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夢醒時見你(4)
溫以寧被這聲「唐太太」逗笑,很奇異的感覺,談不上感動,一個很陌生的稱呼。
溫以寧手臂上好像過了一層電,雞皮疙瘩泛了好幾層,最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其琛無奈道:「怎麼了這是?」
溫以寧實話實說:「就,有點老。」
溫馨的氣氛到這裡正式收尾。
唐其琛的嘴角很細微的收了一個弧度,他喜怒很少顯色於臉,但溫以寧知道,這是不高興了。
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咬了一口,牙齒磕住唇瓣,稍稍往外一扯然後鬆開,故作訝異道:「你的唇好薄啊,咬都咬不腫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聲說:「別來事兒。」
溫以寧聽懂了,從他懷裡退出來,一瞬怯了膽,她摸了摸腦袋,就跑出去給他切水果了。
端了一碟蘋果從廚房出來,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廳處,仰頭看著牆上的照片。
溫以安的照片。
「吃蘋果。」
溫以寧放下果盤,沒多說。
唐其琛視線從照片上挪回她的臉,「妹妹很像你。」
溫以寧沒接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擺好。
唐其琛從桌邊抽出三根香點燃,插在了香爐里。
除了給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這些,行了個注目禮便算盡了心意。
他走到溫以寧身邊,兩個人安靜了很久,他才說:「妹妹的事,不用總一個人藏在心裡,想說了,就跟我說。」
溫以寧沒應聲,低著頭,長發擋了大半側顏,挺翹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臉型,唐其琛把她的頭髮撩到耳後,然後食指微屈,颳了刮她的臉。
溫以寧抬頭沖他笑了一下,狀似輕鬆無礙,隱忍在眼裡一閃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繼續,他說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時候家裡的生意還在那邊,我小時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廣州兩地轉。
上小學的時候,才回的上海。」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家事,這些私隱在這種家族裡幾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
溫以寧還是上回聽陳颯提起過,隱約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況,唐其琛身家豐厚,亞匯集團也是業內翹楚,這些年他卻甚少見報,連百度百科都沒有,社交媒體上幾乎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隱私。
可現在,他主動提及,溫以寧是怔然的。
「我爺爺一生信奉的人生準則就是鐵血,他對我要求很嚴,三歲就帶我去馬術,山莊裡最小的一匹馬,也有這麼高。」
唐其琛比劃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著說:「有一次我從馬背上摔下來,左腿和左手都摔斷了,好了以後,我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但爺爺還是堅持讓我繼續。
我的童年記憶很貧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兒玩伴,基本不與外人接觸。
我小學讀的是國際班,一年級就寄宿,幾乎沒有玩兒的時間。」
溫以寧聽著都覺得壓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風光背後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視。
「我爺爺書房裡,至今還擺著小時候揍我的戒條,說是憶苦思甜,長大了也不能忘性。」
唐其琛平淡從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陰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過血泡。」
溫以寧忍不住皺眉,「你都這麼出色了,還能打你啊?」
「字兒沒練好,沾了一滴墨在紙上。」
唐其琛回憶起來,仍是溫和平靜的,「老爺子常說的一句話,橫折豎彎鉤,就像為人處世,落筆成書,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准出錯。」
溫以寧漸漸懂了,他性格中內斂沉穩的部分,是怎麼沉澱而來了。
「我母親。」
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暫的停頓,既是試探,也是徵詢。
畢竟景安陽做過的事,擱誰心裡都是過不去的一道坎兒。
見溫以寧目光閃爍,但到底還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許,才繼續道:「我母親是南京人,家裡最小的女兒。
她從北外畢業後就嫁給了我父親,從此之後放棄了工作的機會,操持著這一大家子的瑣碎事。
她很辛苦,性格也強硬偏激。
以寧,上一次是我大意,讓你和你媽媽平白受了委屈。
歉意彌補不了,以後我一定保護好你。」
溫以寧記得,這都是他第三次為這件事自責了。
或許當時是有記恨,但時至今日,溫以寧忽然願意往寬闊的方向去化解,身為人母,愛子心切,道義上她理解。
但一想到江連雪那日瞬間蒼老的傷心面孔,溫以寧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著蘋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後順著把那塊蘋果挑起,帶著手一起往他嘴裡送。
溫以寧被他這個動作逗笑,神情緩了緩,陰霾悄然退散。
唐其琛跟她說這麼多家裡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
唐其琛是想讓她知道,世上的無奈和悲歡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這樣的家庭,也有不為人知的艱辛。
她的家庭所發生的一切不幸,不是個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證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點,開心一點,至少如今,她不是退無可退。
唐其琛願意做她的後路。
正說著,江連雪散完步回來了。
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小的塑膠袋,雙手環在胸前,背稍稍弓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唐其琛禮貌的叫了聲:「伯母。」
江連雪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就匆匆進了臥室,鎖上了門。
溫以寧看到她的背影,皺了皺眉,走過去敲門,「你怎麼啦?
