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見家長（二）
唐亦和林青鴉的外公外婆見過一面——單方面的,在那次他利用唐紅雨設計冉風含的餐廳內。
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門外這對年過古稀的夫妻。
而元淑雅和林霽清並不認識這個站在林青鴉身前的年輕人，不過這並不耽誤他們對對方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
盯著年輕人望了幾秒，元淑雅的眉就輕皺起來。
唐亦今天沒戴帽子也沒戴口罩,夏末季節里只穿了件單薄的休閒白T和長褲,那張五官和毓雪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透著凌厲感和攻擊性都十足的漂亮。
略微凌亂隨意的黑捲髮使他看起來的年紀比實際還要小。幾圈白色繃帶松松垮垮地垂在頸下,露出一尾的紅色刺青就更扎兩位長輩的眼了。
尤其是望來的那雙眸子，黑得幽深湛亮，儘管尚帶餘笑,也莫名叫人有被什麼兇惡東西盯上的感覺。
不是善類。
——
林霽清和元淑雅對唐亦的第一印象就非常簡潔明了。
「外公,外婆，你們怎麼突然過來了？」林青鴉驚訝得回不過神。
「去見了一位老同學，順路過來看看,」林霽清抬手在元淑雅的肩上輕拍了下,壓住妻子要開口的話，他溫和笑著進來,「明天不是中秋節嗎,給她帶了一份月餅。」
林青鴉走過去接，同時輕聲說：「您跟外婆要注意身體,以後有事讓我來就好了。」
「知道你去了外地,我們以為你今天回不來，」林霽清像隨口問，「中午就回來了？」
「嗯,中午一點多。」
「……」
林霽清和元淑雅進到病房裡面。林芳景很少有神智清明的時候，這會兒不認人。護工杜阿姨和兩位老人打了招呼,找理由先出去了。
房間裡除了林芳景，就剩下他們四人。
唐亦一直站在牆邊，沒動過。
林青鴉知道他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他從來沒有長在過一個正常的家庭里，也從來沒有和所謂的長輩們正常地相處過，他連怎麼稱呼合適都不知道。
所以就那麼安靜站著，像個做錯了事被罰站牆角的孩子。
林青鴉看得心疼，幾次將目光落過去，想給他眼神示意讓他過來，可那人垂著眼，一次都沒看見。
就在林青鴉遲疑，要是走過去把他牽過來，會不會讓林霽清和元淑雅對他的觀感不好的時候，餘光觀察兩人的元淑雅輕聲開了口。
「青鴉，這個孩子之前沒見過，是療養院裡，或者你們團里的人嗎？」
林青鴉一怔，沒想到外婆會這麼問，她本能地想維護唐亦：「不是，他是我……」
「弟弟。」
「？」
林青鴉差點不確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愕然回眸。
那人卻已經走過來，睫瞼低垂著，眉眼間情緒沉鬱安靜：「我姐姐是團里的人。」
元淑雅：「哦，你是青鴉同事的弟弟，那你過來這邊是？」
「明天中秋，家裡讓我過來給林阿姨送點東西。」
順著唐亦視線望見桌旁和牆角送禮物用的禮盒，元淑雅看起來情緒稍微放鬆了些，「第一次見青鴉帶朋友過來，我看你們好像也挺熟的，是好久前就認識了？」
最後一句時，元淑雅的目光落來林青鴉身上。林青鴉還在唐亦扯的這個謊里不解地看著他。
唐亦再自然不過地接話：「我是年初認識的，姐姐。」話尾那人一撩眼，正對上林青鴉的視線，「家裡也想讓我進劇團里工作，所以我最近在跟著姐姐實習。」
元淑雅：「哦，是這樣嗎？」
「……」
那一句一個的姐姐喊得林青鴉心裡像小蟲子啃來咬去似的，古怪極了。
偏偏外公外婆當面，那人扯謊扯得信手拈來一本正經，林青鴉又沒辦法直接落他面子。
在心底輕嘆順便記了唐亦一筆，林青鴉只得默認。
元淑雅和林霽清陪林芳景坐了一會兒，就起身準備回去。
林青鴉：「我送你們回去吧。」
「不用了，有司機在樓下等著。你那場演出累幾天了，快回家休息吧。」林霽清說。
「…好。」
林青鴉確實有話要問唐亦，也就沒再強求。送二老出門前，經過唐亦身旁，她目光已經落過去。
「對了，你明天……」恰在此時，元淑雅回身，正對上兩人目光膠著，她一頓。
林青鴉慌忙回眸：「外婆？」
元淑雅沉默幾秒，說：「明天中秋節，你什麼時候回家裡？」
林青鴉：「我早上過去。」
元淑雅：「好，那你先忙吧。」
眼見著元淑雅和林霽清就要邁出門去，林青鴉心頭一跳，還是沒忍住開口：「外婆。」
「嗯？」元淑雅腳步一住。
林青鴉輕聲：「我明天能，帶他一起過去嗎？」
