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他們成婚了(萬字大章)
計劃從來是極易改變的。
只因一點點的蛛絲馬跡,發現一點點的新東西,就要進行調整變更。
突然之間,景王大年三十暴斃的消息傳了出來,陳易便意識到京城的天羅地網裡,好似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而當陳易從殷惟郢口中得知景王是假死的時候,就更意識到,這個缺口可以為自己所用。
「你是說,我這准岳丈想要靠著假死瞞天過海,讓你我秘密成婚?」
陳易一邊問,一邊摩梭著茶碗上的青花。
人在思考的時候,手中總會摸一摸東西,有時待在臥房裡的時候,陳易就會摸一摸小狐狸的小手、小腦瓜子,甚至玉足、小玉兔。
殷聽雪也知他在思考,便是被摸了,也不聲不響地受著,他思考遭了阻隔時,還會小聲開口,看看能不能給他提供些思路。
「嗯,父王暗中備了車馬,你也可以趁此離京。」
女冠的話語間有幾分期待。
點茶的殷聽雪把茶捧了過來,放到了她的手上。
殷惟郢小聲道了聲謝,嘴角已不禁勾起,
本來太后賜婚東宮,讓她隱隱覺得,大夫人之位不保了。
只是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竟然還有這樣一招。
正想著,陳易卻煞風景道:「你說,太后會不會也想到?」
殷惟郢微微錯愕了下。
她順著話一想,便明白了過來道:「父王突染重疾,暴斃身亡這些,確實蹊蹺了些……」
「不只是蹊蹺,哪怕景王府可以防住有人算卦驗生死,又能干擾得了卦象,但是郎中捉藥、藥方、醫案脈案這些,想要作假卻很難,再退一步講,王府上有自己的藥房和郎中,短短時間內就能偽造,可問題是…我這岳丈死的不是時候,死在了節骨眼上。」
話一下說多了口渴,陳易吸了口茶,一股腦吞了下去道:
「太后娘娘不會信,她會想方設法防著,你父王的辦法不行。」
殷惟郢越聽便越是低落,眸里掠起的流光又黯淡了下來:
「這麼說來,你離不了京,也沒法跟我成婚?那我回去告知父王,讓他活過來。」
陳易卻道:「不,回去跟你父王說,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按暗號聯絡。」
殷惟郢的秋水長眸瞪大了些。
陳易繼續道:「讓他準備兩條路,一條明路做障眼法,一條暗路作為實路,對了,這幾天你都不要過來,好好待在王府里。」
女冠對他的這一連串話有些疑惑不解,不是說此計不可行麼,怎麼陳易還偏向虎山行。
她垂眸略作思量,而後噗嗤一笑。
陳易疑惑看她。
殷惟郢噙笑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你就這麼想娶我?」
「下頭。」
陳易冷笑了聲,喝了口茶水,轉過頭便看見了小狐狸皺眉的神色,
「怎麼了?」
他既然問了,殷聽雪就出聲道:「你又傲嬌了嗎?」
陳易吸了口氣,按了按腦袋,有點頭皮發麻,胸腔燥熱,
「這不是傲嬌。」
「我懂,傲嬌都這麼說的。」殷聽雪點了點頭道。
一旁的女冠憋不住了,笑出聲來:「哈哈哈。」
陳易見狀怒道:「你們都給我過來,我要開殷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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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
景仁宮內。
得知景王死後,安後便先派了喜鵲閣諜子去查,再按慣例撥調兩廠一衛去查。
比起兩廠一衛,哪怕親手設立的西廠,安後都更信任喜鵲閣,這是安家的根基之一,也是安後的根基之一。
