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夜有啼哭鬼(加更三合一)
黃昏日暮,荒草萋萋,新年才沒幾天,沿路可見馬車稀少,行人就更少了。
十字路口處立著間客棧。
幾匹蒙古馬伏低著腦袋吃糧,頭顱把整個馬槽都蓋住了,客棧中點起零零散散的燈光用於照明,裡面有人喊了幾聲,
「有人在嗎?」
「這呢。」一個年老體衰的老翁杵著拐杖緩緩下樓。
「我們平遠鏢局的,」為首的中年男子自報家門後,問道:「老伯,怎麼稱呼?」
「鄙姓沈,從太原來的。」
「沈老伯,這棧子是你的?」
「過路罷了,這都不知道廢棄多久了。」
老翁說著,平遠鏢局幾人瞥了眼高掛的牌匾,纏上了幽綠青藤。
領隊邊上的少年郎壓低附耳道:「杜叔,住一晚不打緊。」
被他喚作杜叔的杜盛是這回押鏢的領隊,在平遠鏢局裡極有資歷,能坐上第三把交椅。
杜盛皺眉想了回後道:「才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盧才英笑著道:「馬都牽好到馬廄了,弟兄們也累了,而且荒棧子總比人棧子強,人棧子有人害你,荒棧子難不成怕鬼來害你?」
說著,就見老翁身後傳來了聲清脆婉轉的聲音。
「阿爹,下面怎麼了?」
這起伏的音調仿佛敲在人身上,盧才英轉頭看去,眼睛瞬間一亮。
微弱燈光下,盈盈可握的楊柳腰先落人眼,隨後抬頭一看,就是滿頭烏黑長髮微微濕潤,像是剛剛濯頭,女子帶著笑臉下樓,瞧見廳里全是男人,正是這恰到好處的俏臉一紅,敲在人的心尖上。
盧才英心緒起伏,有些難以平靜,不自覺上前走了兩步。
「下來做什麼,快回去。」老翁趕忙朝女子呵斥。
杜盛見老翁身後走來的是個弱女子,出聲問道:「沈老伯,你們就兩個人?」
「…哎,正是去赴宴投親……」老翁的嗓音聽上去低了不少,滿眼警惕。
正是這點警惕,讓杜盛放下心來,他一邊說老伯莫怕,他們是正經人,一邊吩咐其他把行李搬進這荒棧。
至於盧才英,回味著方才沈姓女子那一點嬌紅,不覺間唇已乾燥。
………
待一行人安置好後,夜便深了下來,彎鉤似的冷月掛空仍顯冰涼。
盧才英念著那女子的一點嬌羞,心底癢的要命,便是跟幾個弟兄喝點小酒解渴,也心不在焉。
他想到自己的家世,自己身為平遠鏢局大公子,日後子承父業,是板上釘釘的事,而且平日裡並非粗鄙武夫,素尋風流,絕不會配不上這沈小姐。
若能無意間叫那老翁知道,那該多好!
說不準能結下一樁姻緣。
他一邊想著自己如何如何優秀,又不好意思名言,只怕墜了氣度。
哪怕不能成婚……
若是睡一覺,死了也值了!
「據說南方出了個白蓮聖母…生得極好看啊。」
「噓,別多嘴出聲,省得惹禍,。」
「我不知道嗎,白蓮教又沒鬧到這裡,怕什麼,若是在南面,我也不會出聲…」
幾聲讚嘆飄蕩在廳堂里,盧才英聽在耳內,或許真是一等一的姿容吧,可他仍舊意興闌珊,再好看,也比不上那時的悸動。
「我也上樓歇了。」
一點醉意上涌,他不想多待了。
…………
隔壁傳來吵鬧聲,那對父女不知為何爭執了起來,誰也不讓誰。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則你姑姑不高興。」
「什麼姑姑,什麼姑姑,阿爹你不過是把我賣到那。」
「哪裡是賣,阿爹養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願去!」
啪。
是推門而出的聲音。
盧才英心提了起來。
真是月老牽紅促姻緣,他失魂落魄地回房歇息,卻沒想到那對父女就住在隔壁,隔著一面牆,盧才英把父女間的吵鬧聽了一半。
她這奪門而走,又是要去哪呢?
