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馮之舒便將公文寫完,周正看了一眼,只見一幅娟秀的蠅頭小楷躍然紙上,工整的像是印刷體一般。
內容也不似周正那般純白話文,而是用文言文修纂的,讀上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
「娘子真是好文采,若是允許女子參加科考,娘子定能中個狀元回來!」
馮之舒從未聽過這種俏皮話,聽後自是臉色微紅:「相公言重了,哪有那麼厲害。」
「對了,不是還有第二封嗎?我一併幫你寫了吧。」
周正點了點頭道:「嗯!第二封簡單,就寫本人奉命清點軍屯田畝,過程中發現邢州府境內有一群刁民,侵占軍屯田畝,讓邢州知府趕緊派人來驅趕。」
「語氣嚴厲一些,別和他客氣。」
馮之舒這次並未馬上落筆,而是有些猶豫的說道:「相公,據我所知那邢州知府是嚴峰的妻兄,你之前便算是得罪了他,如今又寫一封這樣的公文給他,怕是不合適吧。」
周正並不在乎,他端起旁邊的碗喝了口水道:「軍屯總歸來說,還是歸鎮北關總兵管轄的。」
「這個邢州知府只管收納賦稅,得罪也便得罪了,若非怕他事後找茬,我都懶得支會他。」
「儘管寫便是,不用怕!」
見他堅持,馮之舒便也提筆寫了起來,不過,語氣上倒是沒有那麼生硬和嚴厲,只是普普通通的讓他派人下來清點田畝。
兩份公文寫完,馮之舒又說道:「相公,是不是再給李相寫上一份,說明一下這裡的情況?」
周正放下碗道:「這一點我倒也想到了,寫一份公文固然沒什麼壞處,但我覺得,還是將所有田畝清點完畢之後再寫比較好!」
「畢竟他官位較高,且事務繁雜,若事事都匯報,未免有些引人厭煩。」
馮之舒笑了笑道:「還是相公考慮的周全。」
周正聞言也笑了,這時,他才注意到平日裡熱鬧的院落冷清了許多。
「哎,岳母大人和之雲呢?」
馮之舒一邊整理筆墨,一邊道:「哦,他們去鎮上採買東西去了,說要晚點才回來!」
周正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有些擔心道:「這天都黑了還沒回來,不會出點什麼事吧,我出去找找!」
正說著,便聽外面傳來了吵鬧聲。
「你又不是我爹,憑什麼管我?」
「同在一個屋檐下,我便是你的長輩,就要管你!」
「娘,燕然姐,別吵了。」
聽到動靜,二人趕忙迎了出去。
走出去之後,便見慕燕然和陳新蓮頭髮凌亂的站在那,二人手上還有些刺繡用的針線布匹。
「你們這是……打架了!」周正咧嘴道。
慕燕然腦袋一歪,轉身步入屋內又窩了起來。
陳新蓮則皆是道:「鎮子上來了不少從北方逃難過來的人,一些傢伙,便用些許糧米戲耍挑弄。」
「燕然看不下去族人受辱,便上去與之理論,結果說了沒兩句便動起手來!」
「老婆子……老婆子我二十多年沒和人打架了,今天倒是……唉!」
陳新蓮一聲長嘆,馮之舒則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道:「娘,您是和他們打起來了?」
陳新蓮點了點頭:「是啊,不然怎麼能弄成這樣子?」
說著,她還晃了晃被人撕扯壞的衣服。
馮之舒先是一驚,隨後便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娘,您……您真厲害!」
憋了半天,馮之舒也只憋出來這麼一句誇讚。
陳新蓮也不在意,她舒展了舒展筋骨道:「你還別說,和他們打上一架,身子骨倒是舒坦了不少!」
聽到這話,馮之舒再也憋不住大笑了起來。
周正則瞪圓了眼珠子道:「是哪裡傢伙?在哪裡住著?我去收拾了他們!」
陳新蓮忙道:「哎呀算了,不過是兩個地痞而已,與他們計較作甚,再說了我們也沒吃虧。」
「那個燕然丫頭,都給人家開了瓢了!」
此話一出,馮之舒笑的更厲害了,周正也忍不住看了窩在床上的慕燕然一眼。
這丫頭,一見面便和馮之舒掐了一架,如今又把人頭砸破,還真是個愣種。
陳新蓮似乎也覺有些不對,她指著慕燕然道:「這不,我回來的時候說了她兩句衝動易怒,現在又和我較起了勁!」