安後蹙著狹長的眉,問道:「欽天監那邊卦象不明,你們查清楚了嗎?」
諜子回報導:「藏在王府的諜子翻看過醫案,發現景王數個月前便身體抱恙,需要調理,裡面記載的藥材都看過了,都是人參、魚翅、當歸這類補血之物。」
醫案是用於高門府邸里,用於記載達官顯貴生過什麼病,抓過什麼藥的東西,按陳易的話來說就是病歷。
「數月前景王接連折損得力幹將,以那易怒脾性,自然需要補血之物,這醫案許是早就準備好給你們看的。」
安後琢磨了下,繼續道:
「他死得蹊蹺,不像是真死了。」
侍立身側的女官素心適時道:「藩王在京薨斃,按禮制來說,京中一月內不允有婚喪嫁娶之事。」
安後聞言冷笑道:「本宮早就想到了,就看易兒的動向如何了。」
過了一段時間,又一位諜子在稟報之後,跨入到景仁宮內,跪伏了下來。
那是監視陳易動向的諜子,匯報導:「昨日見過景王女,今日陳千戶出了門,去了一趟景王府悼唁,而後就去了一趟止戈司衙門,而後又去了趟塌陷的西城逛了一圈,路上順道去了書齋,很快就回到了家裡,接著再度出門,去京北水道的清穢渠倒了屎尿。」
「為什麼去止戈司衙門,他有這麼勤勉?」
安後沉思了一會,接著笑道:
「原來如此,他是去衙門弄京城的地圖,至於去塌陷的西城逛一圈,是在偵察地勢,而去景王府估計是在商量。」
諜子點了點頭道:「娘娘聖明,座主們也是這般作想。」
安後沉吟了下,想到了一件細枝末節:
「他去了書齋,買了什麼書?」
諜子立即道:「找過書齋掌柜盤問,三卷《水滸傳袁無涯評本》、一卷沒署名的《搜神記》、一本《妙色王因緣經》。」
「書里會不會有暗號?」
「應該沒有,掌柜對這些書的來歷都很清楚。」
「妙色王因緣經…」安後琢磨著這本書,接著自言自語,「那是本宮最近翻看的佛經。」
安後那時把陳易帶到寢宮裡,這本書恰好就在茶几上,他竟然注意到了。
書案前,那鳳袍女子沉吟片刻,而後道:
「不必管什麼禮制,他這婚,該辦還是得辦。」
……………………
翌日。
下午的時候,陳易自家中離去。
今日就往宮裡而去。
在景仁宮內見過安後,如今二人的關係平緩了許多,見陳易仍帶著那玉墜子,安後露出了滿意之色。
陳易想見冬貴妃。
安後聽他厚著臉皮、有幾分不好意思地求見冬貴妃,並沒有說出拒絕的話,只是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溫和地讓宮女把冬貴妃叫過來。
見著這挽起長發都近乎及地的高麗女子,陳易除了做之外,就沒什麼好做的了。
他們的歡愉發生在一處空寢宮,安後在外面刻意安排了些女諜子竊聽,但並沒有聽出什麼。
「『扯住你的頭髮,比扯住別人的頭髮更有征服感』,他是這麼說的。」
女諜子面無表情地匯報著寢宮內發生的戰況,
「還有說『你的頭髮太多,不好從後面來。』我們幾位進去看過,按汗漬判斷,確實是從前面來的。」
安後初聽時臉頰微微滾燙,啐了一口道:
「這混球哪學來的浪語?」
但她終歸是一國之後,不拘小節,還是耐著心,忍著羞怒把這些都聽完了。
「你是說,他跟冬貴妃說枕邊話時,提到之後要去西晉?」安後問道。
「娘娘說得不錯,枕邊話最為真情實意,他應該發自內心這麼想。」
「有些可能,但也可能他猜到有人偷聽,故意說的,」安後細思了下人心裡的細膩之處,接著道:「不過,更可能是他搖擺不定,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聽從吩咐,他現在在哪?」
諜子回報導:「好像去了外朝,幾位座主的演武院子裡。」
…………………
跟冬貴妃溫存過後,神清氣爽,陳易隨意洗漱過一番,就快腳地往先前安後帶他看過的院子而去。
一臨近那演武院子,便有氣機鎖定住自己,陳易絲毫沒有懼意,大步跨入了院子,來了句「幾位,既然要一道上路,何不如先認識認識。」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陳易是接下來行程的主角,幾道目光交流過眼神之後,便自陰影中走出,站到了陳易的面前。
