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可他是男的(二合一)
「四季財!」
「五魁首!」
「哎,十全到!」
「九常有!輸了輸了!」
「哈哈哈,喝一杯喝一杯!」
小樓大廳內,群妖聚在一起,來回斟酒,劃著名拳呼著辭令,格外熱鬧,酒氣、熱氣、煙火氣,全都鬧哄在一起。
這妖怪們的宴會,本就沒有太多的禮數講究,主人雖還未到,但酒肉已上,那就是宴席已開。
不過這坐席順序,倒還是有些講究,上桌處七張蓆子,皆是姑獲鳥宇姑姑的義子義女,從左到右,年齡各異,模樣也各異,相較於宴上歡鬧,遠遠瞧上去在默默吃食,竟多了幾分妖怪中少見的禮數。
殷聽雪頗為局促不安,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宇姑姑把她丟到了這妖宴上,讓她隨這群姑獲鳥的義子義女們圍成一桌,兩側是一頭兇猛虎妖和一布衣女子。
那坐在左側的虎妖大快朵頤,骨頭殘渣自桌沿拋到桌下,殷聽雪時不時能聽到些咔咔聲,半空中有肉沫飛濺。
這種大老虎看著就凶,
挪著凳子隔遠了些,殷聽雪朝右側靠去,她順帶轉頭一望,
身旁的溫婉女子適時抬頭,朝她一笑,
接著,面上翻開八隻猩紅眼睛。
殷聽雪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這沒一個是人啊……
說是虛與委蛇,獨自一人面對妖鬼,除卻些許不安,殷聽雪此行前其實也躍躍欲試,可真到了地方,再一抬頭看看滿廳的妖怪,殷聽雪光是待著便頭皮發毛。
她始終不肯認母,姑獲鳥似也不急,把她帶到這宴席上,讓桌上眾妖喚她為六枚,其中存了細水長流的心思,殷聽雪那時聽得清楚。
陳易什麼時候來呢?
她眼下兀然很想陳易,從沒有這麼想他過,可他偏偏總是欺負她,說不準她越想他,他就越不來……
「怎的不動筷啊?」
忽聽一粗魯嗓音催促。
殷聽雪眼角餘光瞧見是虎妖,它吃個半飽後撫著肚皮,斜眸看了過來。
少女嚇了半跳,硬著頭皮看向盆中之物。
瓷盤上趴著一張枯黃的斷手,自肌膚裂口處生著肉質肥美的靈芝。
「妹妹,這是上好的棺靈芝,平日娘親都不捨得給我們用,瞧她多親你。」
耳畔邊嗓音悅耳如銀鈴,殷聽雪就見蛛妖微微笑著。
殷聽雪低頭直直瞧著,幸好魂魄不會嘔吐,否則她已大口吐了出來,饒是如此,她心底也拔涼拔涼。
好半晌後,她道:「哥哥姐姐們,還是…你們用吧,我只是一介孤魂野鬼……」
蛛妖掩著嘴,八隻紅眼睛撲朔撲朔著笑道:「哪兒的話,娘跟你親,才給你用,我們怎好奪你的造化……五弟你個死東西!快放下!」
只見蛛妖話還沒說完,虎妖便奪過盆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斷手塞入嘴中,連著橙紅靈芝嚼得乾淨。
虎妖側過頭來,朝蛛妖哈哈大笑:「她自個不要的,就別叫她浪費!」
「你!」
蛛妖正欲追究,卻見虎妖驟然定住,她不必轉過頭,也知是誰看了過來,她也停在原地。
宴席上,只見一碩大的魚頭越過滿桌菜餚擠入視野里。
它位列主座右側,頭顱是魚,身軀纖長是蛟,像是走江化蛟是被生生截開一半,是姑獲鳥的第一義子,蛟先生。
那隻咕溜咕溜的魚眼盯著殷聽雪看,慢悠悠問道:「咱們這個六妹,是打哪來的?」
虎妖摸著腦袋開口道:「不是宇娘帶來的嗎?」
「蠢材,誰都知道!」
它側過魚頭,一隻眼睛將殷聽雪的虛幻身姿盡收眼底,
「我是問,這六妹…怎麼就是這般模樣?六妹…我要你親自答。」
殷聽雪穩住心神,輕聲道:
「我…我不記得了,我走丟了,然後就被宇姑姑撿到。」
她在書上讀過,陳易也事前跟她說過,被姑獲鳥撿走的孩子,都不怎麼會記得從哪裡來。