跳廣場舞扭到腰了?」
沒回音。
「你別忍著啊,趁著還早,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江連雪暴躁的吼聲隔著門板也冒著火:「別吵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溫以寧莫名其妙,「不是,這才幾點?」
「哐!」
的一聲巨響,是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
溫以寧也來了脾氣,「不管就不管!」
母女兩總能來一場突然的爭吵,見怪不怪。
唐其琛攔了溫以寧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親爭。」
溫以寧靜了片刻,也沒放在心裡,畢竟二十多年這麼過下來,習以為常了。
半小時後,江連雪又從臥室走出來,容光煥發,笑臉盈盈的哼著曲兒。
唐其琛愣了愣,大概也被她變臉比變天還快的狀況震住了。
江連雪擦了口紅,頭髮也是風情萬種的卷波,身材清瘦,穿衣服還是好看的。
她拎出一個工具箱,笑著對唐其琛說:「會不會換水龍頭?」
溫以寧看她一眼,「水龍頭壞了?
我來吧。」
她剛要起身,被唐其琛搶了先,「給我吧。」
溫以寧樂了,小聲問:「老闆,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嗎?」
唐其琛笑著說,「分不清。」
神情分明是輕鬆的。
他邊走邊挽起衣袖,「伯母,哪裡需要換?」
江連雪指了指廚房,「熱水那邊。」
後來溫以寧不放心,還跑過去準備救場。
但沒想到的是,唐其琛應對自如,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她只見過唐其琛握著金筆簽名時的俊逸姿態,卻不料到,浸潤在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里,也是這麼融合好看。
唐其琛換螺絲,擰水管,最後再用密封膠把接頭纏了兩圈。
江連雪也是沒想到,擱誰都會認為,這樣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是活在雲端不品人間煙火氣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著水,「還有什麼需要換的?」
江連雪嘴巴張了張,淡淡道:「沒有了。」
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她想了想,又換上笑臉,忽然說了一句:「那個,小唐啊,待會兒讓以寧送你去酒店早點休息。
明天早上可一定要來家裡吃早飯啊。」
話說得平平無奇,細想一下也合情合理。
但唐其琛還是不尷不尬的僵了一下。
僵的不是這話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連雪的態度。
他這次過來也算正兒八經的見家長,江連雪的種種表現來看,對他的態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這麼遊刃有餘的一個人,這一刻心裡也沒了底。
溫以寧在一旁自然是不會發表太多意見,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還是樂意。
唐其琛應了江連雪的話,從從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沒有顧上時間,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點休息。」
江連雪白牙一露,爽快應:「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溫以寧,「送我麼?」
溫以寧點點頭,跟著起身,「走吧。」
拎著行李箱下樓,上了車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唐其琛還是挺無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溫以寧笑得肩膀直顫,「你當時怎麼想的啊,看到你光顧著高興,我也沒留意。」
「你就笑。」
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過中控台,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然後狠狠吻了上去。
溫以寧化被動為主動,跟他接了一個情意綿長的吻。
稍一透氣,又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著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線里閃著幽幽冥火,溫以寧被他凝望得低下了頭,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靜中逐步沸騰。
她是緊張了,手指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輕聲說:「開車吧,住上次的酒店?」
唐其琛淡淡收回目光,按了啟停鍵,「新裝修的,味太重。」
溫以寧便帶他去了另一家經濟型的,遠一點的地方有檔次更高的,但唐其琛說這裡離她近,湊合住著吧。
辦手續,拿房卡,再把人送去房間,期間江連雪的電話催了三遍。
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唐其琛的房間門剛打開,江連雪的電話又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責問:「你怎麼還不回來?
