情隱瞞不報,拖延時機的行為,同樣也是造成我們如今被動局面的原因。
我認為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要儘快找出解決瘟疫的辦法。
抓住藏在暗中製造瘟疫的阿瑞斯巫師、研製出治療瘟疫的藥物,才是目前我們最需要做的。
在這兩個方面,第七處早已行動起來,巫師的線索正在追查,針對瘟疫的解毒藥劑也在研製之中,我們已經在解決問題,而且很快就會有成效。」
諾克爾聽完又是一陣冷笑,不屑道:
「呦,抓人、製藥,你以為只是說說就可以了嗎?
成效?我怎麼一點都沒看見。」
勒斯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而是直接面向坐在首位的拉格倫,嚴肅道:
「市長閣下,我可以立下榮光之誓。
一個月之內,必將將這次製造瘟疫的阿瑞斯巫師全部揪出來,接受市政廳和人民的審判!
還有,同樣是一月內,我也必定會拿出可以對瘟疫起效的藥劑,來治療感染者!」
「一個月時間?榮光之誓?」拉格倫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會議室內響起。
「你確定嗎?」
「現在就可以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