虎妖旋即附和著說道:「這不孤魂野鬼嘛。」
蛛妖也隨聲附和。
兩聲之間,席上其他妖怪兄妹也抬眸看去,一時議論紛紛。
太多雜音掠耳,殷聽雪一時聽得皺眉,魂魄也隨之心神搖曳。
「孤魂野鬼?」
那半張魚臉視野里驟然放大,魚唇裂了開來,腮幫子一扇又一扇,
「可我瞧著…這魂魄分明是魚餌!」
……………
吱呀、吱呀…
靴子踏過已腐了半邊的木階,拉長出刺耳的聲響,潮濕的樓角生著青苔。
盡頭是一扇貼著符籙的門,霧是從門縫中向外滲出,籠罩在樓道間。
土牆上掛著細密的水珠,姑獲鳥的身影似墨般染入一圈薄霧中。
不必火光照明,她伸出手嫻熟地按穩了門上符紙。
當她的手縮回,指尖冒著燒灼的煙氣。
姑獲鳥眯著眸子,朝裡面低聲道:「你在這裡面待了好久了。」
門內並無回音。
姑獲鳥繼續道:「怕是有人已盯上你了。」
這句話後,她靜默片刻,等上了好一會。
仍無回音,姑獲鳥已換上一副冷笑的口吻道:「你這白蓮聖子便是把無生鼎送上來,我也保不了你!」
直到這時,門內才緩緩有聲傳出,「無生鼎…不能給帶回去……」
「不能給帶回去?」姑獲鳥語帶譏諷,「朝廷派人來搜你,教內也在搜你,若非看在你我過往交情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獻出去了,哪怕不圖個富貴,也能圖個平安。」
「圖不了,什麼都圖不了……」
「閉嘴!混帳東西,我真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跟你們白蓮教牽涉上,還扯上你叛教的事,」姑獲鳥啐了一口,接著道:「今日一過,我就得趕你走了。」
「…我明白。」門內的話音溫和平靜,似早有預料。
姑獲鳥卻仿佛興致缺缺,指尖按在門邊上,問道:「真空家鄉…真的有嗎?」
「真的有…我沒騙過你,」門內頓了頓,接著道:「只是不在無生鼎里。」
姑獲鳥面上多出了一絲尋常人未曾見過的哀愁,竟如小女子般道:「有沒有,都與我無關了,你開個門,我見你最後一面,你就走。」
「…宇姑娘,你我終究人妖殊途……」那邊深深嘆了口氣。
「便是最後敘敘舊也不願意麼?」
「…並非不願……」
門扉鬆動,上面符紙緩緩跌落,朝內緩緩拉開。
濃郁的白霧噴涌而出,如同洪流般將姑獲鳥淹沒一陣,樓道吱呀作響,搖搖欲墜,待霧氣稍微散開後,姑獲鳥凝神一望。
一樽青銅小鼎前,立著具骨瘦如柴的人影,皮似墜落般緊緊貼著,僅有面上的骨相,還殘存著過往的俊逸。
他朝姑獲鳥苦澀一笑道:「只是不願讓你見到我這番模樣。」
姑獲鳥在最先的驚愣後,慢慢道:「你…竟變成這般…無生鼎害的,這就是它的侵蝕?!」
見到這熟悉的姿容,男子心思百般複雜,道:「我楊參叛出白蓮教,就是不願別人也遭此劫難,說來可笑,這所謂聖物…只是一件上古煉屍法器。」
看見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這一回,輪到姑獲鳥沉默了下來。
「你要我走,我絕不多留,往哪裡去都可以,但這鼎不能讓誰得到,最好毀了它。」感受著鼎上的紋路,楊參的指尖輕顫,「這不是打開真空家鄉的聖物。」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堅定,以及難以言喻的狂熱。
姑獲鳥嘆息一聲道:「走吧,今日之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你。」
「…多有叨擾了。」
說罷,楊參看著姑獲鳥,托住無生鼎起身自身側走過。
「等等…你走之前,再抱我一回。」姑獲鳥低著頭道。
楊參止住腳步,指尖顫了顫,終於平靜的面容里流露出一絲悲戚,重重點頭,他朝著姑獲鳥伸手而去。
嘩!
