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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從此不敢看「觀音」

2024-08-25 10:44:00 作者: 曲小蛐
  簡聽濤只來得及說完這一句——

  隔著段迴廊,團長辦公室的門傳回開合的動靜。

  劇場裡頓時噤了聲。圍坐的幾個劇團演員抻長了脖子,瞧著他們團長笑呵呵地把「債主」送出去。

  大約兩分鐘後,團長自己回來了,不同於出去的笑臉,年近六十的團長此時蔫垂著頭顱,疲憊而顯出老態。

  直到簡聽濤上去,附身低聲說了幾句。團長聽著眼睛就亮起些,往林青鴉和白思思坐著的角落覷來。

  隔著半個劇場,林青鴉朝對方微微頷首。

  團長面露喜色,快步過來:「林老師,您終於來了!聽濤,愣著做什麼,去給老師沏壺茶。」

  老團長近乎躬著身過來的,林青鴉起身,攔了一下:「向叔,您這樣太客氣了,青鴉受不起。」

  「嗐,咱們梨園弟子不談年紀,達者為先,論輩分論資歷,你有什麼受不起的?」向華頌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指著迴廊後,「這兒小輩吵吵,鬧心,走,我們去辦公室里聊。我可有六七年沒見著你了……」

  林青鴉被團長請去辦公室,原本想上來探消息的團內演員們沒了章法,只能各自散了。

  白思思站在原地,眼珠轉了圈,朝簡聽濤離開的地方溜去。

  比起門首後院的狼狽,團長辦公室內還算乾淨。

  對著門的牆前立著老式的玻璃展櫃,裡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獎盃證書,還有幾張裝在單獨相框裡的合照。按時間都有些年份了,但纖塵不染,顯然平常沒少被擦拭。

  「沒什麼好看的,都是當年的輝煌嘍。」團長見林青鴉在立櫃前駐足,搖頭笑嘆。

  林青鴉望著其中一張照片,笑得淺淡溫柔:「這是當年國內巡演最後一站的合照吧?」

  「是啊。你母親那時候可是風光無兩啊,『一代芳景』——咱們芳景崑劇團的名字就是那時候定的!」向華頌的笑到一半便止住,然後敗下來,「可惜啊,時過境遷,已經沒幾個人記得了。」

  林青鴉沒說話,垂斂了眸。

  房間裡安靜片刻,向華頌回過神,苦笑:「你瞧我,這上了年紀就愛傷春悲秋的,淨惹你們不愛聽——來,青鴉,快坐吧,先喝杯水。」

  「謝謝向叔。」

  「你母親這幾年調養得怎麼樣了?精神狀況還好嗎?」

  「嗯,好多了。」

  家長里短地閒聊里,簡聽濤敲響門,把沏好的茶端進來。

  放下後他卻沒走,猶疑地杵在沙發旁。向華頌察覺,偏過頭:「有事?」

  「團長,我們……」

  「別支支吾吾的,你們林老師不是外人,有話就說。」

  簡聽濤難為地開口:「其實就是師弟們不安心,不知道成湯集團分公司負責人那邊,到底是個什麼口風?」

  「他們問這個做什麼?怎麼,劇團還沒散,就急著謀算後路了??」向華頌冷下臉。

  「哪能,大家也是擔心劇團……」

  簡聽濤不敢辯駁,聲音低下去。

  向華頌氣怒地喘了幾口氣,壓著火說:「讓他們不用著急,自己功底打硬了,就沒人趕得走我們!」


  簡聽濤驚喜抬頭:「您的意思是,還有轉機?」

  「算是吧。」向華頌眉頭沒松,「他們總公司的那位副總似乎是個對戲曲有點興趣的,年初三會來咱們這兒聽場戲。」

  「副總?就那個唐瘋子??」簡聽濤驚了一下,「他那哪是對戲曲有興趣,分明是——」

  「是什麼?」向華頌沉下聲氣。

  「……沒,沒什麼。」

  「整天不務正業,就知道編排些市井流言!你們乾脆別唱戲,說書去好了!」

  「是我錯了團長。」

  「行了。回去盯好你師弟們,下午我給你們開會定一下這場戲——劇團救不救得活就看年初三這一場了,誰敢掉鏈子,你師父和我都饒不了你們!」

  「是……」

  簡聽濤出去後,向華頌顯然還是沒松下氣,臉色依然不太好看。

  一直靜坐在旁的林青鴉放下杯子:「有喬阿姨在,向叔不必太擔心。」

  「唉,你喬阿姨那身子骨這兩年是撐不住一台戲了,眼下這架勢,多半還得那些小輩上台。」

  「喬阿姨教出來的弟子,也當沒問題。」

  「……」

  向華頌搖了搖頭,表情複雜地望向那獎證琳琅的立櫃:「這戲台子,恐怕要垮在我手裡了啊。」

  向華頌心不在焉,林青鴉也沒多耽擱他們的正事,又聊幾句後便起身告辭了。

  向華頌非得親自把林青鴉和白思思送出劇團。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尚未放晴,但天邊撕了口子,已漏下些成束的光來。

