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待位王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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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緊要的人。」席聞樂當時給了時音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回覆。
但是他也答應讓那個人見時音了,原因是:「正好帶你去我從小到大住的地方。」
所以即使是無關緊要的人,時音也為這次會面花了點心思,在衣物間挑裙子時特意問他:「那位是你什麼人?男士還是女士?住在你家應該是叔嬸之類的,年齡在哪個階段?」
「你見了就知道了,」他在臥室看書,過了會兒進衣物間,隨便挑出一件手工釘珠的吊帶背心與一條黑色歐根紗的短款裙,「穿這個。」
「這兩件是要度假才穿的,」時音看一眼,「不適合正式見面的場所。」
「是度假,你跟我去我那兒度假。」
她接過後放回原處,推他後背哄著他回臥室,但是他後來又回來:「我喜歡你穿那兩件。」
時音還是不肯,他把衣服拿著放她懷裡,拍她後腰:「去換,去換。」
拗不過。
換上這套後如他所願跟他纏了會兒,時音接著讓他在客廳等,等下來時已經另換一套有珠光感的黑色小禮裙,雖然是抹胸設計,頸部到胸口處有接近透明的黑紗包著,靈美不至於裸露,兩邊都夾於耳後的長髮與細細的高跟鞋將她整個人襯得滿是氣質,妝也很精心,去除了平時年輕人喜好的一些冷煙色,加了一點刻意尊重長輩的淺紅色。
反正時音把自己打理得近乎完美,端莊與年輕結合,靈氣與復古相融,阿蘭與阿冰看到都驚艷,她在樓梯上微笑,看席聞樂。
他點頭。
席家是一個真正的公館,座落在寧靜的山林之中,占地面積大得驚人,四周有大片的草坪與雕像噴泉,如同貴族隱居的大莊園。
事實上,就是如此。
栗智在席公館的迎賓車道上等他們,席聞樂下車後,她低聲說了幾句話,他點頭。栗智接著等時音下車,說:「慕小姐,我向您介紹一下今天要見您的人。」
席聞樂一人走在前面,時音與栗智並行,栗智開始說:「目前常居在席公館的只有三個人,一位是少爺,一位是那位女士,要見您的是那位女士,她的情況有些特殊,雖說六年前就入住公館,但與我們老爺並沒有婚姻關係。」
時音看向栗智:「所以是?」
「沒錯,她是老爺的女朋友,不過老爺很少住這邊。」
「那第三個人呢?」
「是那位女士與老爺的兒子,柏安小少爺。」
略複雜。
時音上前幾步到席聞樂身邊,與他牽手,順便問他:「那我應該稱呼她什麼?」
「你不用跟她說話。」
進了大堂後,直接看見擺在大堂巨大吊燈下的宴客桌,時音漸漸地停下步子。
雖然席聞樂在這位女士身上吝嗇用詞,但無法不感嘆她的能力,她將宴客桌上的燭光與餐盤挑搭得很美,吊燈直照下,反射出一種迷人的瓷器光芒來。
她本人正坐在宴客桌的一頭。
從側面,已經看出她的美麗,不止美麗還年輕,身上泛著股似曾相識的清冷感,獨坐一頭,雙手安寧地擺放在禮裙上,是一位心境平和的待位王后。
時音視線往上抬,就知道這股清冷感為何如此熟悉,她在席聞樂小時候的錄像中見到過,現在,又在大堂交叉式樓梯牆面上懸掛著的大幅油畫裡見到了。
是那位血統純正的已逝王后。
兩人同是纖瘦的身段,混歐式的五官,栗色的大長捲髮,除了眼神——眼神,時音更像。
所以她和這位夫人見面,就像是一個年輕的自己見到一個歷經風雨後的自己,她站起身來,身上的長裙垂地,頸項上的項鍊煥發著朦朧的珠光,她微微笑:「你好,慕小姐。」
栗智的表情很淡,時音還沒應,她就主動將她請到宴客桌上,有意無意地幫時音完成了席聞樂所說的「你不用跟她說話。」
席聞樂坐在中間位置。
如此一來,反而是時音有些拘謹,注重慣了禮教突然叫她故意摒棄,有些適應不來。但這位年輕的夫人不介意,她坐下,謙遜地向席聞樂詢問:「今天還合口味嗎?特意讓廚房做了兩種風……。」
「開飯吧。」他說。
晚餐在有些突然的情況下開始。
三人同桌,寡言少語。
良久後,對方開口叫她的名字,時音看過去,她淡笑說:「以後這麼叫你,好嗎?」
席聞樂低頭用餐,不表態。
時音點頭。
夫人依舊笑,接著說:「我是你的學姐。」
「您也是明御大學的畢業生?」
