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林青鴉抵達節目組安排的小型酒會現場。場地由當地一間高級會所提供,選在市郊某生態園中間的花園別墅里。
這場算是半私人性質的酒會,進出管控嚴格,人高馬大的安保人員穿著西服守在院門入口,做安檢排查,順便確認來客身份。
林青鴉和唐亦下了車。
來的中途,林青鴉被轎車載去酒店換上了一身更適合酒會的長裙,唐亦倒是完全沒動,還是那身黑色運動服棒球帽加口罩的打扮──相較於酒會其他來客,這過於隨意的形象看起來另類極了。
所以這邊一下車,安保小隊裡就有人注意到他。節目組內安保組的負責人很快收到問詢,走到院門口查看情況。
「原來是林老師?」負責人看清林青鴉,立刻露出笑容。問了幾句錄製順利與否的情況後,他的目光往旁邊落了落,「林老師,跟您一塊過來的這位也是您團里的?」
林青鴉目光一動,回眸。
唐亦來之前自己保證的能圓過去,又極力要求,林青鴉拗不過他,只能答應讓他一起過來。
負責人目光落來時,唐亦正懶洋洋挑起視線,隔著黑口罩薄唇微動:「保鏢。」
「保──」負責人噎了下似的,「保鏢?」
「嗯。」
「誰的保鏢?」
唐亦給了對方一個「你傻了嗎」的眼神,朝身旁林青鴉輕側了下身,「你說呢。」
「……」
旁邊林青鴉無奈,垂開視線。
她實在是不擅長說謊,哪怕只是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可偏偏惹上唐亦這麼一個不省心的。
林青鴉還在遲疑著要怎麼應對負責人的詢問時,卻見對方愣了一會兒後恍然大悟似的:「啊,我記得,您助理之前還專門來找過我們安保組,說總感覺有人在錄製期間跟蹤,讓我們多注意著點──就是因為這個才請的保鏢吧?」
林青鴉一怔。
不過台階都給搭好了,她自然要下,就只默認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們酒會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錯,您不用太擔心,」負責人笑道,「不過既然您這邊有安排,那也沒關係,就配合我們做一下登記就好。」
說完,負責人朝旁邊招了招手,讓對方拿來登記冊,遞向唐亦:「這位先生,您方便把口罩摘一下嗎?」
「不方便。」
唐亦眼皮都沒抬一下,接過登記冊刷刷落筆。
安保組的負責人被堵得一噎,尷尬地笑:「您別誤會,我們就是……」
「我沒誤會,」唐亦簽完,「保鏢還要看臉才能做?」
「也、也不是。」
「那還有事麼?」
「沒有了,兩位請──」目光掃過手裡登記冊,負責人話頭又卡住了,「額,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
林青鴉意外地望向負責人。
「不是寫了麼,」唐亦抬手,指著登記冊上的姓名欄,一字一頓,「小亦。」
「……?」
負責人艱難地維繫笑容:「您這個名字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唐亦:「花名。」
負責人:「?」
唐亦終於被消磨盡了耐性,一直懶垂遮著眼的棒球帽帽檐一抬,那雙漆黑眸子冷冰冰地睨住對方。
「你有完沒完。」
輕飄飄一句,壓著的卻是仿佛下一秒就能揪著對方衣領摁到牆上的瘋批勁兒。
林青鴉回過臉,清落落的眸子不贊同地看唐亦。唐亦這才把眼神收斂,又退了一步,垂手順眼地站在林青鴉身後,回到一兩秒前的懶散模樣。
林青鴉歉意地轉向負責人:「實在抱歉,他脾氣不太好。您不放心的話,我這邊可以替他做擔保簽字。」