回來幫我弄網線,我看得正起勁呢。」
溫以寧挺無語的,唐其琛彎了彎嘴角,嘴型說著:「回吧。」
這個丈母娘,比商業難題還難搞定。
溫以寧也不知道江連雪今天是中了什麼魔,一切行為極其反常,回家後,果不其然的,江連雪正優哉哉的看著電視劇。
「你不是說沒網嗎?」
溫以寧也坐了過來,就是挺鬱悶的。
「喲,失望了?」
江連雪笑著說:「壞你好事兒了?」
「邊兒去。」
溫以寧不滿道,但情緒也還平穩,默了默,她問:「你怎麼了?」
江連雪手指猛地蜷了蜷,意識到她的意思,很快又平靜下來,說:「能怎麼,試試他唄。」
溫以寧調侃道:「有錢就是大爺,這話是說過的來著?」
江連雪白她一眼,「別貧。」
安靜片刻,溫以寧問:「媽,你對他不滿意嗎?」
一天的塵囂總算切入正題,電視中家庭倫理劇的聒噪台詞一句接一句,江連雪目光定在上頭,但神思不統一,她心裡裝了事的時候,側顏祥和寧靜,某一瞬間,溫以寧甚至感受到了幾分空洞的寂寥。
她把電視音量調小了些,遙控器還握在手心。
然後抓過頭,眼神平視女兒,「他待你很好,但你跟著他,就要面對他那個家庭。
他媽媽太厲害了,我真了解這種人,金字塔尖尖的上層人家,做什麼都講究臉面。」
溫以寧抿了抿唇,也不想太讓她憂心,往樂觀的一面引:「很多事急不得,以後慢慢來吧。」
江連雪認可地點了下頭,「你定了決心,跟著這個男人,也只能慢慢來了。」
語畢,她笑了笑,忽生感嘆:「其實咱仨母女的命途都不順。
以安就不提了,去的早,我呢,年輕時候跟你外公對著幹,斷絕父女關係都要一意孤行的嫁給溫孟良,溫孟良這種老畜生,能讓我給他生兒育女是他天大的福分。
死了就死了,至少我還給他留了個種。
至於你,呵,最犟的就是你了。」
江連雪的語氣異常寧靜,這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種情緒,像一張若有若無的網,看不清摸不著,但那份壓抑來得悄無聲息、確確實實。
溫以寧心裡不是滋味,輕聲問:「既然過得不好,當年為什麼不和爸爸離婚?」
江連雪輕飄飄的睨她一眼,「離了你和以安就真成孤兒了。
溫孟良這種人渣,把你倆賣去紅燈區他都做得出來。
要不是我,你能名牌大學畢業?
你能順順利利的長大?
做夢!」
溫以寧默聲。
「我不怕得罪人,現在是給他唐其琛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負的。
記住了,以後是你和唐其琛過日子,遇到再大的問題兩個人有商有量的,千萬別吵架冷戰,感情這種東西,初始時靠的是感覺和緣分,再往下走,就得好好經營了。
他那個像巫婆的媽,以後指不定怎麼刁難你,反正能讓的就讓讓吧,以後我不在了,就真挨欺負了也別怕,這房子的戶名還是你,再不濟也是你的一個落腳點。」
這麼一本正經的談話從來就沒有過,溫以寧想笑,「什麼叫你不在了啊,哦,我懂了,你要跟楊叔叔結婚啦?」
江連雪的面色如常,斜睨她一眼,「老娘遊山玩水不行啊?