她舉著酒杯點頭,看往栗智:「我與栗管家是同學。」
栗智不應話。
「那您,是怎麼聽說我的?」時音淡淡地問。
夫人不露聲色地看向席聞樂,席聞樂也緩慢地看她,眼神中帶著點警示,最後是時音自己說:「是從老同學那裡聽說了明御里發生照片泄露的事情,發現主角就是我吧。」
夫人從容地接話:「怎麼了?這作風跟聞樂很搭,讓我一下子知道他對你認真了。」
席聞樂仍舊不表態,時音輕輕地點頭。
她帶著笑意將話題衍生到另一處:「再過一個月是聞樂的生日,我將主持一場舞會,時音,我很期待你到時候能來。」
「說起這個,」他插話,雲淡風輕地講,「你告訴奶奶今年不用辦宴,我沒心思。」
話一出口,夫人的微笑輕輕收,她眼內的謙和還停留在上一秒種,微微顯出些彷徨:「不辦了?」
沒人理她,她再次笑出來,著重地講:「可是,這一回老夫人全都交給了我,是想辦得比去年更好,去年你有哪裡不滿意?我儘量避免。」
席聞樂還是不理她。
氣氛稍微有一點點僵,這時候樓梯上發出一點響聲,有個穿著小西裝的男孩從樓梯一路跑下來,保姆沒牽住他,他看到宴客桌上的人,喊一聲:「爸爸!」
席聞樂不聞不睬,夫人有一些慌,立刻解釋:「安安剛睡醒,早上時聽說你會來,以為老爺也會回來。」
緊接著向保姆示眼色。
他放刀叉,用餐巾擦嘴,起身說:「我吃完了。」
而後經過時音時把她牽起來,她只能跟著他走,樓上的小男孩跑下來,一直追著他們到大堂的拐角:「哥哥!」
他置若罔聞。
「哥哥!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小男孩清亮的嗓音冒出來,席聞樂這時停,他放開時音的手,面無神色地返回去,蹲下平視男孩的同時用手捏住他的臉。
時音皺眉,另一方,年輕的夫人趕來,她用手掩嘴,顫聲講:「安安不是故意吵到你的……」
男孩被迫盯著席聞樂看,臉被捏得通紅,動彈不得。
「你爸什麼時候回來,自己去想辦法知道,別煩到我這邊來,聽見沒有?」
男孩不應,他把他的臉捏正:「聽見沒有?」
「安安聽見了……」夫人後怕地撫住心口,忽地想起身後的栗智,以求助的眼光看向她。
但是栗智不理她。
直到男孩困難地發出一個「嗯」,席聞樂才鬆開他,回到時音身邊牽著她繼續走。
身旁是強大又冰冷的他,身後是一對無助的母子,強烈的反差感令時音心內蕭索,她只能一邊跟著他走,一邊看著前方無盡頭的長廊,心口呼吸有點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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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人與人之間的地位關係,從剛才幾番簡短的交流中已經打量出來,新夫人雖為長輩,但長不了席聞樂幾歲,還與栗智同齡。她確實很完美,卻跟席聞樂不是一條道上的,她甚至對他含著一種敬畏,說話捏詞小心翼翼,十分討好,就連對栗智也避讓三分。
時音不提剛才的事,直到感覺他心內的煩躁降下去,才輕輕地扶他的手臂:「走慢點,我跟不上。」
席聞樂沒回話,但是步子放慢下來,時音跟上這個速度,兩個人依舊走著,良久後他似問非問:「嚇到你了?」
這個問題,其實聽得出來他並不想知道答案,她回哪一種都不太適合,於是當時沒有直接應,而是問:「今晚回去嗎?」
他搖頭。
後來席聞樂把她帶進了他的房間。
她從小到大真正進過的異性房間只有兩個人的,一個是慕西尉,那時候年少,兩個人都緊張得不知道幹什麼,結果也只記得他的床單和書櫃是同一色系的;第二個就是席聞樂,他讓時音看清了一個男人用於安放疲憊身體的最私人的地方,兩年前從視頻內見過的格局如今還依稀有些痕跡,就和他這個人一樣,他的房間格局寬闊,陳設有邏輯性,是那種第一眼就看上去的順眼,大概拜他的輕微潔癖所賜。
「蓋爾呢?你的狗。」
「送人了。」
時音喜歡他房間成熟的色調和男性味道,門關上後,很安靜,她將雙手放腰後站立在門前,席聞樂低頭忙自己的事情,他把手機放桌前,點開筆記本屏幕看了些最新的郵件,一會兒後才回頭往時音看,發現她還站在原處。
「過來。」
時音臉上微微帶著些笑,她不過來,問他:「你不給我客房啊?」
「怎麼可能讓你睡客房。」
「但是第一次正式拜訪你家就跟你一起睡主臥,不太合適。」