三男一女,
一個身材矮小,看上去賊眉鼠眼,是為催命鴉,一個是為女子,長相尋常,是為歸魂雀,
一個滿臉堆笑,身子白淨,四肢修長,看起來極善水性,是為笑鵜鶘,一個身材壯碩、臉色肅殺,眉宇透著狠勁,是為無常鷹。
這四位皆是座主。
陳易隨意挑起了話頭,而那幾位座主也不拂他顏面,於是乎極其順理成章的,在演武場間,天南地北地扯東扯西。
這算是個好的開頭。
而接下來臨近元宵的一連數日,上午陳易辦了些自己的事,逛一逛塌陷的西城,買一些書,又買一些首飾,偶爾去京北水道的清穢渠倒了屎尿,回家就洗漱,而每到下午相似的時間,陳易都會來到這處演武院子裡攀談。
陳易與這一眾高手便慢慢熟絡了起來,互開玩笑,稱兄道弟,對話聲不絕於耳,迴蕩在這演武院子之中。
談天說笑自然要講故事,陳易便跟他們講起新買的水滸傳,什麼「浪裏白條張順」、「武松血濺鴛鴦樓」、「魯智深坐化」,有一搭沒一搭談天。
笑鵜鶘是個會說笑的人,同時水性極好,擅長水上殺人,據說京畿一帶的江河都遊了個遍,連最洶湧的北姚江都能逆著游。
「不是我吹噓,北姚江算個球,我都把它當老相好,想上就上。」
笑鵜鶘拍著胸脯道,
「大虞的浪裏白條,除我以外,無人敢認。」
與能說會道的笑鵜鶘相比,其餘三位的話要少一點。
催命鴉還好,會搭腔幾句,也會主動講笑,但歸魂雀就只有你問她,她才會回應,至於無常鷹,則是少言寡語,常常不開口說話。
「無常鷹,你什麼兵器用得順手?」
某一回,陳易佯裝無意問道。
「我擅長槍。」無常鷹回道。
說完,無常鷹隨手抽出一桿紅纓槍,舞得虎虎生風,槍尖爍著寒芒,好不氣派。
但他在說謊。
陳易留意到無常鷹的大拇指上有繭,而且是在右手,左手沒有,這證明他使的是單手短兵,而不是棍槍之類的長兵。
至於催命鴉,他看上去跟歸魂雀關係不錯,像是姘頭,而歸魂雀這女人,好像有不少姘頭,從二人的眼神可以看出,歸魂雀跟催命鴉的關係不錯,但更像是男在追女,催命鴉在討好歸魂雀。
除此之外,催命鴉吃飯的時候,不會用手抹去嘴上的油漬,而是手臂擦去嘴上的油。
這是個很細微的動作,但陳易感覺,這個人一定善使毒藥。
用手臂而不用手,就是怕手上沾了毒,擦到嘴裡誤傷。
人的嘴可以騙人、可以隱瞞,就像無常鷹說他擅長槍,但習慣性的小動作、身體上的小異樣就騙不了人。
所以陳易哪怕不去刻意去問他們的兵器、功法等等,都能隱約猜到他們擅長什麼,在腦海里漸漸勾勒出輪廓。
而演武院子裡的每一場對話都會被完整稟報到安後那裡。
也不只是演武院子,許多細枝末節都被安後知曉。
特別是他進宮的一舉一動。
他進宮的行為固定,往往都是找冬貴妃歡愉一場,享受床第之樂,偶爾便摟著折騰得起不來的高麗女子傾訴衷腸。
翻看那些枕邊話,安後從中看得到陳易深深的迷茫。
他時而歡快,時而懊悔,總是變化不定,他還談及過他的女人們,跟冬貴妃說過不少情話,甚至談及到安後,他一時說安後待他其實很好很好,一時又痛恨安後對他的諸多管制,有時,他一言不發,默默摩梭起那刻著「易」的玉墜……
安後細細閱覽著一字一句,這些紙上死氣沉沉的文字,卻仿佛一下把她拉入到床榻之上,仿佛是她待在陳易枕邊,聽著陳易細細傾訴。
那種背德感又席捲了上來……
安後脊背發寒,按了按額頭:
「…想來最近太累了。」
她為自己尋了個理由,但更深處的,卻不願面對,而是埋到了更深處。
近些日子來,越是臨近陳易的大婚,安後便愈是惴惴難安。
每晚她都會讓宮女誦一遍佛經,以此化解心中不安。
她總覺自己好像害怕失去什麼。
但說是什麼,卻又說不上來。
風吹動響坤元殿的二十四扇花窗,划過了百鳥朝鳳的圖案,花藤椅上的宮女誦著佛經,聲聲平穩,安後慢慢睡去。