  白思思叫來的車候在路邊。

  臨上車前,林青鴉停了停,回身。

  向華頌不解地問:「青鴉,怎麼了?」

  「向叔,戲是人唱的,路是人走的,」林青鴉抬起眸子,眼底如春茶清亮,「只要人心不垮,這戲台就撐得起來。」

  向華頌一愣。

  長發白衣的女孩難得嫣然忽笑,像株幽蘭凌雪盛放:「您一人若撐不起,我幫您。」

  滯目許久,向華頌終於回神,眼底都要湧起熱潮來:「好,好,」他連聲笑,「向叔信你!」

  「……」

  車開出去百來米,白思思還一腦門問號地趴在窗邊上。直到路拐過彎,站在胡同口的人看不見了,她才轉回來。

  「角兒,您跟那向團長說的什麼意思啊,他怎麼感動得一副要和您義結金蘭的樣兒?」

  林青鴉回眸,無奈瞥她:「沒大沒小。」

  白思思嬉笑:「真義結金蘭,按輩分可是您吃虧。」

  白思思慣不在乎她家角兒以外的人的福禍,林青鴉不想聽她拿芳景崑劇團生死攸關的事胡扯,就轉走話題:「剛剛出來不見你,去哪兒貪玩了。」

  「我可不是貪玩,我是找簡聽濤刺探敵情去了!」

  「敵情?」

  「就那個成湯什麼的集團,還有那個副總嘛。簡聽濤話說一半就跑了,他不急我還急呢!」

  林青鴉拿她沒轍,垂回視線。


  白思思卻反貼上來,興致勃勃地說:「角兒,我聽那成湯集團的事傳得可玄乎,都能寫個戲本了,您就不想聽聽?」

  林青鴉搖頭。

  白思思說:「尤其他們那副總唐亦,聽說長得特別漂亮,活脫脫一個大美人!就是脾氣怪,喜怒無常的,前一秒還在笑,下一秒可能就發瘋了,所以外人在背地裡都喊他『唐瘋子』呢……」

  林青鴉望向窗外。

  「哦對,那唐瘋子身邊總跟著條可凶可凶的大狼狗,特嚇人——角兒你年初三要是來劇團,可得離前場遠點!」

  「……狗?」

  一直沒開口的林青鴉突然低輕地出了聲。

  沒想到聊八卦還能被林青鴉接茬,白思思受寵若驚,立刻點頭:「對啊,簡聽濤他們說的,說是唐亦走哪兒那大狼狗都跟著,而且凶得要死,除了唐瘋子,誰都不敢靠近它!」

  「叫什麼名?」

  「啊?」

  「那狗,」林青鴉回首,眼裡起了霧似的,「叫什麼名?」

  白思思呆了呆,隨即撓頭:「啊,這我不知道,好像沒說。除了唐亦也沒人敢叫那狗吧。怎麼了角兒,狗有問題嗎?」

  「……不是。」

  林青鴉轉回去,那一兩秒里,白思思好像看見她很輕很淡地笑了下,又好像沒有。

  只聲音溫柔下去。

  「想起點,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年初三,小年朝。

  「老話里可說今個是赤狗日,不宜出門——那唐亦果然夠瘋的,幹嘛非得挑今天去看戲?」

  白思思一邊把車從林青鴉現在住處的地下車庫開出來,一邊說道。

  出了車庫陽光晃眼,是個難得的明媚天。

  林青鴉壓下遮光板,聲音清婉:「劇團的路我記得了,自己去也可以。」

  「那怎麼行?」白思思提高聲量,「您連個手機都沒有,萬一出點什麼事,那我不成梨園罪人了嘛?」

  林青鴉淡淡一笑,「就你嘴貧。」

  白思思嬉笑完,正經了點:「不過角兒,您今天真沒必要去,說好的進團時間本來就是在正月十五後。」

  「不差幾日。」

  「怎麼不差,」白思思嘀咕,「芳景崑劇團要是把今天的戲唱垮了,您去也救不回它。」

  林青鴉輕聲自語:「成湯集團……冉家從商,不知道搭不搭得上線。」

  「冉家?哪個冉——啊,我想起來了,就您那個面都沒怎麼見過的便宜未婚夫家裡吧?」

  林青鴉眼神動了動,像湖水吹皺,但她最終沒說什麼,「嗯。」

  「我估計,沒用。」

  「?」

  聽白思思這麼篤定,林青鴉意外地回眸。

  「那個唐亦除了瘋,還是出了名的心狠殘酷呢,整個一吮血扒皮的無良資本家。」

  白思思趁紅燈剎車的工夫,扶著方向盤轉向林青鴉。

  「就原本芳景崑劇團背後的那家公司,截止日期當天晚上差最後一筆銀行放貸就能還清欠債、免於併購——可是隔了個周末,人家銀行不上班。為能那寬限兩天時間,老闆帶著一家老小,都去公司給那個唐亦跪下了!」