盧才英不禁遐想,雙手攥緊捶在大腿上,壓抑住追出去看看的想法。
許久、許久。
夜寂無聲。
「若能睡上一覺,便是死了也值了……」他低語喃喃,後悔自己沒追出去。
咚、咚、咚…
就在盧才英心緒即將平靜時,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他趕忙開門,朦朧夜色間,正是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眼眶通紅,梨花帶雨,見人走來,強掛起笑道:「小、小女子跟阿爹吵翻了,不知何處可去,可否在公子這待一會?」
盧才英心提到嗓子眼,一時竟面紅起來,話都說不出口。
「公子…不願嗎?是我唐突了。」女子話帶顫音,拭去眼邊晶淚。
隱約的啜泣聲,像是哭進心裡。
盧才英急忙道:「還請進來、進來。」
女子破涕為笑,走進了房內,盧才英朝廊道上看了一眼,便把門給關好。
他心緒澎湃,少年郎情竇初開,一股銳利如電的悸動自腳底板湧起,酥麻了半邊身子。
女子來到屋內,有些侷促,沒有坐下,她縮著身子楚楚可憐道:「公子能尋盞燈嗎?」
「啊…」
「小女子…怕黑。」
夜色深沉,盧才英回過神來,低頭尋燈。
他的耳畔邊只有自己不斷加劇的心跳。
卻看不見,
那沈小姐的臉龐慘白得像是死人。
她無聲笑著,嘴角邊還有屍斑………
…………
客棧門外,遠遠的夜路上,走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幾個鏢人頓時警惕,各自把手朝向刀兵的方向,而閉眼微眯的杜盛被身邊的人連拍了幾下肩膀,也回過頭來。
這二人的著裝大抵樸素,男子身上披掛了件道袍,卻未佩桃木劍,頭上也並非蓮花冠、偃月冠,只一根白玉髮簪別著,女子則穿著厚厚的紅棉襖,隱隱的月光勾勒出驚艷輪廓。
荒棧子忽然來人,由不得鏢人們不警惕了。
「諸位莫慌,小道攜師妹借宿而已。」
陳易打了個稽首,面容和善。
來的自然是陳易和殷聽雪,他們出了邰陽縣,一路往南走,陳易畫了兩張風行符貼到身上,走得比騎馬還快。
伸手不打笑臉人,鏢人們掃過幾眼後,杜盛開口道:
「一座荒棧子,我等也是借宿,兩位道長請便吧。」
陳易微微頷首,也不在這大廳多磨蹭,便領著殷聽雪上樓了。
他闔上房門,轉過眼,便見殷聽雪耳朵微動,眉頭深深蹙起。
喲,有妖氣。
…………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則你姑姑不高興。」
「什麼姑姑,什麼姑姑,阿爹你不過是把我賣到那裡。」
「哪裡是賣,阿爹養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願去!」
夜半三更,忽然聽到女子啼哭聲,接著便推門闖出。
廂房門外。
沉沉夜色間一派詭異的寧靜。
沈小姐離了盧才英,敲了杜盛的門,裡面卻無回應,這一回就尋到了這道士所住的房門前。
她扯了扯衣領,露出皎潔如月的潔白,一點溝壑暴露在空氣中,最是美不勝收,她雙手托著髮髻,並不急於敲門,等到擺弄好後再敲也不遲,待門內道士推門而出,那便能見到最能動人凡心的美感。
沈小姐理著髮髻,再把衣領扯低了些,就要擠出眼淚,
咚、咚、咚…
陡然,一陣敲門聲竟由內而外地響了。
沈小姐呼吸莫名一停,呆滯一下,接著便見房門無風而動,自己從裡面拉了開來。
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輪廓端坐在座椅前,目光也被籠罩其中。
「沈小姐?方才的聲音…我都聽到了。」
沈小姐回過神來,暗道這些江湖術士故作高深,裝神弄鬼,她面上梨花帶雨,托著髮髻,跨進門內。
「道長…都聽到了?」沈小姐怯生生道。
「家道中落,不得不被賣給遠房親戚作女,可憐啊。」聲音自黑暗中傳出,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