宮女的誦經聲,恰好停在了一句話上,漸漸止息: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元宵將近。
只差不過五六日,今日陳易進宮,便被帶到了景仁宮上。
將近元宵的日子本是休沐,百官休沐,宮內當然也是休沐,可那鳳袍女子仍在書案之前,批閱不斷。
陳易耐心等待,雖有疑惑,並不多加催促。
「景王雖薨,但婚還是要成的,雖說逾越禮制,但禮制這事,不會有多少不長眼的敢真拿來說事。」
安後頭也不抬,硃筆在書案上來回。
陳易眼眸里掠過一絲晦暗,但不動聲色。
哪怕安後對他用心極多,可那每一回用心,都不曾動搖過她的計劃,更何況是景王突發奇想的一計呢。
既然如此,那麼就唯有尋好機會,一走了之……
正想著的時候,安後忽地抬頭道:
「這段時間來,跟景王籌備得如何?表面上要從坍塌的西南一帶離去,實則在京北水道留好了退路。」
「…什麼?」陳易的瞳孔微縮。
「京北水道的清穢渠…諜子已經查了出來,你們借著處理穢物來留暗號。」
安後平靜地敘述著,語氣不見多少起伏,
「你每隔幾日就會過去,看似正常,但已有諜子查過,洞穿了你們的謀劃——京北水道上有一條畫舫,看似青樓女子於畫舫上花枝招展,實則是想趁元宵畫舫橫江之時,以此畫舫順流而下離開京城。」
陳易沉默了下來,眸光里諸多異色掠過。
安後噙起了笑,放下硃筆。
她自書案前起身,緩緩自高處走下,來到陳易面前,她抬起手,撫摸起了陳易臉頰。
安後的語調溫柔:「那些諜子猜不到,是娘猜到的,你說娘慧不慧心?」
那人默然不知多久,終於承認道:「娘娘聖明。」
安後搖頭失笑了下,她低垂下鳳眸,便見他的指尖輕顫起來。
她忽然好氣又好笑,道:「你怕什麼呢?怕娘怪責你?說到底,不過犯個小錯而已,而且你還沒逃。」
陳易似是被這話驚道,好一會後,才嘴唇嗡嗡道:「殷聽雪如果逃了一半,我照舊會罰她。」
安後柔聲應道:「娘不是你,娘不忍心罰你,既往不咎,元宵要到了,你這幾天住到宮裡,就好好跟若疏成婚,接著就在宮裡待到二月,郎情妾意,養好感情,再往西晉走也不遲。」
讓陳易跟東宮若疏在宮裡待到二月,當然不只是培養感情這麼簡單,更是為了看好陳易動向的同時,等兩位陳家子大婚的消息,傳到西晉皇室、傳到西晉陳氏那裡去。
陳易嘴唇嗡嗡,好一會後才吐字道:「好。」
見他答應,安後眸含笑意道:「你的那些女眷,也接到宮裡吧,到時你跟東宮若疏在宮內成婚,也好讓她們當伴娘,見證你的婚事。」
…………………………
大小殷、周依棠、閔鳴,都被迎進了宮裡。
安後照舊是例行幾句慰問,談幾句日常,宮內時而就起歡聲笑語,酥餅、軟糕、甜羹來往於宮牆之間,絡繹不絕,宮女的衣裳搖搖擺擺在廊道裡頭。
這幾女里,照例是襄王女最會討安後喜歡,不僅言談恰當,而且待人接物也溫和,懂得怎麼捧人之餘,也不過分謙卑,做長輩的就喜歡這般的後輩,逢年過節也最愛給他們紅包。
安後也不能免俗,當即封了平安牌,還有些金葉子給她,殷聽雪為此獻詩一首,詩中自是吉利喜慶之語。
當晚,太后封的平安牌和金葉子就被陳易沒收了。
仔細看過之後,平安牌和金葉子裡都沒有暗藏玄機。
陳易這一舉動當然被宮女稟報給了安後,安後對此好氣又好笑,連嘆他提防心竟如此之重,也不想想如今他都到宮裡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又怎會多此一舉?
臨近大婚,陳易有些花天酒地,時不時就讓請人喚來冬貴妃,再加上大小殷,三女同眠一床,不知多少次日上竿頭,才匆匆轉醒。
安後對此略有微詞,不是因為陳易沉湎於溫柔鄉,不思進取,而是因為東宮若疏分明就在宮內,不過幾個拐角的距離,但陳易卻見都不去見她,也不去見之後隨嫁的林琬悺。
每當有女官傳達太后意思之時,陳易總以尚未婚嫁、不宜多見為由婉拒。
話雖說得在理,可由陳易說出口,那就有些不在理了,這麼久以來,你陳易何嘗是什麼守禮數的人?
