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倫家別墅的頂樓,達格敲響了溫尼斯小姐的房門。
一名小姐的貼身女僕很快將門打開,見是他來了,立刻行禮問好:
「達格管家。」
老管家點了下頭,聽著內間臥室傳來的責備聲,問道:
「小姐現在怎麼樣?」
女僕朝裡面看了眼,小聲道:
「傅麗達女僕長很生氣,正在訓斥小姐。」
達格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這次她又是為什麼跑出去。」
「不知道哪個僕人多嘴,還是小姐自己發現的。恐怕是她猜到老爺要回來,就想去對面的公園守著……」女僕有些心疼道。
她也跟著溫尼斯很長時間了,清楚小姐很想念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
可大家都知道,拉格倫老爺似乎總是躲著侄女,赴布蘭提斯任職這些年,回來的次數很少,就算因為公務回來住幾天,也經常是不見她。
但要說老爺不重視這個侄女,那也不對。
小姐雖然因為性格和身體原因不能外出,但在家中的吃穿用度,夫人都交代要按最好的來,還專門請了王都大學裡最好的老師來上門授課。
這種截然相反的態度,別說外人,就連家裡這些僕人,也很不解其中原因。
老管家聞言深深的嘆了口氣,走進了房間,準備見她一面。
剛走到臥室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陣陣語氣不滿的說教和斥責。
「溫尼斯小姐,您的狀況您自己清楚,外面的世界不適合您,請不要再任性的跑出去好嗎?」
達格眉頭輕皺了一下,伸手敲門。
片刻後,一個中年女人打開了臥室門。
這女人身穿黑色女士襯衣和同色長裙,頭髮盤在腦後,略顯狹長的臉上正帶著一層寒霜,顯得有些幹練、刻薄。
老管家見到這位之後,率先點頭致意。
「很高興見到你,傅麗達女士,我剛到別墅就聽說小姐跑出去了,所以來看看情況。」
女人一板一眼的躬身行禮,先是道:
「歡迎您回來,達格管家。」
雖然她是女僕長,這些年來也一直負責代管王都這邊的府邸,但在一個上層家庭中,管家永遠是僕人里的最高職位,所有僕人都是他的下屬。
「謝謝。」
「小姐就在裡面,您可以自己去看。」
達格點了點頭,邁步走進了臥室。
此時一名少女正坐在窗邊的寫字桌旁,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頭側在一邊,雙手將腦袋圍的嚴嚴實實。
老管家在她身前兩米左右的地方站定,躬身道:
「溫尼斯小姐,我回來了。」
少女沒有應聲,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不過以達格的眼力,輕鬆發現對方的身體動了一下,顯然並不像表面上一樣毫不在乎。
年已七十的達格見此,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慈祥的神色,他輕聲道:
「這次我隨老爺回來的,因為之前布蘭提斯發生了一些事情,他要回來述職,可能會待上一段時間,或許會抽空過來看看您。」
話音剛落,趴在桌子上的少女明顯身軀一動,腦袋也想抬起來看向老管家,但最終還是趴了回去,依然默不作聲。
達格繼續道:「這次回來,老爺帶了一位客人在家裡暫住,這位客人還有一些手下。
所以,近幾天可能別墅里會喧鬧一點,也會出現不少陌生人,如果您不想碰見他們,可以暫緩課程,或者讓老師來這裡上課。」
說完,見少女還是沒有什麼動靜,老管家心中嘆了聲,轉身出門,並示意女僕長跟他一道出去。
而就在這時,一道柔弱悅耳的嗓音響起。
「叔叔……真的回來看我嗎?」
達格頓了下腳步,回身道:「我想應該會的。」
說完,他繼續往門外走去。
可他身邊的女僕長卻突然開口道:
「溫尼斯小姐,這陣子家裡來了客人,我希望您最好安靜一點,不要給大家帶來麻煩。
就像這次您的偷跑,我會好好懲罰您的貼身女僕等人,讓她們記住教訓。」
少女聽到這話好像被嚇了一跳,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站在外廳,之前給管家開門的那位女僕也露出害怕的神色。
達格輕咳一聲,道:
「別墅里有客人,懲戒的事情等他們離開以後再說,否則實在太失禮。