「那就不用了,林老師我當然放心的,不過您這位保鏢先生……」唐亦站在林青鴉身後,沒情緒地抬眸。
負責人一僵,落回視線訕訕地笑:「確實是,很有個性。」
林青鴉:「給您添麻煩了。」
「沒關係,這是我的職責嘛,也請林老師諒解。來,兩位這邊請。」
「謝謝。」
兩人這才順利進入酒會別墅。
等負責人把他們引入花園一段礫石路上離開後,唐亦抬手扯下了口罩,眉眼間抑著點戾意。
林青鴉聲音輕和:「你怎麼了?」
「嗯?」唐亦抬眼。
林青鴉:「我感覺你剛剛在門口,突然就情緒不太好。」
唐亦沉默了一兩秒,還是問了:「他提到的助理是白思思?」
「應該是。」
「那他說的跟蹤是怎麼回事?」
「啊,那個……」
林青鴉說著話就往前走,可剛邁出一步去就被身後的人攥著手腕鉗回來了:「不許逃避話題。」
「真的沒事,」林青鴉無奈地說,「思思在這方面一直比較敏感,跟她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有時候是容易疑神疑鬼的。」
「不止這一次?」
「上次我們去北城大學,被鄒女士跟過車,那以後思思對這件事就更敏感了。」
唐亦眼神微動。
林青鴉適時補充:「你年初時候總叫人跟著我,這個可能也是加重思思反應的誘因。」
唐亦:「……」
看到唐亦被她猜中心思的表情,林青鴉淺淺地笑了一下,她在他掌心裡掙開,然後反握住他的手:「放心吧,保鏢先生。」
唐亦不死心:「真不需要我把人安排回來?」
「那樣思思會『病』得更嚴重的。她最近幾天都有點神經衰弱,還生了場大病,我今早剛讓人送她回去休息,」林青鴉牽著唐亦沿礫石小路往前,「所以你就別折騰她了,好嗎?」
唐亦:「你確定你沒有招惹到一些狂熱粉絲?」
林青鴉思索了下,搖頭。
唐亦:「可我覺得有。」
「嗯?」林青鴉茫然,「比如呢。」
唐亦冷笑了下:「比如京劇團的那個小白臉。」
林青鴉語塞。
唐亦:「誰知道他每期跟前跟後的是不是對你有什麼鬼心思。」林青鴉莞爾,笑過後又正色:「方知之是很好的京劇小生,他只是對戲曲藝術太痴迷,你不要這樣揣度他。」
「哼。」唐亦蘸著醋哼了聲。
林青鴉眼微彎:「你還不信啊?」
唐亦:「就算他不是,也有別人是。」
「嗯?還會有誰?」
「我。」
「……?」
恰過迴廊拐角,林青鴉在意外里迎上唐亦目光。
黑黢黢的,只佇著她一人身影。
林青鴉心裡警鈴拉響。
不等她作反應或者向後躲,手腕上一緊,林青鴉被那人捉著手扣到旁邊漆成棕色的廊柱上,那片黢黑已經避無可避地罩下來。
直把懵住的小菩薩親得嗚咽里想推抵開他,唐亦輕易就把她纖細的手腕扣在廊柱上,又故意壓到她頸旁。既「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地肆虐過她柔軟的唇,他吞下她的呼吸,貪婪又意猶未盡地,順著她紅唇到下頜,再吻到近處被他緊緊扣壓著的小菩薩纖小的手上。
她被他吻得眼瞳都濕透了,驚慌里像春茶滿溢,看著他輕聲低哀:「唐亦,別……」
但小菩薩不知道,這個時候她一個眼神一個語氣詞都能把瘋子逼得更瘋。她的請求只會得到最大化的反效果。
近在咫尺,她的手被他親得在羞恥里蜷握起來,細白的手指根根分明,腦海里那些陰暗的想法開始盤旋迴盪在他耳邊,像深淵低語。
也和小菩薩的眼神一起,要勾他無底沉淪。
唐亦狠闔上眼。
最後還是報復似的用力在小菩薩手指上咬了一口,才算稍稍填補心底餓獸,不甘收尾。
「現在你知道……」他聲音低啞地靠在她上方,笑起來,「你的狂熱粉有多可怕了?」
「……」
林青鴉正委屈看著小拇指上的牙印,聞言含惱向他。
唐亦也瞥見,聲音沙啞地笑,「對不起啊,小菩薩,沒忍住,」他近虔誠地躬下身去,在她手上被咬的地方又輕輕親了一下,「我一定是太渴求你了,小菩薩。」
