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女冠捉姦
「先問個問題,」陳易慢悠悠道:「縣令經常來清風館?」
姜尚立警惕地看了陸英一眼,發現她做出卜卦的手勢,也就如實回答道:「一月來一兩次,都是宴請貴客,聯絡同僚。」
「看來跟礪鋒閣無甚交流。」
「不錯,只是單純會客罷了,錢是照付,花魁更是動都不敢動。」姜尚立頓了頓道:「龍公子信不過礪鋒閣?」
「不然我也不會想和你談談。」
陳易慢悠悠說著,把握著自己孤煙劍的身份。
對於孤煙劍之事,進城這麼久,他自然也有所聽聞,再結合了些自己判斷,勾勒出了事情的輪廓,此人如今在山同城內東躲西藏,明上被崑崙派掌門唐澤等人追殺,暗則被喜鵲閣所緝拿,同時礪鋒閣幫忙隱瞞了孤煙劍的下落。
自己這來歷不明的外來者,恰好能在此刻扮演姜尚立眼中孤煙劍的角色。
陳易漫吟道:「礪鋒閣乾的買賣是取別人人頭,我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取我人頭?姜縣令又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取你人頭?」
姜尚立略作思索,他還記得把喜鵲閣令牌交予礪鋒閣時,那一眾人的神態——熱烈、驚喜、迫切。
說不準這礪鋒閣的人,其實暗中琢磨著待孤煙劍出城之後,就將之轉手賣給喜鵲閣。
這樣既不會壞了礪鋒閣的名聲,又能以此為籌碼搭上喜鵲閣的關係,至於他這縣令,難保不會成為其中的犧牲品。
不過,姜尚立雖找不出這話破綻,但不急於決斷,道:「所言極是,那麼龍公子的想法?」
陳易卻微微笑道:「那麼,姜縣令的想法?」
姜尚立凝了凝那背劍攜刀的公子,暗忖此人的狡猾。
「我的想法,自是先安然離開這清風館,之後再跟龍公子聯絡安排。」
姜尚立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他也知道,滴水不漏的回答,往往不是人想要的回答。
「你裝糊塗?」
姜尚立應道:「這不等龍公子提條件嗎?」
「那如果我的想法,是滅了礪鋒閣,一併毀屍滅跡呢?」
姜尚立眼神一凜,衣袖微抖。
他看見陳易滿臉漠然,屹然不動地立在那裡。
礪鋒閣雖是收錢辦事,但隱瞞收留這麼久,也算是有恩,可如今這人卻說賣就賣,將被背刺的可能降到最低。
何其…狠辣果決。
姜尚立一時拿不準主意道:「那我們之後商量?」
陳易慢悠悠道:「不必之後,我看要不就今夜吧。」
姜尚立正色嚴肅道:「清風館畢竟是礪鋒閣的地盤,暗器、陷阱、潛藏的刀劍數不勝數,龍公子不怕死,我還怕死,所以還是先回去從長計議為好。」
陳易淡淡道:「好。」
姜尚立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先立個心魔大誓吧,」陳易抬了抬手道:「我們的談話,不能暴露出去,而我身邊恰好有一位寅劍山的道士。」
陸英揚起臉,方才從席間到這裡,因局面波譎雲詭,她都一直不敢說話,像個木頭人一樣聳立在那裡,如今終於到她的用武之地了。
姜尚立表情微僵,打消了許多念頭。
走江湖成名的,
果真沒一個善茬。
………………
心魔大誓,原是山上人約束彼此的術法,但於山下的武夫而言,同樣有著相似的效力。
特別是五品以上的武夫。
若違反大誓,心魔大生,輕則再悟不出武意,此生再不得寸進,重則走火入魔,暴斃身亡。
以大誓約束姜尚立,再加上他忌憚陸英劍甲首徒的身份,陳易想安然走出清風館不難。
不過,明刀易躲,暗箭難防。
姜尚立眼下看似站在自己這一邊,實際上根子虛浮,而且也不願公開跟礪鋒閣叫板。
而礪鋒閣也不會輕易就放自己走,哪怕不能暗中謀取自己性命,可總會千方百計地想試上一試。
不一會後,姜尚立被請到別處廂房,說是另有美色招待。
陳易伸展了下身子,側過臉,便見陸英目光略帶憂心。
陸英壓低聲音道:「你…你不怕嗎?」
「怕,為什麼要怕?」陳易好笑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殺個一乾二淨了。」
這話說得跟她拖後腿似的,雖說是真話,陸英還是有些心裡不愉。
不過她沒放在心上,而是擔心道:「這姜縣令不太可信啊。」
「我知道。」
「那你還跟他合作?」
「避免節外生枝罷了,」陳易頓了頓道:「起碼在今夜,他還會可信。」
陸英稍微琢磨了下,心覺有幾分道理,接著就問道:
「那你之後還要跟他合作是吧?