「……」
空氣寂靜。
連唐亦都驚愕地望向林青鴉。
林青鴉不熟練地給唐亦圓謊：「他，家人都不在北城，一個人過中秋節太冷清了……他姐姐讓我照顧好他的。」
元淑雅的目光像某種審判。
許久後。
「好，那就一起過來吧。」
「——」
林青鴉如釋重負。
等把二老送到電梯間，林青鴉回來的第一時間就走到靠在窗邊的唐亦面前：「唐亦。」
唐亦回過身。
林青鴉：「這個謊又是為什麼？」
唐亦沒說話，他低眼看著面前漂亮的小菩薩，興許是跑的，或者是惱的，情緒給她雪白的頰染上一點緋紅，茶色瞳子濕了水似的剔透，勾人。
然後他嘆了聲，俯身靠下來，好大一隻還要往小菩薩頸窩裡偎，聲音也藏得悶悶的：「因為你外婆不喜歡我。」
林青鴉一啞。
性格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唐亦這樣張狂又恣意的性子。即便他神態懶散，故作安靜甚至乖巧，他的眼神，言語，甚至一個動作，可能就足夠像林霽清和元淑雅這樣歷經滄桑的老人看透本性。
而林青鴉了解她的外公外婆，單論喜惡，元淑雅確實絕不會喜歡像唐亦這樣性格的年輕人。
更甚至可以說，唐亦在元淑雅每個喜好點的極端相反的位置。
林青鴉抬起手，輕抱住他，又安撫地給懷裡難過的大獅子順了順毛：「可我喜歡你呀。」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她頸窩裡動了動，「他們讓我離開你怎麼辦？」
林青鴉輕笑：「外公外婆不是那樣不通情達理的人，如果我說你是我喜歡並且選擇的人，他們會尊重我也會尊重你。」
唐亦：「可他們還是不喜歡我。」
林青鴉無奈：「你以前明明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你的。」
唐亦沉默了會兒，更緊地抱住懷裡的小菩薩：「他們和她是你沒辦法割捨的人，如果他們不喜歡我，那你會難過。」
「……」
林青鴉一怔。
她感覺自己心裡好像被大獅子伸出鋒利的厚爪靠近，然後它伸出一趾，卻收起鋒利的尖爪，小心翼翼地用軟乎乎的肉墊輕輕戳了她一下。
戳得林青鴉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終於知道唐亦這樣的性子，怎麼會那麼耐心、日復一日地來陪林芳景，來給林芳景講故事了。
林青鴉輕聲：「你抬頭，唐亦。」
「大獅子」很聽話，微卷的黑髮離開她頸窩，那雙幽黑的眼映著林青鴉的身影虛像。
林青鴉說：「人是很複雜的生物，每個人都是由很多很多面組成的，揭開它們以後才能看到最裡面的那個本質。但人又是很敷衍、很武斷的，所以他們明知自己有很多面，看別人卻總只看一面，還要拿這一面來給那個人標籤。」
唐亦默然幾秒，垂眸笑：「小菩薩是在開導我嗎？」
「我是在講一個事實，」林青鴉說，「如果他們像我一樣了解過你，撥開過那些鋒利的面，見到過最真實本質的你，那他們也會像我一樣喜歡你、愛你——而你值得這樣的喜歡和愛。」
「他們會麼？」
「或許需要時間，但一定會的。」
「好。」
林青鴉杏眼微彎下，視線一落又想起什麼：「哦，還有這個。」
唐亦垂眸，就見小菩薩抬了雙手，從他頸前頸後輕巧地繞了幾圈，給他取下了系頸的繃帶。
那一尾紅痕跟著露出來。
林青鴉將繃帶收疊起，同時輕聲道：「明天和我回家的時候，不要纏著這個了，你又沒有受傷生病。」
唐亦：「看到這個刺青，他們不會覺得我像怪物麼。」
林青鴉手指一頓，認真抬眸：「我這兒還有一個事實，你要聽嗎？」
「只要是小菩薩說的，我都聽。」
「嗯，」林青鴉垂下眸子，認真疊手裡的繃帶，聲音輕和，「每個人小時候心裡都住著一隻怪物，長大的過程，就是把那隻怪物一點點關起來、然後扔下深淵的過程。」
唐亦勾笑：「那看來我的那隻沒能關住。」
「因為沒人教你去關它，沒人教你該怎麼長大，」林青鴉疊好繃帶後重新抬眸，茶色瞳子澄澈著光，「而這不是你的錯，唐亦。你跟正常的我們是一樣的，你只是需要再學一些東西。」
「……」
唐亦眼神一動，靠下來垂眸望著她，目光莫名帶點危險的閃爍：「你想教我嗎？」
林青鴉有些不解他的反應：「你不想我教你嗎？」
「想歸想，但是，」唐亦輕眯了下眼，「我怕我剛剛撒的謊給了你什麼誤解。」
林青鴉：「嗯？」
「關於叫你姐姐這件事，」唐亦啞聲俯下來，輕吻她柔軟的唇，「如果你喜歡，那我可以在床上這麼喊，但這不代表真的要你做我姐姐。」
林青鴉：「……」
林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