「……」
自助式的酒會場地已經布置上,各團隊領隊代表都提前來了,而節目組邀請的貴賓還遲遲沒有露面。
侍者在圓桌台間穿梭,來客三兩成群,疏疏散布在場中。
林青鴉剛露面不久,就被方知之拉到他們參賽方領隊的那幾人間。
「不愧是林老師啊,出場都要壓軸才行?」虞瑤一見林青鴉,立刻停了和身旁人的攀談,笑裡藏刀地遞過話來。
拋開預告不算,也有正式三期錄製下來了,如今的參賽方和節目組裡,幾乎沒人不知道虞瑤和林青鴉不和。
所以聽見虞瑤這話,他們也都見怪不怪。
林青鴉不想和虞瑤計較。
方知之轉開話頭:「林老師,我看你剛剛和人一起進來的,你們團里還有其他人也來酒會了?」
「嗯,」林青鴉猶豫了下,還是替唐亦改了身份,「我助理,等酒會結束後要他載我回去。」
「這樣啊。」
「哎,這節目組請的人怎麼還沒來?我專門推掉了晚上的應酬趕過來的,不會放了鴿子吧?」
「是啊,等半小時了,也不知道是哪家這麼大的面子。」
「只聽說是個國際舞團,最近在國內辦巡演,被節目組以文化交流的名義給邀請過來了。」
「最近?等等,不會是night吧?」
「?不會吧?要真是他們,那節目組的面兒夠大的啊,night可算得上是國際一線的現代舞團里的佼佼者了。」
「……」
幾人間氣氛陡然升溫,林青鴉聽得茫然,回眸詢問方知之:「她們說的night是?」
方知之:「是非常有名的國際現代舞團,風格鮮明獨特,國內國外都有很多他們的狂熱粉絲。」
林青鴉驀地一僵。
方知之察覺,不解地問:「林老師,你怎麼了?」
林青鴉當然沒辦法說自己是因為某人對「狂熱粉絲」這個詞差點陰影了,只能垂下眸子輕握起右手,「沒事。」
方知之:「不過我記得林老師之前在國外住過幾年,一直沒聽說過night舞團嗎?」
林青鴉:「我只認識一兩位現代舞的舞者,對團體不太熟悉。」
「沒關係,術業有專攻嘛。林老師在崑曲界的身份,比起night在現代舞團里的位置,那也絕對是不逞多讓。」
「……」
方知之是任何時候都不遺餘力地捧林青鴉的,但顯然有人對這話不滿:虞瑤抱臂站在這個小圈子的斜對面,聞言不滿地哼了聲。
她旁邊是第三期的合作對象,拉丁舞團的領隊:「night一直出了名的難請啊,節目組怎麼邀請到的?」
歌劇團領隊插話:「聽說哦,說是night的主舞也看過演出賽,還特別欣賞我們參賽方里的某支隊伍,所以主動要求的呢。」拉丁舞團的領隊輕碰了下虞瑤的酒杯,笑道:「那肯定是虞姐了唄,人家現代舞團才是一家的嘛。」
「我猜也是……」
等小圈子裡奉承過了,虞瑤才壓下眉眼間的得意,拿捏著語氣開口:「還沒說的事情,你們就別這麼篤定了嘛。」
「節目組裡可只有你們是現代舞團呀,這有什麼說不定的?」
「就是,虞姐你也太謙虛了。」
三人一唱一和的,聽得方知之直皺眉,終於忍不住插話:「我看確實說不定,《輪迴》那期場外觀眾投票最高的可是林老師的芳景團。」
「……」
虞瑤臉色頓變,手裡拿著的酒杯都被握得一緊。
她身旁那兩個領隊也神色尷尬。
節目組這期錄製前就傳開了個小道消息,說虞瑤上期播出後對節目的計票結果非常不滿,認為數據有造假,鬧到導演組那邊抗議。
結果被事實打臉──她這邊鬧出來的風波還沒平息,芳景崑劇團在這一期里表演的集水袖舞和戲腔唱念與流行唱法一體的《殊途》就在網絡上迅速走紅。
儘管梨園界裡,包括芳景團內部,對這場表演形式和影響的褒貶都存在分歧,但觀眾的喜愛已經是不爭事實。
拉丁舞團的領隊尷尬地笑起來:「林老師帶的隊確實厲害,不過night的主舞畢竟是外國人,對崑曲元素的欣賞恐怕和我們有壁啊。」
虞瑤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