說起來,縣衙里帳上這麼缺錢,這也算個盡職盡責的縣令了。」
「盡職盡責?」
「不是嗎,使勁地給縣衙內開源節流,維持著縣裡的安定。」陸英如此道。
「你記得嗎?一個月里,他能來一兩次清風館。」
清風館廂房落在眼裡,玉碟銀盆,外面隱約襲來陣陣戲班子的絲竹之音,來者非富即貴。
陳易冷笑道:
「他口口聲聲說山同城帳上無錢可用,為邊防大計愁斷了眉,可看來還頗有家資啊……」
陸英呆愣了下,直至陳易此刻把話說明了,她才驚覺其中疑點。
捕捉到明顯漏洞,不難,但能捕捉到細枝末節,再結合眼前景象一併思考,揪出漏洞,這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極為困難。
她不由暗暗驚嘆,轉頭看陳易時,目光都有了些變化。
陸英腦子裡冒出奇怪的想法,
都是姓陳的,若疏如果有他這麼腦子好,那就不會腦子不好了吧。
外面傳來些許腳步聲。
忽地,陸英正想著時,陳易抓住了她的小手。
手落在男人寬厚的手掌里,陸英一驚,轉頭看見陳易指了指外面。
陸英勉強冷靜下來,就聽到外面出聲道:
「龍公子,小女子受命來服侍你,方便開個門嗎?」
嗓音水媚頓頓,柔得人骨頭都酥了。
「等下。」
陳易說完,轉頭看向陸英道:
「外面應該是礪鋒閣派來的花魁,這樣的刺客肯定極善魅術和幻術。」
「可跟你抓我的手…有什麼關係?」陸英俏臉微紅。
陳易飛快道:「你跟我假扮一下夫妻道侶,讓她沒有可趁之機。」
他固然可以等人花魁進來再傳音入密,可傳音入密僅僅只是隱蔽聲音,還是會有嘴唇的動作,而且不事先通好氣,只怕陸英未必會配合。
如今條件還不成熟,不熟悉礪鋒閣的布置,暫時不到翻臉的時候,更何況陳易也想藉此機會試探一番,所以他不會拒絕讓這花魁進來。
「說的也是,世上哪有帶妻子來嫖的。」陸英也想明其中道理,羞赧道:「只此一次。」
陳易便道:「門沒鎖,還請進來吧。」
門被推開,淡淡花香撲鼻,勾人心魄,女子美得媚入了骨,款款而來時搖曳生姿,映得這廂房都多了幾分光華。
殷惟郢側過臉,就看見陳易握住陸英的手,臉都直接僵住了。
陳易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了一停。
儼然是沒想到,自己的「妻子」也在場。
「敢問姑娘姓名?」趁熱打鐵,陳易噙著笑,托起陸英的手道:「這位是我內人,姓陸。」
殷惟郢在那定了一會,腦子剎那間空白一片。
內、內人?!
你這新勾搭上的仙姑是內人……
她是內人,那我是誰?
「內人啊?」
哪怕意識到自己在扮演著迷魂蝶,可殷惟郢還是咬著牙吐這兩字,她暗暗攥拳,接著又鬆開:
「小女子賤名蝶,旁人都叫我蝶姑娘…您夫人還真生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殷惟郢暗自欽佩自己的冷靜,竟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反應圓滑地施以配合,噙笑地把臉上異象掩蓋過去。
這讓她更有時間試探這對狗男女。
「過獎過獎。」
陳易見這花魁有點沒反應過來,就知道計劃通了。
為了演得更像一點,他掐了掐陸英的手心。
陸英反應過來,壓下羞赧,學起妻子的模樣道:「我隨我夫君赴宴,沒怎麼見過場面,蝶姑娘連番贊我,可我覺得自己倒比不上姑娘分毫。」
你自然比不上本道分毫!
見她溫順地給陳易握住手,殷惟郢心中掀起怒焰,但仍控制著表情,再輔以已爐火純青的幻術,臉色倒沒什麼變化,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再看看陳易跟陸英,特別是這陸英,一身寅劍山的道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裡,不知道寅劍山弟子尋覓道侶是要被逐出山門的嗎?!
你是劍甲就罷了,多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就是個弟子,而且、而且還…跟你師傅搶男人!跟我太華神女搶男人!
見面前這蝶姑娘遲遲沒有開口,似是沉浸在震驚里,陸英心底感慨陳易的辦法果然好使,這人都說不出話來了,更別談什麼媚術了。
好一會後,殷惟郢勉強按捺住心潮湧動,深深吸了口氣,鬆開了攥緊的拳頭,終於溫聲道:「不知夫人可否迴避一下,我與公子有些話想談一談。」
這回不用陳易說,陸英都反應過來了。
這不就是想支開她,好讓這女人施展媚術,把陳易給引上床嗎?
陸英心裡暗道一句「不能讓陳易上套」,溫和道:「我與我夫君新婚燕爾,便是半點都不想分開,有什麼話在這說吧。」
新婚燕爾是吧?
殷惟郢火氣都快冒出來了。
本來只是想假扮個迷魂蝶,試下陳易到底上不上鉤,到底在不在乎她,可現在她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要恩愛到什麼時候?!
