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世鈞見曲筱陽神色沉鬱,也收了那些旖旎的心思,看她的眼裡也露出幾分擔憂:「出什麼事了?」
曲筱陽有些抱歉地看著他:「我得趕回醫院,有個病人情況不太好……抱歉,今天又不能陪你了。��
難得休假一天,本來說好兩個人在一起,不問工作,就安安靜靜地和彼此待一天的。但她卻又不得不放單世鈞鴿子了。
曲筱陽心裡愧疚,卻不得不趕回醫院。
單世鈞用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理解地說:「沒關係,你有你的職責。我們有的是時間,但病人等不起。」
單世鈞開車送曲筱陽回醫院,下車前,曲筱陽主動湊過去,在單世鈞臉頰上輕啄了一下。
「對不起,下次補回來。」
單世鈞心口猛跳一下,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補什麼?」
「你想要什麼就補什麼。」曲筱陽飛快地在他耳邊留下這麼一句,轉身下了車。
單世鈞看著曲筱陽迅速消失在住院部大樓里的身影,指尖輕碰了一下曲筱陽親過的那個位置,心口一陣一陣地發燙。
他所求並不多。
像這樣一個簡單的吻,一句簡單的情話,就能陪伴他撐過那些曲筱陽不在身邊的難熬的時光。
曲筱陽趕到住院部時,老太太已經被送入了重症監護室。
「怎麼回事?」曲筱陽穿上無菌服走進重症監護室,向值班醫生了解情況。
「急性心梗。已經為患者服用了阿司匹林和替格瑞洛,曲醫生,現在怎麼辦?是保守溶栓治療還是支架?」
曲筱陽結果病例報告快速掃了一遍:「老太太年紀大了,而且前不久做過手術,溶栓風險大,成功率低。通知心外的人了嗎?」
「通知了……他們說,建議保守治療……」
曲筱陽蹙眉,眼神中隱有怒意:「誰幫我去叫一下肖毅肖醫生,他現在在台上嗎?」
「我現在就去找肖主任。」
曲筱陽知道,心外說保守治療,只是一個推脫的藉口罷了。全院都知道,這老太太是塊燙手的山芋,本身年齡大了,基礎條件也不好,再加上子女不孝,只把她當做搖錢樹。
現在老太太住在這裡的治療費,一部分來自她自己的醫保,一部分是自己僅剩不多的存款,還有一部分……是曲筱陽和她科室里墊付的。
心外不願意接這燙手山芋,究其根本,就是怕老太太上了台又下不來,徒惹一身騷。但凡和醫鬧占了關係的病人,沒幾個醫生願意接手的。
曲筱陽在這邊等待的時候,又幫老太太仔細地做了個造影檢查,詳細記錄了堵塞血管的位置。
肖毅過來的時候,看到曲筱陽正耐心地低著頭,溫聲安慰著老太太。
肖毅敲了敲加護病房的門,曲筱陽轉頭看他一眼,又回頭跟老太太說了兩句話,才轉身出門。
「這是造影的結果,你看看。我畢竟不是你們專業的,支架還是搭橋,你說了算。」
肖毅接過造影報告單掃了幾眼,又抬頭看向曲筱陽:「我們……借一步說話。」
曲筱陽:「……好。」
兩人走到重症監護區走廊的盡頭,肖毅才開口:「筱陽,我覺得老太太這情況,還是保守治療吧……」
曲筱陽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曲筱陽心頭微微一動:「之前心外回話說建議保守治療,這事你是知道的……是吧?」
肖毅無奈地看著她,沒說話。
曲筱陽眼神微顫,先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肖毅,而後眼神中的不理解慢慢變為了無奈。
她似自言自語地說:「也對……你現在是副主任了。科室里大大小小各種事,肯定都是要跟你報備的。」
肖毅上前一步,握住曲筱陽的胳膊:「你別激動,這事你聽我跟你好好說。」
曲筱陽微微退了一步,擋開肖毅的手:「你說。」
肖毅有些尷尬地收回手:「筱陽,你也知道這老太太家什麼情況。我們無論做什麼手術,家屬都不會簽字的。造影你也看了,血管堵成這樣,她這把年紀,不可能裝支架,只能考慮搭橋。以她如今的身體的情況,風險有多高,不用我跟你說了吧?就算萬一成功了,她又能堅持多久呢?無論她是死在台上,還是死於術後併發症,家屬都不會放過我們的。就算你想救人,也要考慮值不值得吧?你想過這事可能會對你的職業生涯造成什麼影響嗎?」
肖毅所說的,於理上是講得通,但於情上,曲筱陽還是難以接受。