是尖銳物件穿過血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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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參雙目瞪大,眼珠緩緩往下,鋒銳的鳥爪已穿碎他的胸肺,緩緩擰動,將他的心窩連雙肺一併攪碎。
待姑獲鳥脫手之後,楊參仰頭栽倒。
雙手托起無生鼎,姑獲鳥掃過一眼楊參,後者只剩嘴唇微顫,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楊參,不是我不念舊情。」她緩緩道:「螳螂食夫以活,留你在這,還是放你走,都後患無窮,我有家要顧,有一群孩子要養。」
姑獲鳥旋即望向了無生鼎,指尖拂過上面的繁複紋路,眸里緩慢地冒出精光,
「而且…我當真需要這尊鼎。」
腦海間,有四個字迴蕩:
物盡其用。
…………………
「這魂魄分明是魚餌!」
廳上群妖齊刷刷轉過腦袋,投來目光。
上桌處的妖氣驟然凝重,魚妖的妖氣已迎面逼壓過來,似泛著腥氣的渾濁河水,殷聽雪的呼吸愈發急促,只覺下一秒,自己就要魂飛魄散。
就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是下輩子了。
下輩子…
短短三個字一閃而過,又好似不經意間撥動到心靈深處的弦,殷聽雪莫名地想,下輩子…陳易不會這麼壞了,他答應過她的,從相識開始到後面都會好好的,那下輩子就下輩子吧,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殷聽雪發麻的頭皮硬了起來。
「你…你這妖精!沒、沒本事,就別亂說話!」
她回話時閉著眼睛,脖頸伸長如引頸受戮的模樣。
魚妖「咦」了一聲,眼珠子滾動了一圈。
身旁蛛妖回過神來,帶著些慍怒道:「大哥你何必詐六妹?」
「我見她遲遲不動筷,瞧著不是妖鬼。」
魚妖冷笑著,由於是半張臉側過來,殷聽雪瞧見它的嘴角只勾起一邊。
蛛妖嘆了口氣道:「她是初初為妖,你也初初為妖麼?」
魚妖冷哼一聲,坐回到原位上,探過來的腦袋也收了回去。
蛛妖轉過身來,低聲寬慰殷聽雪道:「大哥早年走江化蛟,不慎被凡人魚餌所誘,釣上了鉤,因此半蛟半魚,所以敏感了些,知道你孤魂野鬼,不習慣這樣的宴席,別怕……」
聽到這裡,殷聽雪鬆了口氣。
「以後多吃幾頓人肉便是了。」
殷聽雪松的那口氣又提了上來。
她環視了一圈宴上五花八門的奇怪菜餚,小臉唰地白了,好不容易才止住胡思亂想,按捺住十指的哆嗦。
陳易…還沒來嗎?
嗒、嗒、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翹首以盼的殷聽雪正欲回頭時,卻見席上眾妖先行一步齊刷刷地轉頭。
「諸位,這百日宴如何?」
只見門邊處,一襲漆黑的姑獲鳥閒庭信步走出,面上帶著和善的笑。
原先鬧哄哄的廳堂卻在腳步聲出現的一剎靜了下來。
姑獲鳥停住腳步,望向在座眾人道:「看來是宇某打攪了諸位,先前如何歡鬧,這時照舊便是。」
「好!」
「敬宇夫人一杯。」
「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妖宴驟然又被熙攘聲掩埋了,有過短時間的壓抑,聲浪更勝先前,整座廳堂都似在顫抖,像是在慶賀,又像是在緩解姑獲鳥到來的威壓。
姑獲鳥朝上桌走去,推絕了幾位義子義女的敬酒,徑直走到殷聽雪面前,笑吟吟道:「你隨我來。」
少女習慣性縮了縮脖子,不安地掃了門外一眼,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姑獲鳥在前,殷聽雪在後,二人自廳堂門處消失在宴會場上,沒入到黑暗裡。
不一會,殷聽雪被帶到了某處廂房內,抬起頭,就見姑獲鳥深深地凝望著她,眸里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殷聽雪聽到了什麼,臉色微微發白。
儘管模糊至極,但仍然勾勒出些許輪廓…她皺了皺鼻子,而且姑獲鳥身上還有股刺鼻的血腥氣。
這可不是辦法……
姑獲鳥笑意漸濃,看著她慢慢道:「小女娃,你還是不願跟我說說…你娘的模樣麼?」
無生鼎在手,姑獲鳥不急於動用,且不論這法器對楊參反噬還歷歷在目,讓人親口去說,還是更有意思些。
「我…」
殷聽雪一時語塞,好似無論如何願還是不願,都是錯的。
「莫要等我逼你,你才知道錯。」姑獲鳥道:「我可不想逼你,叫你以後恨上。」
殷聽雪沉吟了好一會。
姑獲鳥眸光漸冷道:「還是不願說麼?」
「…不是我不願說,」殷聽雪眼珠子一轉,道:「可是…」
「哦…有難言之隱?」若不必動用無生鼎,姑獲鳥自然犯不著多此一舉,慢慢道:她待你如何,我會待你更好,無論她生甚麼模樣,我都能變作什麼模樣。」
「可是…他是男的。」
?
姑獲鳥瞪大了眼睛,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喃喃重複道:「男…男的?」
接著,它見少女並無否定之色,更不似在撒謊,一時定在原地。
「嗯嗯…所以你也變不了…」
殷聽雪重重點頭,見它僵硬模樣,壯起膽子,試著建議道:
「要不各退一步…我當你媽媽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