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妮之淚(1)
1
時音回慕府的那天,慕羌擺了一桌盛宴。
她是嚴禹森用席家的車送回來的,進門時司機提著行李跟在身後,一身風衣,高跟鞋皮手套,把自己包裹得嚴實也精緻得厲害,摘著墨鏡上樓,期間無視刻意迎她的辛氏母女也無視廊上的慕羌。
一直到自己的房前,開門,見到站立在床尾的芝愛。
芝愛看著風塵僕僕的她,她也看著清靈寡靜的芝愛。
然後關門,她與芝愛都上前,兩人輕輕地擁抱,時音的包鬆手噗一聲落到地毯上,她將眼閉上,芝愛在她耳邊說:「席家來人替媽媽辦手續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成功了,慕羌改態度了,他留我們。」
「媽走了嗎?」
「恩,沒趕得及你回來。」
「沒關係,癌細胞擴散速度比我回來快,不耽誤治病就好。」
「媽走前,給你留了些話。」
她鬆開芝愛,撫她的頭髮:「說。」
慕家的晚餐在一場大雨中開場,慕羌坐主位,時音坐他對面,兩邊分坐他人。
嚴禹森被慕羌留下來晚餐,他審視局面,默聲少語;辛莉芬與辛亞蕙舉杯喝酒,投遞眼神給雙方,勤找話題。
一桌都是用餐的刀叉聲,偶爾摻進一句慕羌與嚴禹森的客套談話。
「手錶和玉鐲找到了嗎?」忽然,時音開口。
才與嚴禹森搭上話的辛亞蕙未及反應地向這邊看過來,笑:「時音姐?」
「我說,手錶和玉鐲找到了嗎。」
「哦……」辛亞蕙看辛莉芬,辛莉芬回一眼,辛亞蕙擺出笑,「這麼久了都忘了,不過我想起之前去過一次媽媽的劇組,估計我跟媽媽都是在那邊換衣服時粗心弄丟的。」
芝愛低頭切牛排。
「是嗎。」時音雲淡風輕地答,提杯喝一口茶,「還以為真有家賊。」
「北頎姐亂猜的。」
「姐。」芝愛語氣平緩地截話,辛莉芬與辛亞蕙都看向她。
時音也看她。
「最近我們也開始丟首飾了。」
辛莉芬微挑眉,辛亞蕙依舊帶笑,時音則細看自己手指,清淡回:「是你粗心大意丟三落四,有了個家賊做藉口還真用上了。」
然後喝茶,提杯時問:「丟什麼了?」
「安妮之淚。」
芝愛說完這四字,一桌寂靜。
早看出戲局來的嚴禹森不動聲色,慕羌遠遠眯著時音,時音則慢悠地吹著茶,抿一口。
辛莉芬與辛亞蕙察言觀色,待到時音放杯,恪一聲,驚四座。
「那就找一下吧。」她對上慕羌視線,「爸爸?」
「找。」慕羌以手指利落叩桌一聲,沉聲吩咐Fancy,「找!」
時音笑。
二樓一時腳步繁忙,一桌人繼續心思各異地用餐,辛莉芬嚮慕羌陪笑:「動靜何必這麼大,不會真有家賊吧?」
「那說不定,不然怎麼專偷女孩子的首飾。」芝愛接。
辛莉芬轉看芝愛,芝愛點額作回應,辛亞蕙仰頭喝盡杯中酒,心口起伏。
「媽媽走之前給我留了一句話。」時音在這間隙淡淡地開另一個話題,慕羌看過來。
「她說她不像我們,經不起風浪了,這次治病也不定什麼時候能回來,希望我們別吵,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跟以前一樣。」說到這邊,她笑,「媽媽到現在還不知道家裡多了哪些人。」
慕羌直直盯著她。
「不過既然是媽媽的願望,我沒有不照辦的道理,只是說好跟從前一樣,現在人數有點不太對……」
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看,看這一家子的臉色變化,時音手中慢搖著茶杯。