殷惟郢擰過頭來看向陳易道:「公子意下如何啊?」
不動用天眼,陳易是真沒看出多少端倪,
他自然得演好戲,神情專注,不讓這花魁有機會施展媚術,半年沒有吃肉,若說把持不把持得住,陳易都自覺不好說。
於是,陳易便應付笑道:「我聽我夫人的。」
殷惟郢咬牙切齒,面掛微笑道:「想不到公子還怕老婆啊?」
陳易道:「很多男人都怕老婆,我也是其中一個。」
殷惟郢後槽牙咬得生疼。
還想著小別勝新婚,含淚相擁,再一陣私下裡卿卿我我、顛鸞倒鳳,什麼姿勢都依你,結果你就給我看這個?殷惟郢越想越氣,越氣越想。
不僅跟別的仙姑勾搭上了,還成了婚,還、還比跟我要更恩愛……殷惟郢眼眶酸痛,差點就氣落淚,可她止住,柔聲旁敲側擊道:
「你們說你們新婚不久,難道公子這個年歲才成婚?」
這是在懷疑他們是不是真夫妻,陳易心底暗忖,自己跟陸英本就是臨時假扮,眼裡並無情絲愛意可言,這花魁果真見慣了情情愛愛,從蛛絲馬跡間便看出端倪。
陳易思索了下應對後道:「實不相瞞,雖說相識不久,但我與她確實一見鍾情。」
「這話的意思是說,家裡還有別的妻子咯?」
眼光何其毒辣銳利,陸英都不住暗嘆。
而陳易也是微驚,但還是笑著應對道:「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終究不及兒女情長,蝶姑娘,你是見慣了風花雪月的人,應該明白這話的意思。」
殷惟郢怎麼不明白,
不及兒女情長……
跟我成婚委屈你了是吧?
她皮笑肉不笑道:「看來俗話說得不錯,家花不如野花香。」
「來青樓尋覓真情的,大多都是家裡有個黃臉婆,這事蝶姑娘想來也見多了,」陳易頗有一股老生常談的意味,「男人的江湖多快意,女人的江湖卻情長,而像我這般的江湖浪子則…快意情長。」
殷惟郢卻沒聽到後半句話,她腦子裡全是前半句。
家裡有個黃臉婆…
黃臉婆…
女冠都要氣暈了!
怒從心起,她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再裝什麼蝶姑娘了,怒聲道:
「你、你、你、負心漢!」
連番不講道理的罵聲落耳,陳易一怔,心中疑惑,這刺客是因無從下手而氣急敗壞了?再一作想,他還是見慣了喜鵲閣的刺客,想著那些人斷不會如此,可礪鋒閣終究是個江湖門派。
陳易反笑道:「我是不是負心漢關姑娘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話音落下,「蝶姑娘」笑出聲來道:「那還請公子看看我的臉。」
話音剛落,纖纖素手拂過臉頰,籠起朦朧光華,二人眼裡妖嬈的蝶姑娘,頃刻間變化為白衣勝雪的仙姑模樣。
那張熟悉又脫俗清艷的臉龐落入眼帘,陳易慢慢瞪大了眼睛,陸英也當場愕然。
她笑吟吟道:「公子,關不關事嗎?」
熟悉的嗓音落耳,陳易心臟狂跳,但轉瞬又冷靜下來,瞬間警覺,這是清風館,礪鋒閣的地盤,殷惟郢又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為免也…太巧了吧?她應當還在太華山上修道才是,所以……
陳易回過神來,低手按刀,提防暗處殺機,淡然而笑道:
「蝶姑娘,好厲害的幻術。」
殷惟郢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僵立原地。
片刻,她指了指她自己道:「幻術?」
陳易不曾懈怠戒心,慢悠悠道:「不必再裝了,挑明說吧。我知你們殺手善使幻術,將人騙到之後就一擊斃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死在美人計上,並非是因她們真有多美,只因她們假扮做別人模樣,成了人心底的白月光。」
「…看來我法術淺薄,騙不了公子。」
「世上本就沒多少人能騙得了我。」
「那…殷惟郢騙得了嗎?」
陳易怔了一怔。
只聽她一字一句道:「殷惟郢,字鸞皇,跟你走過地宮,又走過地府,最後還拜堂成了婚,她騙不騙得了?」
?!
陳易僵坐原地,眼睛瞪圓得像銅錢,驚濤駭浪洗刷心胸,像是被閃電狠狠劈中腦袋!
思緒如潮湧,新婚燕爾、不及兒女情長、家裡有個黃臉婆…一句句話像迴旋鏢一樣打在臉上,而女冠正笑吟吟看著他。
回過神來,他下意識想像以往一樣板起臉反客為主,卻見女冠笑靨間的水潤淚眼,酸澀、苦楚、還有好多好多思念……
殷惟郢眼眸噙淚,正欲開口控訴:「你」
「等等,有話你先別說,我今天才發現一個事實。」
「是什麼?」
陳易嘆了口氣,摸出豬臉面具:
「我就是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