沈小姐淚又涌了上來,道:「小女也不願,可小女沒得選!」
說罷,她似乎有些怕黑,縮著身子,怯生生問道:「道長能尋盞燈嗎?」
「不能。」他聲音淡然。
「小女子…怕黑。」她緩聲道,語氣發軟。
「我不怕黑。」
沈小姐定了下,儼然沒想到會是這回答。
她沒有說話,只是在黑暗裡瑟瑟發抖,陰風透過窗欞飄進,她縮了下,環視了幾眼,像是個膽小的尋常女子般朝道人不自覺靠去。
「道、道長…沒有燈,你不怕有鬼嗎?」
「…你怕的話,燈在那桌上。」那人終於鬆了口道,語氣裡帶著幾分溫柔。
到底還是中了套,沈小姐摸黑拿到火鐮,噼啪聲中,一縷幽暗的燈光湧起。
「道長當真是修道有成,鬼都不怕,可我這等小女子就不行了……」
沈小姐托著燈,緩緩走近,吐氣如蘭,這道人身上濃郁的陽氣,便是十個盧才英也比不上,好似一桌珍饈美饌擺在面前。
「鬼很恐怖嗎?」
沈小姐停住腳步,聲音來處的黑暗裡,似有什麼蠕動。
她拖著燈過去,嗓子微顫,連她自己都不分清是演的還是真的,道:「不、不恐怖嗎?」
那人自陰翳里昂起頭顱,指尖夾著張泛黃的符籙,
「那你覺得…是我恐怖,還是你恐怖?」
沈小姐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
燈火如豆般搖曳。
他們之所以會來到這間客棧,是按著卦象過來,所以碰到女鬼,殷聽雪半點不驚訝,而且很是好奇,她讀過的雜書里,自然有聊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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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的《聶小倩》,倩女幽魂的名頭早已千古流傳,陳易還跟她說過,因這篇章,世上許多人都妄求女鬼青睞,為此罔顧其中四伏殺機。
殷聽雪拍了拍手,從床榻上跳了下來,盯著地上的女鬼看。
一柱柱燦金的根須憑空而起,形如牢籠般把這女鬼壓制在地上,後者面色慘白,顫抖的嘴唇連哀嚎都做不到。
殷聽雪端起一本書,繞著她瞧了一圈,像是打量著什麼新奇的玩意,她一邊踱步,一邊恍然道:「噢,這就是女鬼啊。」
沈小姐屈辱倍加,但更多的則是發自魂魄肺腑的恐懼。
江湖術士走南闖北,哪怕沒有半點道法,也有幾分見識,因此她刻意將身上鬼氣盡數斂住再來,這般行事謹慎,已是絕無僅有。
然而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結束了。
陳易不在房內,去逮另一隻惡鬼,殷聽雪抱著臉,蹲下身打量著這女鬼,問道:「你姓聶嗎?」
沈小姐不明就裡,但哪敢不答,嗓音顫抖道:「什、什麼?」
「聶小倩呀。」
「我…我不姓聶……」沈小姐仍不解其意。
殷聽雪微微頷首,書上說,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無腸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以至於她覺得鬼也有一貫而之鬼姓,但這吸魂女鬼們,卻不都姓聶。
不過話也不盡然,說不準心裡有真情的女鬼都姓聶呢。
沈小姐見這少女模樣天真,不諳世事,計上心頭,她若不做些什麼,就這樣坐以待斃,等道士回來,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場。
她一咬牙,吐聲道:「妹妹…好妹妹,姐姐疼。」
「哪兒疼嗎?」
「手疼、腳疼,被制在這裡,哪哪都疼,鬆開些成嗎?」
「這個……」殷聽雪有些猶豫,「他不會讓我放你。」