恰在此刻,Fancy端著放有項鍊的首飾盒來到二樓迴廊,說:「小姐,找到了。」
眾人抬頭,Fancy將首飾盒展示出來,血紅的安妮之淚項鍊躺在絲緞內。
「哪兒找到的?」
「辛小姐房裡。」Fancy毫不猶豫地答,辛亞蕙倏地站起身。
「這不是真的項鍊,這是仿……」話噎一半,時音叩著下巴看她,她皺眉,尷尬坦白,「仿造的!」
「那就驗驗。」時音的一言一語始終來得輕巧,辛亞蕙盯緊她。
「驗。」慕羌說。
時音又笑。
「不用驗了。」辛莉芬在Fancy有動作前先聲奪人,她將手中刀叉砰噹兩聲落盤子上,唰一記抽餐巾擦拭嘴角,瞥慕羌一眼,繼而哼笑著看時音,「不錯,學得有模有樣,讓我們怎麼來的就怎麼走。」
「四媽教得好。」
然後辛莉芬起身,這位聰明女人了解慕羌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清楚明白時音現在後台堅固,當下就做了爽快的決定,面無表情地往二樓走,辛亞蕙緊跟其後。
慕羌一點挽留都不做,大雨在屋外轟鳴作響,憤怒的高跟鞋聲從迴廊走過,時音看回餐桌,喝茶點頭:「恩,人數對了。」
當晚,辛莉芬與辛亞蕙提行李搬出慕府。
時移世易。
2
「不問我什麼?」
慕羌關上書房門後說第一句話,時音抱著臂坐在轉椅上,安靜聽,不開口。
兩人就像兩年前那樣,他抽雪茄,取一瓶陳年波特酒,倒到第二個酒杯時收住瓶口,低聲說:「哦,你戒了。」
「想我問什麼?」時音問。
「看見她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能激你。」他坐到皮椅上,「一個月是我在心裡給你的期限,你完成了。」
她們是指辛氏母女,把話說得如此泰然是慕羌的一種本事,時音慢慢地將臂擱到桌沿,與他隔桌相視。
「所以說現在,一切都在爸爸的掌控中?」
「看看給你媽媽的那份離婚協議,假的,我沒簽過字。」
她緩緩笑:「那份協議我沒看完就丟了,媽媽也沒再見第二次。」
慕羌看她的眼神,不加猶豫地說:「你可以不信,沒關係。」
「不,爸爸我信。」
話一出,兩人陷入安靜的心理戰,不久,她接著說:「辛阿姨和亞蕙這麼走了真的沒關係嗎?」
「她們有時薪,演出來的。」
「哦。」時音會意點頭。
又一陣良久的對視,她頗有深意地講:「媽媽其實還向我留了另一句話。」
「說說看。」
「她告訴我,凡事不能做絕,因為我永遠也不知道被我狠狠踩過的對方什麼時候會重新站起來。」她看慕羌的眼,「而這個,好像也是爸爸的最大缺點。」
慕羌吸一口雪茄。
等煙霧從他的口鼻慢慢釋放出來時,時音換坐姿:「媽媽對你還是存在感情的,現在她應該是平衡我們家關係的一個重要人物。」
「我明天就訂機票去陪她。」
他老道,不用時音說透就給出了解決方案,也給自己安排了最好的容身之所,她就帶著警告意味提醒:「那麼請爸爸對媽媽好一點,她對這一個月來的事情絲毫不知情。」
他繼續抽著雪茄,默應。
時音離開座椅時,他問:「不住這兒了?」
「不住。」
開書房門,芝愛候在外面,時音關門走出來,芝愛跟她身側說:「都收拾好了。」
「恩。」
等到兩人離書房夠遠,芝愛問:「我們真的還要繼續跟慕羌保持關係?」
四下無人,時音邊下樓梯邊回:「他對我的事太了解,與其踩他不如封他,要封他封得最嚴實就是讓他以為他和我們依舊是一國。」