「這丫頭,真是欠教育。」
陳新蓮話音剛落,慕燕然便從床上站了起來,只見她兩眼含淚的對著陳新蓮怒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說我欠教育。」
「再說了,打架的時候明明是你先抽了他一巴掌才打起來的,你憑什麼教育我?」
陳新蓮一聽脾氣也上來了,她怒道:「他罵你破鞋,我能在那看熱鬧嗎?再說了,我打就打了,大不了去官府理論。」
「你呢!拿個石頭給人開瓢,若是打死了怎麼辦?你償命嗎?」
慕燕然還是不服,她抹著眼淚道:「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管不著!說罷,又鑽進了被窩裡面。」
看著梨花帶雨的慕燕然,周正也有些意動,他想要安慰兩句,但轉念一想,似乎是抓住了什麼要緊事一般全身一震。
他看向陳新蓮道:「岳母大人,您說的被欺負的那些北方難民在什麼地方?有多少人?」
陳新蓮道:「在鎮子北邊的土地廟那,估計有二三百人,白晌的時候他們進城討飯,晚上便在那抱團取暖。」
如今這天氣,沒有房屋遮擋,沒有被褥保暖,就在野外睡上幾晚上絕對能凍死人。
周正思慮一番後,忙道:「我去看看,您先吃飯,別等我了,今天晚上我十有八九要在軍營住了。」
「還有之舒,那兩封公文先在你這,等我明天回來興許還要改改!」
說罷,周正快步跑了出去。
聽到動靜,慕燕然又突然露出頭來:「那傢伙幹什麼去了?」
「許是去找那些難民去了吧!」馮之舒道。
「等等我,我也去!」說罷,慕燕然直接竄出了被窩便跟了上去。
看著小姑娘快步離去的背影,陳新蓮一聲長嘆道:「把飯留出來一些,剩下的咱們吃吧!」
……
「你跟過來幹嘛?」看著緊跟在背後的慕燕然,周正有些沒好氣道。
慕燕然噘著嘴巴說道:「我來怎麼了?我也是燕人,興許還能幫你點忙呢!」
「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麼?」周正奇道。
慕燕然思索了一會,說道:「還能幹什麼?準是你手下人手不足,所以便打算收編他們,對不對?」
周正眨了眨眼道:「你腦袋倒是靈光,不錯,白溝屯八百人滿編,如果能收留這一批幾百名燕人,那便恢復了一半人數。」
「且,他們是被大遼打滅國的,如果未來上了戰場,必定能一往無前!」
聽到這話,慕燕然撅了撅嘴巴,似是有些不滿意,但最終她也沒說什麼。
借著皎白的月光,周正也看到了慕燕然表情的變化,他說道:「有什麼想法?」
「沒有。」慕燕然悶聲說道。
她不想說,周正自然不會勉強,二人就這樣一路沉默著來到了鎮子北邊的土地廟旁。
借著月光,一眼掃過去,土地廟旁橫七豎八的滿是人影。
寒風吹拂間,牙齒打架的寒顫聲不絕於耳,時不時還能聽到一兩聲孩子的啼哭。
看到這一幕,周正心中也滿是不忍。
當兵的時候,他曾在上級的組織下,觀看過很多關於戰爭的秘密記錄片,那上面的很多情景都要比眼前這一幕悽慘許多。
但紀錄片終究是紀錄片,當真正看到這些悽慘的難民之後,周正還是覺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捏住了似的。
一旁的慕燕然更是面沉似水,她看向周正,幾次想要開口,但又壓了下去。
就在這時,周正朗聲說道:「在這的,能動彈的,想吃飯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跟我來吧!」
一聲吆喝,吸引來了不少燕人的目光,但他們並未馬上起身,而是直勾勾的盯著周正,顯然,他們對這突如其來的好事,持的是懷疑態度。
見這些人沒有動作,慕燕然忙操著北燕國的口音說道:「鄉親們,他是附近白溝屯的屯長,跟著他,絕對能活命!」
此話一出,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站了起來。
周正掃了一眼,人數足有四五百人,比預計的要多很多,不過也無所謂了。