想來啊,是叛逆…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小叛逆。
安後不僅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反而更覺得陳易這般的表現,才是真情流露,若陳易真的事事都變得百依百順,那就不是陳易了,更讓人生疑。
不管怎麼樣,大婚的日子總歸是要到了。
為免節外生枝,大紅燈籠只掛在了內廷里,外朝上沒有一點風吹草動,至於看嫁資、催妝這類麻煩事盡數省去,分紅饃饃、坐花轎繞街巷一圈這類習俗,也從簡行事。
甚至於連哭花轎的都幾乎剩了一半。
成婚那日,那姓東宮的笨姑娘開面之後,哭得稀里嘩啦的,本來是靈機一動,想著趁哭花轎的機會,將水攪黃,再拖上一拖,為此她還偷偷摸摸剝了個洋蔥。
「我不要成婚、我不要嫁人!」
東宮若疏會武功,好幾個宮女都沒法把她塞上花轎,便是宮中的壯婦拖著她推,那屁股墩還是露在了花轎外面,曲線渾圓。
啪!
狠狠的一巴掌。
東宮若疏吃疼地悶哼一聲,羞郝地回過頭來,發現拍她屁股的不是別人,正是新郎官陳易。
而陳易身後,鳳袍女子的身姿娉婷而立。
得了,兩正主直接來了,這下想哭花轎都沒法哭了。
東宮若疏呆呆地被塞入到轎子裡,想到了殷惟郢給自己的九十兩,揭開帘子大聲道:
「陳易,我恨你!」
喊完之後,她還摸了下有些發紅髮疼的股兒……
他這般好色,
日日夜夜都要被扇屁股?
東宮若疏打了個寒顫。
成排成排的宮女托著紅燈籠,連綿一片,輔以地上紅毯,華麗壯觀,宮中樹木皆懸掛了絲綢錦緞,既是迎接元宵,又是迎接這大喜之日。
禮樂齊鳴,絲竹之音不絕於耳,陳易騎著高頭大馬,渾身通紅的新郎官模樣,他有些侷促,有些不安,但還是維持著鎮定,護著東宮若疏的八抬大轎走向了成婚的喜暖殿裡。
宮內成婚之處有兩處,一處是供皇帝大婚時用的,一處則是供皇子皇女用的,陳易所用的自然是後者,成婚之處在寧福宮的喜暖殿,琉璃頂燦金色澤傾瀉下來,整個三進式結構的喜暖殿被裝點得華麗漂亮,這裡掛著瓔珞,那裡懸著金葉子,安後親筆題下的「早生貴子」四字高懸於頂。
至於伴娘們,也是大紅色的衣裳,東宮若疏在裡頭瞧見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她們要護送自己跟陳易圓房。
不一會,東宮若疏被送下了轎子,便看見了諸多女官齊聚於大堂上,而那高堂之上,有雍容華貴的一國之後端坐。
一碼歸一碼,得知太后要做自己的高堂父母,東宮若疏還是有些受寵若驚的,不過她還是拿回了些陳若疏的鎮定自若,在小嬋的攙扶下,頂著厚重的鳳冠跨過門檻。
而陳易早早就在堂內等候。
新郎新娘一道,拜天地高堂。
「一拜天地!」
在宮女們的攙扶下,陳易和東宮若疏朝那「天地君親師」的供桌盈盈下拜,安後坐於供桌之後,這一拜天地,既是拜牌位,也是拜這一國之後。
皇天后土,臨朝稱制的皇太后,自是天地。
「二拜高堂!」
敞亮的嗓音落下,陳易和東宮若疏越過供桌,朝安後盈盈下拜。
安後凝望著這一幕,眼眶發酸,兩滴淚水落了下來。
從前她也成過婚,可成婚之時,那為修道瘋魔的先帝並未出現,而她又是二立的皇后,於是乎便獨自一人向著高堂上的先太后下拜,之後又向著空氣對拜。
回首往昔,安後忽覺唏噓難言,只是一切都過去,這對新人,不必受這些孤苦了。