!」
得了,這句話倒又有了她本色了。
溫以寧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瞧見江連雪頭頂心上有幾根明顯的白頭髮,便順手幫她撥了撥,這一撥卻撥了一小把頭髮下來,她嘖了一聲,「你也脫頭髮啊,我最近也掉的好厲害,你可以試試我那個洗髮水。」
江連雪嫌棄的別開頭,推著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擋,「別弄我髮型。」
溫以寧嗤笑一聲,準備去臥室洗澡。
剛轉身,江連雪又把她叫住,「溫以寧。」
「嗯?」
她側過頭。
「上回我給你的房本收哪了?」
「柜子里啊。」
「都收好了?」
「鎖著呢。」
「那張郵政儲蓄卡的密碼給我背一遍。」
溫以寧服了,「幹什麼啊?」
江連雪笑意招搖,「你不是復旦畢業的麼,秀秀你智商唄。」
溫以寧氣笑了,「什麼破理由啊。」
「背不背?」
江連雪還執拗上了。
溫以寧不想再被她念叨,邊往臥室去邊伸長左手隔空搖了搖,「896521,招商的那張是反過來的。」
她答對了,江連雪就安靜了。
偌大的客廳只剩她一個人,電視屏幕透出的光忽明忽暗,這部電視劇有一百多集,江連雪追到了七十五集,劇情正在放著男女主的生離死別。
她目光冷下來,眼神漸漸變得淺薄,戲裡的人生跌宕起伏,到了她這裡,就只剩下憫默無言。
——
清晨醒來,溫以寧開車去酒店接唐其琛。
這人昨天也是軸勁兒上來,非要她把車開回去,第二天再來接他。
男人心思挺難猜的,溫以寧問他為什麼,唐其琛說:「車在你那兒,你人就不會走。」
溫以寧尋思著這是什麼理由,無能理解。
唐其琛沒事人一樣的演了個恍然大悟:「哦,想起來了,這不是在芬蘭呢。」
溫以寧當時被梗的無言以對,誰說男人不記仇,表面看起來雲淡風輕,其實全沉在心裡頭了,逮著機會就往你身上刺一下。
她笑著摸了摸他的臉,「老闆,幼稚了啊。」
到了酒店,唐其琛已經起床了,他換了身淺杏色的風衣,裡面搭了件深藍色的高領羊絨衫。
倒春寒,H市臨江,溫以寧怕他出去吹著風,便從他的行李箱裡拿出一條薄薄的圍巾掛他脖子上。
她開車帶他去市六中附近吃了個早餐。
吃完之後,唐其琛在學校門口看了一圈,看到右面牆壁的光榮榜上,至今還留著溫以寧的名字。
第一列,第二個,復旦大學。
照片是她高中時期的畢業照,紅色底,她穿著六中校服,長發別在耳朵後,露出精巧白皙的一張臉。
笑得特別開心,眼裡像住了星星。
唐其琛看著看著,忽然彎了嘴角。
像是隔著時空,和他的小姑娘見了面。
如今,小姑娘變成了他愛人,唐其琛周身都被一種奇妙的溫暖所環繞。
溫以寧手裡握著熱熱的豆漿,咬著吸管小口抿,和他肩並肩,俏皮問:「想對這個小美女說點兒什麼?」
唐其琛笑容深了些,目光還停在那張照片上,他說:「遇見你很高興,以後的日子,也請承蒙關照了。」
溫以寧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唐其琛便把她的手完全包裹進掌心,握得緊緊的。
兩人午飯也是在外面吃的,今天陽光好,下午的時候又去西郊公園轉了轉,溫以寧帶他看幕府山,帶他游橫江水,帶他走進人群里,感受這座南方小城的春日光景。
這兒鮮有高樓,也沒有錯綜交疊的城市立交橋,它簡簡單單的,心間多晴空。
四點多的時候,李小亮打來了電話,特沒正經的侃:「寧兒,把你那男朋友帶出來見見娘家人,別藏著掖著,是不是男人啊。」
顧著她和李小亮的種種交情,接聽的時候,溫以寧就按了免提,唐其琛全聽到了。
她側頭挑眉,問唐其琛的意思。
唐其琛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
溫以寧頓時眉開眼笑,神氣勁兒藏不住,「來就來,事先說好,拿出你們娘家人的禮貌啊。」