我想小姐也需要休息一下,咱們先出去吧。」
聽到老管家的話,少女和她的女僕同時鬆了口氣。
隨後,離開小姐臥房的達格帶著女僕長來到四層走廊拐角,朝她問道:
「這半年來,小姐的情緒怎麼樣?」
傅麗達淡淡看了他一眼,應道:
「還是以前那樣,不敢見陌生人,平時會在院子走走,偶爾會發病。」
「發病次數有沒有減少?」
「沒有,反而更多了,一做噩夢就發病。」
老管家皺起眉頭,問道:
「醫師還是沒有找到解決方法嗎?這都換了多少醫師了,總該有人想出一些辦法。」
「這就是她的命。」傅麗達語氣平淡道。
達格聞言冷哼一聲,死死盯著對方的眼睛。
「再怎麼說,她也是老爺的侄女,作為這家裡的僕人,我希望你記好自己的本分,以及仔細斟酌對小姐的態度。」
女僕人攏了攏自己耳邊略顯凌亂的髮絲,默不作聲。
可達格似乎對此並不滿意,他再次問道: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傅麗達女士?!」
面對老管家嚴肅的神情,女僕長這才微微躬身道:
「是,我會注意的。」
「這樣最好。」
說完,老管家走下樓梯,他還要去見其他的僕人,重新掌握家裡的具體情況。
看著達格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女僕長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溫尼斯的房間,眼神中帶著濃濃的不屑和譏諷。
……
諾亞王國的政治心臟、坎達拉的內環區,並沒有像很多初次光臨王都,並看到連綿不絕的外城牆和王前壁壘的外地人想像的那樣,有著一道更厚、更高的牆壁。
但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當第二天早上,勒斯跟隨拉格倫來到這裡時,便看到了內環區與中環區的分界線。
一條圓形的河道將整個內環區包裹在裡面,來自城外湖泊的清澈湖水在其中緩緩流動。
整條河寬十五米,每隔三百米的距離,就有一座可供兩輛馬車並行的石橋用於連接內外。
勒斯坐在緩緩行駛的馬車上,看到窗外泛著微光的河水,還有那時不時躍起的游魚,因為即將面見王國大佬而升起的緊張心情,此時也舒緩了很多。
原本閉目養神的拉格倫,在此時也睜開了眼睛,對勒斯說道:
「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算不錯,您家裡的床很舒適。」
「但我看你現在的樣子,可跟平時並不一樣。」市長閣下指了指他的袖口,露出的白色襯衫上有一枚藍寶石袖扣鬆動了。
勒斯順著他的手指發現這一點,隨即伸手重新扣好。
「緊張了?」
「有點。」勒斯如實答道。
其實他不怕見大人物,也不覺得大人物有什麼好怕的。
但諾亞王國的政治形勢有些複雜,四個不同利益的黨派共同參與執政,其中的齷齪和陰謀實在太多。
這樣一來,意外也就會變多。
勒斯不怕那些手握重權的大人物會對自己不利,但他怕這些滿腦子都是權利和金錢的人為了自己那利益而抽風,再影響到他們此行的述職和嘉獎,這樣就不好了。
簡單來說,他有點擔心一會兒有資本派或者拉格倫的政敵跳出來噁心人,把事情攪黃。
萬一這樣的話,以勒斯現在的地位和實力,還真就只能吃個啞巴虧,那實在是太心塞了。
拉格倫沒有看透了勒斯真正導致心情起伏的是什麼,他以為對方是第一次來到王國權利中心,所以有些緊張。
因為對於不久之後的述職結果,他有充足信心,這次述職和嘉獎,本就是他之前寫信給王都這邊,讓派系推動促成的,一應事宜也早就安排好。
兩人乘坐的馬車過了石橋後,沒用多久就來到了內環區的中心——決議大廳。
這是一座宮廷風格的大型宮殿,有著長長的石階和高大的裝飾性石柱,盡顯威嚴壯闊。
馬車停在底層石階處,一旁早有幾位工作人員等待。
下了車後,經過短暫的交流和確認,在那幾個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拉格倫和勒斯一步步開始攀登。
內環區原本是諾亞王室宮廷所在,這裡的所有建築基本都誕生於王都建立的早期,並沒有隨著建築技術的發展,而重建一批高度更甚的樓房。
但就算這樣,決議大廳本體距離地面的高度還是不低。
走在這筆直向上的長石階中,勒斯不禁有點疑惑,議會的議員基本都上了年紀,附近也沒有看到馬車道。
這麼長的石階,他們能走得了嗎?