為了今日,她不知等了多久多久。
但終於還是等到了。
「夫妻對拜!」
嗓音落下,披著大紅綢緞的東宮若疏一陣艱難,但還是向著陳易,盈盈跪拜了下來。
通過隱約的縫隙朦朧光,東宮姑娘瞧見陳易近乎平靜無波地,與她跪拜而下。
至於大小殷、周依棠、閔鳴、冬貴妃等一眾伴娘,東宮若疏看不清她們的表情,只是覺得有點發寒。
她頭有些暈了。
像是被很多人壓在了身上。
……………………
拜堂之後,新娘子要先被送回到洞房,而陳易則要在正堂內敬酒、分紅包、紅饃饃,迎接眾人的賀喜道謝。
其中當然也包括伴娘們的。
眾女們目光各異,但都聚焦於陳易之上。
小狐狸淚盈盈地看著陳易,大殷則臉色泛白,眸光夾著詢問和委屈,周依棠的目光則讓人生寒,閔鳴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安後環視了一圈,噙笑問:
「怎麼,不給新郎官道聲喜嗎?」
話音落下,卻並未出現安後預料中,一石掀起千層浪的畫面。
眾女像是已心裡做好了準備,除去那獨臂劍甲以外,都一一給陳易道了喜。
殷惟郢說的是:「願祝此後神仙眷侶。」
殷聽雪說的是:「預祝今夜百年好合。」
……諸如此類,凡此種種,眾女的話語各異,神色也各異,安後瞧在眼內,本想看些風趣的事,像是之前私宴上修羅戰場,但今日大婚,能平穩落地就好,不必多鬧騰。
待道喜過後,安後便喚人擺好書案,她要親自題聯。
筆力蒼勁,如有龍蛇盤旋,墨染得紅聯更顯出威嚴之氣,乃至掩蓋了聯語的喜慶:
天作之合長長遠遠,四世同堂平平安安。
陳易上前恭維了一番,看他這副有些僵硬的模樣,安後不禁勾唇笑了。
她上下打量了番這新郎官,心中百感交集,腦海里一時掠過自己成婚時,那空蕩蕩、死氣沉沉的畫面。
先太后皮膚聳拉得一層迭一層,像是個半死不活的人般端坐上首,大紅綢緞垂下無盡昏暗,而她守在空蕩蕩的婚房內,獨自一人睡了一宿。
時過境遷,一切都不似當年了,常常有人說,父母會把自己的期許寄托在孩子身上,安後也體會到了這複雜的感觸,眼角又滴下晶瑩的淚水,蓋過了原來的淚痕。
「娘娘你怎麼…流了淚?」陳易出聲問道。
「傻易兒…你不該說話的,」他一說話,安後就更止不住了,她捂嘴笑了起來,接著還低下頭,想掩蓋住眼淚,但偏偏女人越想掩蓋眼淚,她的眼淚就越是動人心扉。
她自己好想也想明白了道理,又把螓首抬了起來,溫和地凝望陳易。
「本宮…我不該在這時落淚,壞了你的喜氣,唉…」
安後用指尖抹去眼淚,但又覺有失儀態,想尋手帕擦拭,卻淚光朦朧,一時尋不到,忽地臉上多了綢緞觸感,原來是陳易捻起衣袖,默默為她拭淚,
「唉…唉…你說你,擦什麼擦呢,你越擦,我就流得更多…唉、唉、唉,把你婚服擦髒了……」
安後嘆著氣,幾番嗔怪。
陳易無聲地凝望著她。
他抑制住心底的情感,所以不能多說些寬慰的話,他忽覺無可奈何,只因世上從沒有真正的兩全之法。
淚水終於稍作止歇,他溫柔的動作被安後記在心裡,她不禁想到過去陳易對自己的排斥隔閡,那時他百般不願,可瞧瞧現在呢?現在他怎麼樣了?
兩相對比,安後心湧出得意之感,本想嗔上幾句,戲弄他一下,但他的胸前隱隱爍著光,那是雕著「易」字的墜子,話語到了唇邊又退了回去,轉了一圈還是作罷了,她眸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說到底,還是個孩子,自己又怎能跟他計較呢?