又聊了幾句,溫以寧和李小亮講話的這種熟悉熱絡太過自然,聽得出是真真切切的交情。
電話掛斷後,唐其琛冷不防的來了句:「他還敢約我見面,看來是上次手腕沒掰夠。」
溫以寧氣樂了,「老闆,你真的是清華畢業啊?」
唐其琛睨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買的假證,上海XX國際連鎖雙語學校畢業。」
溫以寧愣了愣,「嗯?」
唐其琛說:「幼稚園。」
溫以寧笑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肩膀顫抖,唐其琛也忍著笑,走過來朝她伸出手,溫以寧握是握住了,但耍賴不肯站起來,歪著頭沖他笑:「我要玩滑滑板。」
唐其琛手勁一緊,直接拖著她在地上滑。
溫以寧笑得神采飛揚,這種簡單的小樂趣隨著陽光一起,悄然併入了彼此的生命里。
到了吃飯的地方,溫以寧幾個玩的好的早到齊了。
李小亮一見著人,倒沒什麼苦大仇深的情緒,平心而論,他對溫以寧某種程度上也超過了一般的情侶戀人,一個要好的摯友能得到幸福,掂量一下,還是欣慰比遺憾多。
唐其琛坐了幾分鐘就看出來了,飯局友好,不是鴻門宴。
他對這種場合的處理遊刃有餘,人情世故修煉得通透超然,哪怕真有什麼為難也能輕鬆應對。
溫以寧大學畢業後就很少回老家了,在外打拼的這幾年,也很少能交到什麼真心朋友。
唐其琛看得出來,她與這些舊友的關係是真的好。
那個小名兒叫六六的男同學特能調動氣氛,拿著酒晃晃悠悠的就沖唐其琛來了,「哥們兒,好本事,追到咱們班的班花,我現在正式宣布,你就是我們三班全體男生的公敵了!」
溫以寧護著他,伸手一攔,笑著說:「他不能喝,我陪你喝。」
六六便做了個痛心疾首的表情,朝著自己的脖頸狠狠割了一刀,有模有樣的對旁邊的李小亮臨終留言:「女、女大不中留,小亮老師,再見。」
溫以寧上去踹了他一腳,又朝他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biu!我宣布你活過來。」
六六瞬間彈坐起,敬了個少先隊禮,「遵命!」
氣氛像被小太陽微微炙烤,唐其琛自始至終都很安靜地坐著。
看著他們熱鬧,看著溫以寧敞開心扉的另一面,她是能喝酒的,今兒也喝了不少,酒勁上臉,白皙的面容染了晚霞,看著很迷人。
每上一道菜,他都很自然的夾了些在她碗裡。
唐其琛話不多,只在溫以寧喝酒忘事兒的時候用手微微摟了下她的腰,提醒她墊墊肚子。
李小亮也沒有苦情配角的自覺,反正也挺能嗨的,跟一群朋友有說有笑,喝酒也豪邁。
他一晚上都沒敬溫以寧的酒,他把這個儀式留到了最後。
李小亮給自己倒滿了,杯底叩了叩桌面,「寧兒,咱倆於公於私都要喝一個。」
溫以寧笑意淡淡,「行啊。」
兩人隔桌相望,彼此眼裡都發著光。
李小亮舉著酒杯,隔空對她一點,「第一杯,希望寧兒一生平安,開開心心的!」
然後仰頭一口入喉,緊接著斟滿了第二杯,「第二杯,祝寧兒一生不缺錢花,長命百歲!」
溫以寧聽樂了,還轉過頭對唐其琛念了句:「這個祝福我喜歡。」
唐其琛的左手搭在椅背上,翹著腿,手指有下沒下的輕輕敲著,他沒說什麼,縱容著她喝下第二杯。
李小亮喝的是五糧液,四兩下肚面色不改,眼神越發明亮,他倒了第三杯,然後站了起來。
身子一晃,到底是醉意上頭,趕緊扶了扶桌角。
目光明熱赤誠的落在她身上,聲音被酒精泡啞了,「最後一杯,寧兒,祝你一生幸福。
必須給我幸福起來。」
溫以寧嗓子堵了一樣,酒杯握在手裡都微微傾斜。
剛要回應,手心一空,就被唐其琛拿走了。
唐其琛站了起來,一八七的個頭撐著很有氣場,室內開了空調,他外套一早便脫了,羊絨打底衫包裹著腰線,襯的人精神利落。
他聲音淡,對李小亮說:「那這杯你得敬我。」
語畢,酒都入了他的口。
氣氛還是微妙的變了變調,大家人醉心不醉,很自然的蓋過這個插曲,繼續雞飛狗跳起來。