沈小姐捕捉著殷聽雪的細微表情,又回想了下二人的細微動作,半蒙半猜道:「好妹妹,你跟道長是道侶是不?瞧你身子骨單薄…想必不經折騰,你若放了姐姐,姐姐跟你一併服侍,不讓你遭罪……」
殷聽雪眨了眨眼睛。
「姐姐、姐姐也是被逼無奈,阿爹逼姐姐吸取陽氣的,姐姐也不想,姐姐也是個好人…不,好鬼,姐姐也不想殺人,都是阿爹害的……」沈小姐如泣如訴,淚已掛上了面頰。
少女的面色有些動搖了,她蹲下身,湊近過來。
沈小姐趕忙揚起臉,正欲趁熱打鐵,卻忽然聽到一句:「你是人妻嗎?」
女鬼當場傻眼,半晌後怔怔道:「…生前死後都未曾婚配。」
殷聽雪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那不成,他喜歡人妻。」
沈小姐人已呆愣,半天后憋出一句:「我也可以當人妻……」
還沒說完……
門就開了。
只見陳易手裡拎著一團鬼影,拋似拋到了地上。
後者打了個滾,喉中發著顫,沈小姐抬頭一看,那便是她的所謂「阿爹」。
那鬼影還未站起,便被貼上一張符籙,再起不能。
陳易掃了眼沈小姐,又掃了眼這「沈老伯」,慢悠悠問道:
「說說,你們口中的這個姑姑,是不是姑獲鳥?」
妖鬼名稱,往往一貫而終,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無腸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至於所謂姑姑,想來怕是專劫人子嗣的姑獲鳥。
兩頭鬼怪都匍匐在地,半點聲音不敢出,他們盤踞在這荒郊野嶺不知多時,平日所害過路之客更不知何幾,此刻全然摸不准這位爺的打算。
不過,他們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絕非什麼坑蒙拐騙的雲遊術士。
「敢問道長…此行是會友、封山、降妖……啊!」
老翁鬼斗膽出聲開口,話還沒說完,陳易單手橫下一壓,其手指自行彎曲,迸出咯咯的骨折聲,截斷的話語變作悽慘的哀嚎。
殷聽雪縮了縮脖頸,退到了椅子後面,她不喜歡這樣的畫面。
陳易冷冷道:「該答就答,不要給我廢話。」
兩鬼俱是顫顫,不敢再妄言,連眼都低著不敢抬頭看。
最終,是沈小姐先承受不住壓力,慌聲道:
「姑姑…確是道長口中的姑獲鳥,半年前,它自南面北上,飛抵此帶,將這一帶的大妖盡數誅殺之,還奪了許多妖怪的子嗣收為養子養女……我等也不過是它的倀鬼,更是被逼迫,還望道長憐惜……」
說是不廢話,可那女鬼梨花帶雨,說到後面時的顫音竟惹人心憐。
陳易面色冷冷:「別廢話,這鳥現在在哪?」
「是…它行蹤難覓,不知為何,洞府更修在隱蔽之處,全無一方大妖的氣度,我等便是想要尋它,也不過一年能見上一回。」像是怕陳易不滿意,沈小姐連忙補充道:「不過,近日它廣邀群妖,要大擺筵席,慶賀開山二百日。」
陳易微挑眉頭,若是開山一年還好說,可開山二百日,以此拿來擺宴,為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再念及它此刻開宴,南面白蓮教又鬧得如火如荼,也不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機。
「那麼你們說…要如何才能上宴?」陳易悠悠然問。
二鬼頃刻不答,而且紛紛斗膽抬頭,眼睛顫顫地看著他。
殷聽雪替他們開口道:「他們想要你給一條生路。」
陳易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二鬼仍未交代,只聽老翁鬼嗓音喑啞道:「道長可否…發個誓?」
與凡人隨意發誓不同,於道人而言,誓言絕不能輕易違背,只因道人修道,所修既是天道,若違誓言,以所立誓程度不同,輕則日後修道遇阻,重則道行盡退,心魔大生,陳易面容冰冷,慢慢道:「我不發誓,你們便不說麼?」