歌劇團的領隊也附和:「是啊,《輪迴》畢竟還是上一期,咱們節目開播前和第一期投票里,都是現代舞團獨占鰲頭。這總計票里,也是現代舞團最高。」
「第二期之後就說不定了,」一直沉默的民族舞團的領隊終於忍不住開口,「第三期的《碰撞》都錄完了,就剩最後一期。《輪迴》期把預告期和第一期的票數差距拉到最低,芳景團如今就是總票數第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虞瑤攥緊杯子,擠出笑:「民族舞團就是因為這個才想邀請芳景團合作第三期的?」
民族舞團的領隊坦然應下:「對,誰不想拿高票?」
虞瑤:「那真可惜林小姐提前和京劇團安排好了,不然我還挺期待你們的合作效果呢──畢竟芳景團唱崑曲沒什麼效果,唱《殊途》那種新玩意,還是挺能博噱頭的。」
「……」
這話一出,方才的暗波涌動直接被掀到了明面上。
一直懶得與虞瑤爭鋒的林青鴉緩抬了眼,冷冷淡淡地望著虞瑤:「虞小姐,你想表達什麼?」
虞瑤冷笑:「沒什麼啊,就是感慨而已,崑曲式微還真是不可逆的大勢,只能靠這種演出出名了不是?」
林青鴉:「芳景團是按節目組要求參演。」
虞瑤:「所以這期有讓林小姐認清事實嗎?」
「什麼事實?」
虞瑤:「當然是你們崑曲已經不可能憑自身回到輝煌里的事實,看開點吧林小姐,這東西早就該被時代淘汰了,你怎麼還要跟你母親似的這麼妄念它能──」
「虞瑤。」
桌旁一寂。
林青鴉脾性溫和從不動怒,這一點在梨園裡也是有名的,進組以來從沒人聽見過她高聲說話。
不過即便此刻,那聲音也只是比平常清寒了幾分。唯獨望向虞瑤的那雙眸子,像冬雪初融,涼意入骨。
虞瑤被那眼神看住,僵了好幾秒才回神:「你……你喊我幹嗎,我說的是錯的嗎?這話多少人說過?」
林青鴉目光清冷:「誰都能說這話,你能嗎?」
虞瑤哽住話頭。
林青鴉:「你要真忘本至此,以後就更別再提崑曲兩字──你不配提。那個人你更不配提。」
「……!」
幾句交鋒,惹得小圈子裡另外四名領隊目光震驚交錯,他們雖然早就知道林青鴉和虞瑤有淵源,但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從方才虞瑤氣極了的那句「你和你母親」開始,他們都聽出了不小的信息量。
再聯想到關於當年崑曲界「一代芳景」隕落的傳聞,幾人心中各有猜測,表情就更精彩了。
如果當年的那個「叛徒」真是虞瑤,按兩人如今的知名度和起勢,再加輿論澆油,讓虞瑤身敗名裂都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但沒人有實質性的證據,自然也就沒人敢說什麼。
「哎哎,大家都和氣點嘛,」歌劇團的領隊試圖緩和氣氛,「今晚的主角也不是我們,而是night舞團的主舞,重心別──哎,真來了嘿!」
順著那領隊說到一半陡然跳走的目光,幾人回過身,正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年輕男孩在節目組總監製湯天慶的親自陪同下走進場地。
「那就是night的主舞?」
「哇,好年輕啊,看起來怎麼感覺剛成年不久的樣子?」
「聽說是night費了好大力氣挖去的苗子,看身體條件果然是不一般……」
領隊們的議論里,唯獨林青鴉怔住,意外而驚訝地望著那邊。
像是有所感應,下一秒,那邊金髮碧眼的男孩就突然停住了和湯天慶的交談,他機警地扭過頭來。
對上這邊幾秒,對方驀地展開個燦爛的笑容。
「姐姐!」
生澀又古怪的語調脫口,金髮男孩快步跑過來,直撲向怔在幾人間的林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