不過這個問題暫時也只能憋在心裡,現在可不是問的時候。
默默跟隨著市長閣下走了大概六七分鐘,他總算見到了決議大廳的真正模樣。
台階頂端是一片不大的空地,用產自內陸的上好石材鋪成,整體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平整,沒有一絲污漬。
在空地的中央位置,五米高的銅製雕像出現在人們眼前。
雕像表達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騎著半躍的戰馬,手中高舉長劍向前揮擊的姿勢,似乎是從一場戰爭中截取的畫面。
而這個人勒斯出奇的認識,因為他的形象經常出現在學校的歷史課本和一些油畫中。
他叫卡爾·古斯塔夫,也叫卡爾一世,是諾亞王國的建國者。
如今的諾亞王室,都是他的血脈後代。
如今議會門口立著這個雕像,說明目前的掌權者階層,還沒有忘記古斯塔夫家族對王國的貢獻,也代表著他們依舊承認王室的必要性。
勒斯在路過的時候,稍微打量了這座雕像兩眼,但也沒有做什麼額外舉動。
比如在雕像面前鞠躬瞻仰以示敬意、感激王室對這片土地的貢獻之類的……
如果他是王室派的,肯定就這麼做了。
可惜,他並不是。
再往前走了一段,一行人來到決議大廳正門。
決議大廳是一座看起來方方正正的建築,高度接近二十米,外圍由一根根巨大石柱支撐,好似巨人的宮殿。
這種建築風格他之前在任職的布蘭提斯銀行見過,是一種復古的建築藝術,不講求色彩和圖案,整體以白色為主,簡約大氣。
當然,復古是對王國銀行來說,眼前這座決議大廳,光那些外表斑駁的石柱就可以證明,它是真的有幾百年歲月的古建築。
深吸一口氣,勒斯將心中的所有情緒都摒棄掉,跟在拉格倫的身後走了進去。
然後,他們就被帶到了一處偏廳等待,現在還沒輪到他們。
決議大廳作為一個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它並不經常用來開會。
畢竟一般的事務,議會下屬的各個部門就可以處理,這些議員們基本上也都包攬了所有重要部門的高層職位,自身也清楚議會的命令是什麼。
只有一些單獨部門無法決定的事情,才會把大家叫到一起開會商議。
這種會議叫例行會議,每周兩次,周一和周四。
但實際上,今天是周二。
據來時路上,市長閣下的解釋。
今天之所以開會,並不是為了他們兩個人。
主要原因還是昨天耽誤了他們述職的那場遊行示威,讓大人物們不得不專門為了商討這個問題,而選擇『加班』。
同時布蘭提斯所發生的瘟疫,也是議會比較關心的事情,所以便一起安排到了今天。
小偏廳中,兩名工作人員送來了一些茶點和水果後自覺離開,房間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拉格倫可能是因為昨天一直在了解王都這邊的情況,有些沒睡好的樣子,正靠在椅子閉眼休息。
不好打攪他的勒斯閒著無聊,就在房間內轉了轉。
要說這裡不愧是原本國王和大臣議事的地方,隨處一個用於等候的小偏廳內,陳設的家具擺件都很有歷史氣息。
牆上掛著的各種畫作他雖然不了解,但光憑看畫幅角落的簽名和時間標註,可都是百年起步。
勒斯覺得,這應該是自己進過的第二貴的房間了。
最貴的那個,是銀行金庫。
在房間內轉了幾圈,沒有什麼感興趣的發現,勒斯又坐了回去。
拉格倫此時也睜開眼睛,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此時已經快到上午十點鐘,以他的經驗,上午估計是輪不到自己兩人出現了。
於是,他就給勒斯講了講一會兒可能遇到的情況,以及如何應對不懷好意的質詢。
在這個過程中,勒斯也時不時的提出一些關於黨派間的問題,準備多了解些情況。
不出意料,又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依然沒輪到他們上場。
直到下午一點鐘,剛吃過工作人員送來的午餐後,他們終於被通知進入議會廳進行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