是啊,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有奶便是娘……
忽地她想到了一事,便柔聲問:
「那個安南王妃,你有沒有叫過她娘?」
這是個很沒來由的問題,她的嗓音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陳易肉眼可見地停了一停,忽然間琢磨不透這女人的心思。
陳易如實道:「沒有。」
「那你還跟她…圓房。」她話音有些微妙。
陳易定了一定,低聲道:
「我跟她不是這般關係。」
安後聽到之後,又問:「你…沒讓她那般假扮過我?」
「從來沒有。」
「好,誰都假扮不了你娘。」
安後說著,這話意義並不分明,像是在說連她也不能取代,她怕一語成讖,便補了句道:
「誰都假扮不了我。」
「是吧。」陳易如此說。
他從來分得很清,祝莪就是祝莪,不是別人,同樣,安後就是安後,也不是別人,或許他會將這話講出口,但那是有朝一日,而不是今日。
安後再看了眼那玉墜子,輕輕碰了一碰,只覺溫潤如玉,除此以外,別的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要圓房了,我心裡高興,我不是嬤嬤,不會收一大堆義子義女,除了你以外,我就沒有過孩子,」
宮女要上前接對聯,安後揮手讓她退開,反手捧起對聯,親自交到陳易面前,
「我只有你,你要珍惜,不要辜負我。」
陳易再三拜謝,托著這聯,就要帶著一眾伴娘去鬧洞房。
安後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宮女的引領下,漸漸往深處而去,懸了不知多久的心念,終究定了下來。
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那麼多的艱難曲折,那麼多的母子相悖,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日……
一念起,諸念生,安後感慨萬千,指尖不住輕顫。
大堂之外,女官素心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她低頭而下。
「素心,怎麼這般焦急?」
安後覺察到什麼,皺了皺眉。
女官素心有些顫音道:
「娘娘、景王、景王糾集朝官要進諫!要鬧婚場!就在外朝上!」
……………………………
東宮若疏守在婚房裡頭,大著眼睛驚疑不定。
從小陪到大的丫鬟小嬋此刻也陪著東宮若疏經歷人生大事,哪怕這笨姑娘不情不願,可說到底,還是得出嫁圓房。
「小姐,別亂揭紅蓋頭。」
小嬋見東宮若疏有些心慌意亂地摸起了紅蓋頭,出聲道。
東宮若疏慌亂得緊,這已經拜了堂,那麼自己那點殷紅還能守得住嗎?左右好像都要給按到床榻上了。
她一時就想捉摸地找個機會逃了。
但下一刻,小嬋便道:
「小姐,別想逃,你只要逃不出宮,就一定逃不了。」
東宮若疏脊背發寒。
她看見房間裡有宮女取來瓷碗,裡面是半熟的餃子,這是來寓意給新人早生貴子的,而一旁的紅桌上還擺著合卺酒,這是夫妻洞房時用的。
揭了紅蓋頭、吃了那餃子、喝了合卺酒,
做完這三件事,就真的成婚了!
小嬋把東宮姑娘的臉色瞧在眼裡,她一直都是太后安排在西晉陳氏的諜子,但對這位主子,一直都有真感情。
小嬋出聲道:「小姐,你說那太子並非良配,就從大晉逃了婚,如今好不容易覓著良人了,又怎能這樣那樣回絕?而且啊,那陳千戶痴迷得小姐得緊,娶回家去,做了正室,就捧到心尖上寵,斷然不會讓別的女人壓一頭。」
東宮若疏聽著這話,左思右想又覺得有些在理,她咬牙掙扎了好一會,終於問道:「疼不疼的?」
「我聽教習嬤嬤說不疼的,看男人動不動得珍惜,也看…大小。」
「什麼大小?」
「小姐不要問這些話,想來不小就是了,但姑爺會珍重你。」
「那你要幫我。」
笨姑娘的眼角噙出了淚水,認命了般道:
「太疼的話,小嬋你要幫我……」
小嬋心底一酸,輕拍東宮若疏的背部,緩和她的情緒。
好一會後緩過了神,東宮姑娘發揮起一貫的樂觀精神,想著嫁給陳易也沒什麼,便是圓了房,也不算什麼,他如果不束縛住自己,願意尊重自己,那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而且他也練劍,
說不準之後,還能跟他結伴闖江湖呢,彼此當個至交好友。
笨姑娘沒見過愛情的模樣,能想到最好的事,就是當生死之交。
小嬋見她漸漸轉悲為喜,愧疚也少了,也逐漸有些為小姐高興,她很有感染力,很會讓旁人高興。
至於東宮若疏,她本來就很會高興。
這樣想著想著,東宮若疏多了幾分期許。
門外傳來腳步聲。
「哎喲,是姑爺來鬧洞房了。」
小嬋站起身,要隨宮女們迎上去。
鬧洞房的伴娘有些多,小嬋看見了那幾張略熟的面孔,大小殷、周依棠、閔鳴、冬貴妃……每一位都國色天香,與東宮若疏不相上下。
她不禁擔心起東宮若疏嫁過去的處境。
小姐這麼直、還有點缺根筋的性子,到時要被怎麼……
怎麼?!
突然,一根手指點到了小嬋的穴位上,小嬋的思緒驟然一斷,那兩位宮女也幾乎同時被點了穴。
東宮若疏霎時驚楞,還不待她反應,陳易便走上了前來,點到了她啞穴上,接著又點到了其他穴位上。
穿著婚服的東宮若疏一動也不動,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輕微聲音。
陳易大馬金刀地在婚床坐了下來,儘量放溫和些道:
「若疏,不是不想娶你,但今日我想娶的,不是你,而是她們。」
東宮姑娘瞪大了眼睛。
這都什麼跟什麼…
都拜過了堂,她都已經做好準備了,但這人反過來說不娶她?