曲筱陽安靜了很長,才說:「你的擔憂我明白。我只是困惑,我只是不明白,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做醫生的,原本也只是單純想治病救人,現在卻非要變得這樣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我記得,剛畢業那陣子,大家什麼疑難手術都敢接都敢上,但行醫時間越久,膽子反而越小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面對病人的時候,還要判斷他有沒有救的『價值』。一旦考慮到病人餘下的時間不多或者家屬難纏,就覺得不值得浪費錢財和精力,或是承擔風險去做手術……我不認同這種想法,當然,僅代表我個人。」
肖毅看著她,嘆了口氣:「因為醫生也是人,不是神。這世上那麼多人需要我們去救助,你救得過來嗎?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不如去救那些值得救的。」
曲筱陽抿了抿唇:「我理解你的難處,我不為難你。這件事,我自己想辦法。」
曲筱陽知道,肖毅現在的位置比較敏感,他不僅對自己負責,還要對心外這個科室負責。他畢竟是新官上任,這種關鍵時刻,自然不能讓人抓住把柄。他只是觀念和她不一樣罷了,她也不可能用兩人的關係去道德綁架肖毅。
肖毅伸手拉住她:「你去想什麼辦法?」
曲筱陽掙開肖毅的手,搖了搖頭:「這事你就別管了。」
肖毅急了:「你聽我一句勸!你也別再去蹚這渾水了,你明年要參加副高的評選,不要在這種時候掉鏈子啊!你永遠都這樣,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就說老太太的女兒吧,就等著你出錯掉糞坑裡,她會為你考慮嗎?!」
曲筱陽淡淡一笑:「肖毅……我只是覺得,在面對一個病人的時候,應該更純粹一點。我只知道,老太太想活,那我便不能棄她於不顧。」
*
曲筱陽最後去找了梁紹文,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梁紹文:「我不同意。」
曲筱陽的意思是,請外院的專家來開飛刀,她簽字。
「首先,開飛刀這事兒本就處於灰色地帶;其次,你沒資格簽心外的手術,你自己也清楚。硬簽字,到時候出了問題,家屬百分之百找到你頭上,你十張嘴都說不清。」
曲筱陽頹然靠在椅背上,微微抬手,用手背擋住眼:「那您的意思……是要我看著老太太死嗎?」
梁紹文嘆了口氣:「從收治這個病人到現在,你已經盡全力了。事到如今,就聽天由命吧。」
曲筱陽:「……」
梁紹文看著她:「你也不是才入行的醫生了,生死這種事,還看不開嗎?」
曲筱陽安靜了許久,才啞著嗓子說:「……不是看不開。只是覺得沒能盡到全力,過不了自己心裡這關。老太太兒女不來醫院看她,有時候我查房時和她聊聊天……她這輩子,挺不容易的。前夫是個賭鬼,早和她分開了,她一個人打幾份工好不容易拉扯大這一兒一女,自己落下一生的病。晚年卻連一個在身邊照顧的人都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值得被世界善待,尤其是在最後的日子裡,如果連醫生都放棄她,也太……」
曲筱陽說到後面,已然哽咽。
梁紹文有些心累似的,揉了揉鼻翼,長嘆一聲:「可你也值得被善待。筱陽,我早說過,和患者保持適當的距離。和患者走得太近,對你不好……」
曲筱陽:「……我明白,老師。」
*
曲筱陽在加護病房裡守了大半天,看老太太情況穩定後,才回到醫生休息室。
「曲醫生,這麼晚還沒走啊?」值班小護士見到曲筱陽,詫異地問了一句。
曲筱陽點了點頭:「嗯,重症監護室有個病人不太放心,今晚我就睡在這兒。」
小護士:「辛苦啦曲醫生,你餓嗎?要不吃點宵夜?」
曲筱陽搖一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曲筱陽在休息室里躺下,摸出手機,怔愣地盯著屏幕發了一會兒呆。
她想給單世鈞打個電話。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她特別想聽聽他的聲音。卻不知道這麼晚了,他是不是已經休息了。
曲筱陽最後發了條信息過去:睡了嗎?