語氣放緩,她繼續說:「何況媽對他真的是有感情,她一個人治病沒我們陪,我放過他,他對媽好一點,說不定對病情有好處。」
「那他在書房狡辯的那些話姐信嗎?」
「你信嗎?」
「不信。」
「我信一半。」
兩人說到這邊已到客廳,嚴禹森正跟剛回府的慕西尉說話,看見時音走下來,兩個男人都暫停談話。
「我好了。」她淡說。
車子一路夜行,開到機場,坐當晚的飛機到最繁華的都市,下飛機,專車已在等候。
司機是名中年男子,嚴禹森叫他老李,對時音說:「以後他負責你出行。」
「慕小姐。」老李開后座車門。
時音坐進。
然後又是一段冗長的路程,芝愛在她肩上睡著了,天蒙蒙亮時,目的地終於到達。
四周是幽靜的一片山林,凌晨霧重,湖面上飄一層朦朧仙氣,靠湖,佇立著一幢別致的北歐風別墅。
她下車,老李提行李。
席聞樂給她的這套別墅奢華不俗,四周沒有鄰居,獨獨一幢佇立在湖邊,依山傍水,色調濃重。應該是平日避世的一處雅居。
這裡的人跟這別墅清冷的氣質一樣,老李沉默寡言,兩位女傭高挑清瘦,她們叫她:「小姐。」
面對芝愛,則喚:「芝愛小姐。」
「房子和人都是你的,湖也是你的,你是這裡的主人。」嚴禹森陪著她走過門檻。
客廳的家具擺設多以精挑細選的布藝為主,繁複細膩,舒適典雅,乍一看很靜謐。樓梯則崇尚原木韻味,走到二樓,格局與布置更加盡善盡美。
「這裡一共有三間主臥室套房,小姐的臥室是這間。」女傭替她開門。
時音這間房正面向湖泊,有開闊的陽台與繁美的大窗簾,但是凌晨時刻濕氣厲害,女傭將陽台的玻璃門合上。
她坐到床沿一聲不吭地看著地毯,嚴禹森待著沒走,他還有話沒說完。
女傭端來一個盤子,盤子上放有兩杯清茶,四把鑰匙,一部手機和一張鉑金卡。
她沒有心情喝茶,嚴禹森指向鑰匙:「銀色那把是房子的,你不太用得著,阿蘭和阿冰會看家。黑色那把是車子的,不是老李用來接送你的那輛,是停在樓下車庫的蘭博,你會開的話就是你的。第三把是半山居別墅的,你要是無聊可以和芝愛去那裡玩,不遠,順著這個山道再往上拐一刻鐘就到了。最後一把鑰匙是遊艇的,你給老李,老李會開,遊艇就停在這座山後海的港口。」
然後,他的視線放到鉑金卡上。
「這張副卡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主卡是他,額度無限,刷酒店刷俱樂部會有專人服務,他們認得出這張卡。芝愛的生活費會打在另一張卡里給她,她下個月就要去大學了對嗎,學費也打在裡面了。」
時音疲憊地朝後坐了一點,一個問題都不問。
最後,嚴禹森拿手機:「這部手機裡面有七個號,他,我,老李,栗智,別墅,你妹妹和美國你媽媽的主治醫師,他認為你的交際圈這些就夠了。」
到這裡,時音抬眼看他,他向她攤手要東西,兩人對峙了五秒,她一言不發地從包內拿自己的手機交給他。
他準備沒收,她問:「能不能只停原來的號碼,把手機裡面的東西留著?」
「可以。」
「謝謝。」
兩人客套盡顯,嚴禹森拔除了SIM卡,抬眸看她一眼,將舊手機和新手機都給她。
「洗澡水放好了,你洗一洗休息吧,兩個月後他會來看你的。」
他準備走,到門口又停下:「還有一件事他讓我轉告你,以這樣的形式待在他身邊的女人只有你一個,他沒養其他女人,你不要多想。」
嚴禹森走後,獨留時音一人靜坐在寒涼空氣中,她閉著眼笑,全是苦與澀。
什麼樣的房子,鎖著什麼樣的人。
3
衣物間、鞋櫃是滿的。首飾盒是滿的。冰櫃、儲物櫃,酒窖也全都是滿的。