他又看了些郵件後,回過身子走向她說:「把你帶進我房間,讓你睡在我的床上,你知道我想了多久?」
時音依舊笑,等到他向她勾勾手指,她就扛不住了,上去把自己送進他懷裡,他笑。
那天晚上氣溫很冷很冷,到八點時下了雪。
是這個冬季的初雪。
房間一側高大的玻璃窗外有夜燈的光,雪片紛揚飄落,晶瑩閃爍,時音在枕上看著,看得入神時候忽被扯回現實,她輕微皺眉,用手扶住面前他的肩膀,喘出一口悶氣來,他說:「你開小差了。」
玻璃窗內的房間燈光柔和,暖氣遊走,時音眼前全是他,膝蓋也被握在他掌心中,兩人額上覆著一層細密的汗。如果說別墅臥室的床被中滿是時音的女性味道,這個床則是以席聞樂為主導的強烈男性氣息,所以自己更顯被動,他是她的男人,只要想,就對她做最霸道又最溫柔的占有。
她說:「我想起上一個我們在一起的下雪天了……」
雪片在冷空氣中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音似乎能聽得見,恍惚之間又被他的呼吸聲壓住,他沒說話,壓在枕上的手臂抵著時音的側額,兩人近在咫尺對看,眼內都蒙著一層霧氣。
臥室的門偏在這一刻輕輕叩響。
她往門口看去,被他捏著臉正視回來。
門又輕緩地響三下。
時音眼內的霧氣越發濃重,他一直在上方看著她,不理落雪,不理門外的人,捏著她的下巴,俯身親她額頭。
門打開後,見到一直等候在外的年輕夫人。
剛才彷徨的樣子收拾得不露痕跡,她如初見時端莊平和,向時音笑了笑,讓身後的女傭將兩碗蓮子羹端進去:「聞樂不久前開始有吃宵夜的習慣,我想他應該是被你帶的,就讓廚房準備了雙份,現在打擾不晚吧?」
時音將門虛掩上一點,沒讓女傭入內,主動接過餐盤,說:「我端進去好了,他現在……睡了。」
席聞樂沒睡。
他只是心情不好了,時音才剛說完,他就把門給拉開,夫人與門外的女傭都見到他穿家居褲與一件背心的模樣,他瞥她們一眼,歪了歪額頭:「放進來。」
然後將門直敞開了,女傭進臥室,他背對著所有人點菸。
床上被子還沒整理,略顯凌亂,夫人觀察一眼,對時音說:「原來要準備睡了,我真是不好意思,本來幫你準備了客房卻忘記帶你去,現在要你跟聞樂睡一個房間。」
「沒關係,」時音頓了頓,「其實現在也可以帶我去,換房間很方……」
「她習慣跟我睡,不用了。」他頭也不回地插話。
時音也只好不繼續講,將雙手放到腰後,簡短地笑一笑,雙方的客套被席聞樂打得有些尷尬。
宵夜送完,人都退出房間,她將門輕輕闔上,席聞樂把煙滅掉,一個人進了浴室。
時音背靠門,呼出一口氣。
不久,她在他洗澡的時候獨身出房間,一個人慢慢地走,走到傍晚用過晚餐的大堂。
現在是晚上九點,餐桌已經收起,傭人們也都休息了,偌大的大堂內開著幾盞壁燈,比外面迎賓道上徹夜亮著的路燈還微弱,雪光從四面牆壁上高大的拱窗內映進來,投在樓梯的巨幅油畫上。
他的母親就好像待在栩栩如生的落雪中。
時音撫著臂凝視,肩膀有一些冷的時候,有人替她披上一件加厚披風,她看過去,是還沒睡的栗智。
「你現在是少爺的心肝,」她說,「別凍著,凍著了,忙的是我。」
「……謝謝。」
「給少爺送宵夜的事一向是我辦的,今天特意不打擾你們,沒想到反被她打擾了。」栗智將雙手放在身前,像與時音閒話一般,繼續說,「少爺應該發脾氣了,他平時看都不想看她。」
栗智對那位夫人的口氣不同於對其他人——其他即使與席聞樂有對立關係的人。她說話的時候像注入了一股子人味兒,不似之前談誰都一副八風不動的冰冷表情。
她對那位夫人的感情很強烈,混合著輕視,厭惡,無奈與一些別的。
「我記得她說你們是同學。」時音輕輕地講。
栗智不回答,久久地望著樓梯上的油畫,後來收神,說:「讓她進入席公館是我職能上的重大失誤,我對不起老爺,愧對少爺,更辜負了夫人。」
接著,她望向二樓一處轉角口:「有一種人,她生來就帶著目的性,來到你身邊對你好,對你拋友情橄欖枝,只為了從你身上竊取一絲一毫的信息,這些信息長年累月地積累,組合,就變成一張完美的天羅地網,她如囊中取物一樣來到熟悉萬分的人面前,趁對方毫無防備,靠著模仿對方愛妻……「
「慕時音,」栗智將自己的話打斷在那一處,淡淡地喚時音的全名,用手心按住她的手背,「這種人,要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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