反正他還要收繳土地,白溝屯那幾百人想要管理五千多畝田地純屬痴人說夢。
這些人收來就算沒法當兵,變成軍戶進行耕種也是可以的。
「對,我就是白溝屯的屯長周正,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跟我來吧。」
聽到這話,這些人迅速有了動作,開始向周正聚集起來。
後者則對旁邊的慕燕然道:「去看看還有沒有老幼落下的,叫他們全都一起吧!」
「哎!好!」慕燕然難得對周正露出了笑臉。
她快步擠進人群,開始幫助那些老幼起身。
周正則帶著大部隊,向著校場方向走去。
因為家被推平了,許百戶等人只得憋屈的在校場打地鋪,而這裡的四周是沒有圍牆的,只有一片柵欄,為了抗風,幾人強忍著屁股的傷痛,將倉庫內的帳篷全都弄了出來,準備支上帳篷睡覺。
然而,還不等他們將帳篷弄好。
周正便帶著這些難民來了。
「呦呵,還沒睡呢,正好我給你們帶來了些人,速去燒些熱水,再煮些粥米去!」
許百戶傻眼了,他一眼便從穿著上認出了這些北燕的難民:「屯長大人,您收留這些北燕難民作甚?」
周正道:「終歸是一群性命,能救一些是一些吧!」
許百戶一聽急了,他說道:「大人,咱們和北燕可是死敵啊!他們來軍營之中,若是出了什麼事,怕是不好交代吧!」
見其還擺著自己百戶的架子,周正也不再與之客氣,他沉聲道:「儘管做便是,出了事我兜著!」
見周正有些生氣,許百戶也不敢再多說,忙找人安排去了。
周正則找到跟隨而來的慕燕然道:「寫字會嗎?」
「會!」慕燕然點頭道。
周正拿出來一本厚厚的冊子道:「給你個冊子,將這些人的姓名、年齡、男女全都記下來,之後,我會給他們安排住所。」
「好!」慕燕然應聲後,便自己搬出了桌子,開始為這些人登記造冊。
周正則去了後廚,開始幫忙做飯。
這些燕人雖說衣衫襤褸,但飯碗倒也沒丟,做好飯之後,一人一碗粥米,算是將這些人的身子暖了暖。
做好這一切後,周正又道:「覺得自己身體有病的,全都來這裡等著,明天,我會找大夫來幫你們看病。」
「四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的男丁在外面找地方打地鋪休息。」
「剩下的老弱婦孺,全部進帳篷休息。」
一聽這話,許百戶等人又急了,他上前道:「屯長大人,他們睡帳篷?我們睡那?」
周正掃了他一眼道:「和那些燕人一樣,睡外面便是。」
許百戶咬牙道:「大人,您這就不對了,讓他們吃喝就已經仁至義盡了,還要我們將帳篷讓給他們,這恕屬下不能從命!」
聞言,周正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怎麼挨了五十軍棍,還不聽從本官軍令?」
周正聲音不大,但落到許百戶耳朵里,確是讓他身體一顫,但感受著周圍凌冽的寒風,他還是堅持道:「大人,凡事講個理字,難道您覺得,這些北燕難民,比我們這些兄弟們還親近嗎?」
此時的周正很想罵上一句:誰特娘和你是兄弟。
但看著其他兵卒也是一臉不解,周正便沉聲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身為軍官是不好和你們解釋的。」
「但今日之事,我不解釋,料定你們會有諸多不服,所以便和你們說上兩句。」
「不過也僅此一次,今後不可再質疑我的軍令,明白嗎?」
許百戶等人對視了一番,並未回話。
周正也懶得理會他們,直接說道:「今日我收留他們,不是大發善心,而是要將他們變為自己人。」
「這些燕人在我大乾無親無故,便也沒有活路,人若是沒有活路,便會幹些作奸犯科之事,影響社會安定。」
「所以,我便打算將他們全部收入白溝屯的軍籍之中,一來可以解決這些社會不安定的情況,二來也能擴充白溝屯的人數。」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他們便不是北燕難民,而是和你們一樣,都是大乾的軍屯兵,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