席聞樂一出手給她的物質條件就接近於飽和,鉑金卡的主副卡關係就是兩個人的關係,她接受了,從今往後就依附他而生。
芝愛不過一個星期就去了大學報導,留她一人在別墅從早醒到晚,看書,繞湖散步。
第十天時她去市裡的書店買回許多輔導書,準備在這兩個月里將前兩年頹廢落下的課程全補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半個月時,她已熟悉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適應被兩名女傭照顧的生活。
一個月時,她能夠獨自開車下山道,去過後海,走了一圈他休閒過的地方。
兩個月時,天氣微微轉涼,全國各地的大學已開學滿一個半月。
「老李,」時音出門,叫正在草坪長椅上看報的他,「我出去一下,送我。」
老李去車庫取車,天涼,阿蘭下來替時音披上一件西裝外套:「小姐去哪裡?」
她淡笑:「有電話的話轉我手機。」
「好的,那今晚小姐外面吃還是回來吃?」
「會回來。」
「好。」
老李將車開來了,時音入座,將手包放膝上,說:「芝愛的學校。」
車子啟動。
今天天氣一直陰沉,芝愛出門沒帶傘,時音就乾脆去接她下課,路上她聽著音樂翻書,窗外街景徐徐流逝,不多會兒,車窗玻璃上響起淅淅瀝瀝的雨敲聲。
老李打開車內暖氣。
到達校門口,給芝愛發完簡訊後繼續看膝上的書,等那麼一會兒,老李下車開門,芝愛坐進來,車內被帶入一股濕氣。
「姐,繞東邊那條道開,我買些東西。」
芝愛這麼說的時候老李就已經聽進去了,他熟門熟路地轉方向,時音翻一頁書,繼續看。
雨敲玻璃的聲音漸漸變大,她看書看累了,朝窗外投去一眼,眼前恰好映入一所佇立在雨幕中的學府。
「停。」
老李剎車,時音透過車窗靜靜地看大道對面氣勢恢宏的學府正門,那正門頂上鑿著四個朱紅的字:明御大學。
而無形之中,還有這麼一個後綴:總校部。
芝愛考入的是這個大學位於這座城市的分校部,她差點忘了總校正門與分校大門僅隔兩個街道,現在,隔著一條馬路,隔著紛繁的雨珠,時音看著這座位高權重的百年學府。
這是他的學校。
完全不一樣的建築厚實度,典型的英式紅磚風格,門比分校大了整整兩倍,聳立的尖塔被雨抹上一層濃重歷史感,它莊嚴又肅穆。
車窗上漸漸地蒙了霧氣,霧氣與水珠交雜,視界變得朦朧不清,這所學府還未下課,這所學府里裝著一個精縮的名利場,遠在正門外也似乎感受到裡面涌動的暗流。
時音在車內輕輕地閉上眼。
這裡是可以接觸到他最多的地方。
「小姐。」老李不知何時接了電話,他從後視鏡看著出神的時音,喚她。
時音睜眼。
「少爺回來了。」
席聞樂的回來並不是回別墅,而是回國,他只給老李打了一個電話,然後老李就送時音回別墅,那裡,栗智已經等著了。
除了栗管家之外大概沒人知道席聞樂要做什麼,但是栗智不說,她只等時音換好衣服後帶她上車,將她送到了一間高星級酒店的門口。
途中,兩人不說話,時音穿著一身純白刺繡長裙,戴墨鏡,長發垂在雙肩,氣色比兩個月前好很多。
臨下車前,栗智將房卡給她。
時音心口輕微起伏,怪不得剛才什麼都不說,說多都是諷刺,她接房卡,栗智提醒:「8102總統套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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