簡訊發出去不到兩分鐘,單世鈞便打了電話過來。
曲筱陽握著電話的手微微一緊,而後立刻接起來。
「筱陽。」
男人低沉的富有磁性的令人安心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
曲筱陽也不知道那一聲呼喚觸及到她的哪根神經了,但眼圈就是莫名的,忽然微微的,就有些熱。
「嗯……」連帶著聲音也有些啞了。
單世鈞幾乎是立刻,就從曲筱陽的那聲『嗯』里,聽出她情緒的不對勁。
「你還好嗎?病人的情況如何?」於是,不等她說話,男人倒率先問出了口。
曲筱陽抖了抖嘴唇,頓了許久,才壓低聲答道:「不太好……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單世鈞頓了頓:「你還在醫院裡?」
曲筱陽:「嗯……今晚可能就待在這邊了。我怕病人有什麼情況。」
單世鈞溫聲道:「你願意跟我說說,關於這個病人的事嗎?」
「嗯……」曲筱陽正覺得心裡憋屈得慌,又難受得緊,想找人倒一下垃圾。
「這個老太太,是我之前收治的一個病人。她的家屬你見過的,上次在醫院門口醫鬧那女人……」
……
前因後果,是非曲折,曲筱陽大致講了小半個小時。
她將醫院裡這些複雜的難處,利害關係,也一併告訴了單世鈞。
「我知道他們說得都對,但我就是心裡難受……」
單世鈞忽然道:「蟹粉湯包和天鵝榴槤酥能讓你好受一點嗎?」
曲筱陽微微一愣,因為這個神轉折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啊?」
本來沮喪難過的心情,瞬間轉化為了不可抗拒的食慾。
「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別這麼誘惑我……誘惑我是要負責的。」
單世鈞『嗯』了一聲,低沉的聲音里染上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好,我會負責的。你下來吧,我現在在你們住院部樓下。或者……告訴我你在幾樓,我上去找你。」
曲筱陽原本那些輕微的困意,在聽到這句話後,瞬間消影無蹤:「你說你在哪兒?!」
曲筱陽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下了樓。
出了電梯,剛跑到大廳,便見到那個在門外徘徊著的,高而熟悉的大身影。
曲筱陽都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見到單世鈞,感覺像中了獎一樣開心。
曲筱陽三步並作兩步,逕自跑出大廳,直接撲進了單世鈞懷裡。
單世鈞長臂一展,順勢將曲筱陽攬入懷中。
結實有力的胳膊環過那纖細的腰和骨感的後背,用力抱緊了懷中的女人。
單世鈞下巴抵在曲筱陽頭頂,輕輕蹭了一下。
「辛苦你了,曲醫生。」
曲筱陽將頭埋在單世鈞胸口,悶聲道:「你之前在哪兒?沒回部隊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說實在的,她太需要這個擁抱了。
外面風雨再大,只要有這個擁抱,她就有了一個安全的避風港。
單世鈞低聲道:「我之前就在附近這一圈活動。去見了我的一個老戰友。」
順便等她。
又或者,應該掉過來說。
曲筱陽聞到食物的香味,低頭便見單世鈞手上提著一個紙袋。
紙袋上印著的LOGO是一家她很喜歡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廣式點心店。
而蟹粉小籠包和榴槤酥是她最喜歡的兩道廣式點心。她只跟單世鈞吃過一次早茶,他便記得了。
曲筱陽心頭像有什麼汩汩流過,忽然踮起腳尖,緊緊摟住了單世鈞的脖子。
「謝謝你過來。」
有些話說不出口。但今晚的她,真的很需要有人陪伴。
曲筱陽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
她低頭掏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是肖毅。
她抬頭看了單世鈞一眼:「我得接個電話。」
單世鈞表示理解地點一點頭,鬆開了手。
曲筱陽走到一旁,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肖毅。」
單世鈞眼神微微一動,側頭看向曲筱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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