吃完飯後又去唱歌,溫以寧到了包廂還不放心唐其琛,那杯酒把她嚇著了,畢竟剛做過手術。
唐其琛說:「放心,你那是紅酒,就一個杯底的量,不礙事兒。」
溫以寧仍然埋怨了他好久。
唐其琛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掐著她的下巴給了個吻,「再說一句,就接一次吻。
我不介意的,正好給你這些男同學看看。」
溫以寧臉頰燒熱,掙開他就逃走了,欲蓋彌彰的留了句:「我點的歌到了!」
唐其琛挑著眉,恣意閒適的看她落荒的身影。
她也沒說謊,下一首真的是她的歌。
這是唐其琛第一次聽她唱歌。
前奏響起的時候,包廂都安靜了,一個朋友跟他說:「以寧唱的很好聽的。」
第一句開口,唐其琛便明白是哪種好聽了。
溫以寧是語言類的專業,聲音條件本身就不錯,這歌也適合她,清淺婉轉的曲調,平實溫暖的填詞,MV的畫面一幀一幀鏡頭切換,也是很有意境的江南水鄉。
剛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歡對嗎
不然怎麼一直牽我的手不放
你說你好想帶我回去你的家鄉
綠瓦紅磚,柳樹和青苔
過去和現在都一個樣
你說你也會這樣
慢慢喜歡你
慢慢的親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給你
後來每唱一次「慢慢」,溫以寧的目光便都投給了唐其琛。
隔著距離,隔著光影,隔著他們之間足足七年的緣分牽絆,到最後,溫以寧感覺到自己眼眶微熱,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沒有你,但夢醒時,你竟然就在身邊了。
聚會結束已是晚上十一點。
唐其琛沉默的開著車,兩人一路都沒說話。
他把車開回酒店,然後沉默的牽著她上樓,進房間。
關門時一聲悶響,像是開關的撥動,彼此心照不宣。
唐其琛呼吸在升溫,把她推到門板上,低頭輕輕舔了舔她的耳垂。
他沉著聲音,只發出一個炙熱的單音節:「嗯?」
溫以寧抿唇微微笑了起來,抬眸看著他,明知故問,「嗯什麼?」
唐其琛語氣認真,把她壓得更緊,「晚上給我唱的歌里,那句歌詞還算數嗎?」
溫以寧摟上他的脖子,目光狡黠,「哪句呀?」
「你說,慢慢喜歡我,慢慢……把你給我。」
唐其琛扶住她的腰,指間小範圍的輕輕挑弄。
溫以寧別開臉,笑意溫淡,「歌詞不是這樣的,不是『把你給我』。」
小狐狸故意的。
唐其琛眼神黯了黯,遂了她的意,「嗯,是『把我給你』。」
溫以寧笑意收斂,然後吻住了他的唇,含糊應道:「好呀,老闆,我要你。」
之後的一切自然而然的發生。
兩人動情動心,終於以生命中的另一種形式讓彼此坦誠相見。
溫以寧怕疼,好幾次掐著他的肩膀抗拒,唐其琛忍的額頭都是汗,佯裝痛苦的說:「乖,別亂動,我刀口有點疼。」
溫以寧眼裡含著委屈巴巴的淚水,到底還是捨不得的鬆了手。
以至於到了後半夜,淚水還是沒忍住落了下來,這才有了些許覺悟,唐其琛是不是用了苦肉計啊。
一晚旖旎,到最後,溫以寧腿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和著眼淚和汗水迷迷糊糊的睡著後,她忽然想起傅西平那天在病房說的話。
……唔,還真的都是真話呀。
凌晨三點,床頭開著一盞小燈,燈光調到最低。
溫以寧還是趴著的姿勢,頭髮一團亂,襯的臉更小了。
姑娘累慘了,眼角還掛著濕潤的淚跡。
唐其琛就這麼看了她很久,低頭在額上落了個吻。
然後拿出手機,萬年不發私生活的男人,在萬籟俱寂的夜晚,發了一條所有人可見的朋友圈。
只四個字——
「一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