他要娶別人…
而且還得加了個…「們」。
她不知怎麼自己就惱了,擰緊了眉頭,正驚疑著,見到這跟自己爭搶金簪的景王女迎了上來。
而陳易隨手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床板下。
小狐狸關心地看了東宮姑娘一眼,眼角帶著歉意,但還是回過頭來,笑著迎上了陳易。
趁著惟郢姐和周真人沒注意,她先撿起了合卺酒。
周依棠無聲捧起了那碗半熟的餃子。
殷惟郢正自鳴得意,欣賞著東宮若疏,後知後覺地發現二女都有所行動,趕忙彎下身子,不顧儀態扯走了笨姑娘的紅蓋頭,披到自己頭上,
紅蓋頭被扯走,東宮若疏兀然就有些悶悶不樂了……
跟自己拜了堂的夫君,要跟別的女人做成婚的最後一步,
但她只能在床板下看著……
「還請東宮姑娘當伴娘。」女冠施施然道。
悠悠話音落下,更讓東宮若疏心中一刺,只能發出嗚嗚聲。
而奪了紅蓋頭的殷惟郢搶了先,湊到了陳易面前。
陳易瞧出她的小心思,倒也寬容她一下,把紅蓋頭揭了開來。
隨後,輕輕在她唇邊落下一吻。
殷惟郢眸光如水,正想搜腸刮肚說句情話,但又想不起來,說不出口,便只有傻傻地笑一笑,真丟面啊!
陳易耐心候著,殷惟郢與他目光交匯,頃刻心間掠過千言萬語。
「夫君我…」
思緒一掠而過,她剛想低吟出口。
「吃餃子。」
獨臂女子兀然出聲道,恰好打斷。
陳易轉過臉去,便見周依棠捧著碗走了過來,裡面是半熟的餃子。
她單手捧碗,陳易連忙撿起了筷子。
他夾起了一塊餃子,吃了下去。
殷聽雪在一旁捧著酒笑著問:「生不生?」
餃子當然生,陳易笑道:「生。」
接著,二人都齊齊將目光轉向了周依棠。
獨臂女子面無表情。
好一會,她都沒有開口,收回了瓷碗,轉過了身去。
陳易嘆了口氣,落寞地垂下了眼,她終究是邁不過那道坎。
正把頭轉向殷聽雪,給小狐狸賠個笑臉時,
「…餃子生。」
陳易扭過頭去,便見周依棠背對著他,夾起了一塊餃子吃,
「…生。」
陳易嘴角勾起,搖頭失笑,她的執著他從來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她的心念總似指縫裡流出的沙。
而女冠見夫君跟別人甜蜜的這一幕,多了些氣惱,但旋即心想,不管怎麼樣,陳易揭紅蓋頭的人是她……
等陳易悵然片刻之後,便見殷聽雪把酒杯捧到他面前。
「喝酒啦。」她紅著道。
陳易回頭笑了下,接過合卺酒,遞到了小狐狸面前。
殷聽雪臉頰滾燙,她掃了眼陳易,又把臉盤兒垂低,心念似雪落下,又轉瞬即逝。
陳易眸光溫柔道:
「傻瓜,怎麼這麼害羞?」
「要嫁給你了呀。」
她下意識道,臉紅得更厲害了,她還是沒動眼前的酒,而是從懷裡摸著什麼,好半天終於摸了出來,
「元宵了,給你小紙船。」
陳易怔了一怔,把小紙船收到懷裡,接著想了一想,從方地里摸出了一個東西。
他遞到了她面前。
殷聽雪定睛一看,那是一個似人形的木雕,腳底下雕刻出了花瓣,頭上卻沒有臉,粗糙極了,像是技藝有限,雕不出來。
陳易輕聲道:「說好給你的菩薩。」
殷聽雪接到手上,噗嗤一笑道:「好醜啊。」
陳易聽了正準備凶她,可手上驀然濕潤,原來是她落了淚。
「陳易…」
「嗯?」
殷聽雪掛著淚珠子,想說什麼,卻紅了臉,好幾次都說不出口,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她想了想,還是不說了。
反正都寫好在了紙船里。
她垂下腦袋,抿上了合卺酒,酒碗只比少女的臉紅一點。
陳易也喝下了她遞來的酒。
酒碗漸空。
他們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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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