  林青鴉眼撩起,茶色瞳子裡露出點驚怔來。她沉心崑曲,自然不知道商場上的殘酷。

  此時聽得心驚,她都忍不住輕聲問:「他拒絕了?」

  白思思:「豈止?那瘋子眼都沒眨一下,該開會開會,該辦公辦公,愣是放那一家老小跪了半個鐘頭、自己走的!」

  「……」

  縱是林青鴉這樣的性子,聽完也不禁皺眉了。

  難得見林青鴉反應,白思思滿意地轉回去:「所以啊角兒,今天就算芳景的人唱砸了,您也千萬別替他們撐腰——那種瘋子估計血都是冷的,半點接觸沒有最好!」

  林青鴉沒應,只好像輕嘆了聲,視線轉回窗外去。

  或許是為了迎「貴客」,劇團今天開了正門,林青鴉和白思思也是從劇場正門進來的。

  戲台子下依舊寥寥。劇團里唯一的閨門旦著戲衣戴頭面,正在台上彩唱。

  白思思打量過台上,「起的角色是杜麗娘啊,」聽過兩句,她撇了下嘴,「她的這齣《遊園》比起角兒您,無論聲腔身段,可都差得忒遠了。」

  林青鴉輕一眼飛過去。

  白思思吐了吐舌,嘀咕:「不好意思,不該跟您比。」

  林青鴉又望了一眼戲台後,才提步往裡走去。

  後台的氣氛比她們上回來時還壓抑。

  白思思這種沒心肺的都不自覺壓低了聲,小心湊來林青鴉身側:「角兒,他們一個個的怎麼了?」

  林青鴉也不解。

  正巧一個孩子蔫頭耷腦地從她們面前過。

  白思思眼睛驟亮:「安生!」

  安生被嚇得一激靈,受驚兔子似的慌抬頭。

  「過來過來,」白思思把人招過來,「快跟姐姐說,你們團里怎麼全都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安生挪過來,先乖乖給林青鴉做了禮:「老師。」

  白思思耐不住,又追問一遍。

  安生苦著臉:「就是,成湯集團的那位唐先生快過來了。」

  「我知道啊,你們不是也早知道了嘛?」

  「還不止……」

  「那還有什麼?」

  安生支支吾吾沒說出來,白思思急得快沒了耐性的時候,旁邊插進來個聲音:「還是我說吧。」

  安生回頭,如獲大赦:「大師兄。」

  「老師,」簡聽濤也先問好了林青鴉,「我們團里今天剛得到消息——年前有人討好唐亦,給他辦了私人戲曲專場,專程請到了虞瑤助演。」

  「虞瑤??」

  白思思驚了一下,沒注意林青鴉抬眸的微愕,她震驚追問:「虞瑤不是跳現代舞的嗎?她前兩年上那個舞蹈綜藝紅得啊,我還追過那綜藝呢。」

  簡聽濤張口欲言。

  「她是京劇青衣出身。」

  一聲清清淡淡,像風裡夾著雪粒的涼。

  白思思愣住,驚回頭:「角兒,您都知道她呢?」

  簡聽濤接話:「對,聽人說她還拜過一位崑曲大師學過幾年崑曲,後來不知道怎麼轉行做了現代舞,虞瑤自己也沒提過。」


  「……」

  林青鴉半垂著眼,眸子藏在細長的睫下,情緒看不清。

  白思思問:「虞瑤助演,然後呢?」

  簡聽濤皺眉:「她和那個演出劇團搭的是黃梅戲,唱了還沒到一出,唐亦那個瘋子把場砸了。」

  「啊??」

  林青鴉回神,微微皺眉:「虞瑤唱腔不俗,不應該。」

  簡聽濤擠出一聲發冷的笑:「誰知道那瘋子發什麼瘋?團里也摸不透,演員們都嚇壞了。」

  「唱的什麼。」

  「《梁祝》里的《同窗》,」簡聽濤想起什麼,「說來也巧,正唱到梁山伯那句。」

  林青鴉沒聽到尾聲,不解抬眸:「?」

  難題當頭,簡聽濤笑也發苦:「『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

  林青鴉驀地怔住。

  白思思顯然也聯想到了,憋著笑拿眼角偷偷睨向她家角兒。

  而就在此時,後台不知道誰跑進來,驚慌慌地亮了一嗓:

  「成湯集團那個唐、唐總來了!」

  前一秒還鴉雀無聲的後台,頓時像被潑進一瓢滾燙的開水,四下慌亂。

  簡聽濤匆忙走了。

  白思思看著眾人驚慌,感慨搖頭:「角兒您瞧,這哪是唐總來了,分明是『狼來了』吧?」

  「……」

  話聲剛落。

  前台劇場入門處,雙頁門拉開,一道矯健的黑影快得像閃電似的,嗖地一下躥進來。

  凶聲灌耳。

  「汪!!!」

  戲台上演員們頓時僵硬,一柄摺扇都被驚落了台。

  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

  狗驚鐘——

  瘋子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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