二鬼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似是默認了一般,許久後,老翁鬼才把腦袋點了一點。
「那不必說了。」
下一剎那,陳易掌心一拍,老翁鬼渾身一哆嗦,如遭雷擊般僵硬住身,旋即緩緩滑倒在地。
這是讓人連鬼都做不成了。
目睹這一幕的沈小姐兩股戰戰,待陳易轉過頭來時,尖聲喊道:「我交代、我交代,赴宴需那蓮花請柬。」
「怎麼弄,如果沒有呢?」
「如果沒有請柬,那便唯有夢魂游……姑獲鳥劫人子嗣,幾乎神不知鬼不覺,便是先把孩童魂魄勾走,隨後便軀體就會隨魂魄夢遊而去,所以平民百姓對於姑獲鳥防無可防,」沈小姐顫著聲道:「姑獲鳥從不嫌子嗣多,只消二十歲還未束冠,便都會擄走。」
這倒是個辦法……
陳易輕敲劍鞘,旋即轉頭看向殷聽雪。
他已二十好幾了,而少女仍舊是二八年華。
還沒等來殷聽雪的回應,沈小姐便撲在地上,磕頭求饒:「小女子是被阿爹裹挾,絕無害人之心,懇請道長給一條生路!」
陳易指了指自己,不輕不重道:「我平素言出必行,若說饒你,自然饒你。」
這是想饒她一命…沈小姐眸中希望流露,嘴唇勉強勾起個笑。
忽然,門外廊道上,響起一聲驚呼:「大公子、大公子沒氣了!大公子死了!」
沈小姐面色略微發僵。
「唉,我雖然言出必行。」聲音落耳,陳易嘆了口氣,抽劍出鞘,「但我忘了說饒你一命。」
一劍旋即落下。
…………
…………
盧才英死時全身乾癟,陽氣被採得一乾二淨,模樣不可謂不悽慘。
他的身體已被平遠鏢局的鏢人們抬到大廳,杜盛面容慘澹,手指不禁輕輕顫抖。
一炷香的工夫,陳易已把事說明,更將兩鬼的軀殼都叫幾人看了,不過一老一少兩張皮囊而已。
「道長,當真無藥可醫了麼?」杜盛顫著聲問道。
平遠鏢局總鏢頭之子,那一方地界也是人中龍鳳,卻就這樣便死了,不是死於劫鏢人手,而是死於女鬼之下,如此…輕易,堪稱離奇。
「哪怕是把魂叫回來,這具軀殼陽氣已盡,已經沒活路了。」
杜盛唯有重重嘆息一聲。
女鬼亦有敲自己房門,只是他各掃門前雪,不曾理會。
而與他這種刀口舔血多了的鏢師不同,盧才英雖習得家傳武藝,天資無量,但慣受總鏢頭寵愛,鏢局內也多有奉承,更缺了關鍵的謹慎,只能當得了開武館的富家翁,沒有走南闖北的命。
杜盛看了看身後幾位鏢人夥計,眉目複雜。
「杜鏢頭這要如何交代…」一人慾言又止。
杜盛回過神來,朗聲道:「這趟押鏢,我等連走十三日,曉行夜宿,因疲憊不堪投身荒棧野店,一時大意懈怠,只有大公子盧才英仍心懷警惕,揭破暗藏魑魅魍魎,生前以一敵二,力戰而死,大公子豪勇,莫過於此!」
眾鏢人不約如同地點了點頭。
這算是給盧才英留下一分尊嚴,也是維護平遠鏢局的顏面。
「還請道長超度吧。」杜盛轉身道。
陳易沒有回絕。
不過盧才英魂魄不知何處去,需先誦喚魂的經文: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
隨著經文誦念,一縷縷薄薄魂魄自遠方歸來,匯聚在軀體之上,凝而不散。
眾鏢人見盧才英的面容逐漸凝實,忍不住悲從中來,眼角微酸。
哪怕不是大公子,到底也是一起押鏢的弟兄,前些日子還打趣說笑,今日便要魂歸幽冥,世事何其無常!
三魂七魄已喚回,凝在屍身之上,除卻身形飄渺,仍與生前無二,鏢人瞧見他眼皮微動,嘴唇也嗡嗡,似有話要說。
且聽聽大公子遺言吧。
「我這是…死了?」先是一聲朦朧低喃,似還不清醒。
鏢人們眸帶悲戚,到此時才知身死,何其可悲……
黑暗中,迎著眾人目光,盧才英豁然睜眼,忘我大呼:「死了也值!值了!我值了!」
鏢人們面面相覷,
那幾許悲戚散得一乾二淨。
嘿,這叫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浩劫垂慈濟,大千甘露門,十方化號,普渡眾生……」
超度聲適時而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