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蘭聞到一股怪味,像是十年不洗腳醞釀出的酸臭味。
昏沉中的她愣是被熏醒了。
睜開眼,身旁是穿著粉色布拉吉裙子、燙著時髦短捲髮的表妹宋瑩,正滿臉愧疚地扶起她。
「表姐,對不起!都怪我剛才沒站穩,還帶著你摔了跤!你沒事吧?」
一陣香中帶臭的怪風撲面而來。
是剛剛那股酸臭味,還有表妹身上的玫瑰花香皂味,混合到一起特別詭異。
潘玉蘭下意識屏住呼吸。
真是怪事!
宋瑩今天下午來看望潘母,順道找她一起摘野菜,不小心腳滑,把走在前頭的她給撲倒了。
也是倒霉,她摔下去正好磕上一塊石頭,就暈了過去。
可,宋瑩是嬌生慣養的城裡姑娘,指甲縫比普通人臉上都乾淨,她昏迷前並未聞到,怎麼現在身上竟冒出古怪酸臭味?
難道,她摔糊塗了,剛剛其實磕到了鼻子?
潘玉蘭摸摸鼻子,卻不覺得疼,只好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沒大礙,就是皮外傷——」
平白遭殃,她心裡自然有氣。可,宋瑩又不是故意的。
她現在只想客套兩句,然後走開,呼吸正常空氣。
旁邊卻有人嚷嚷:「瞧玉蘭這小臉白的,要不要送去公社,哦,不,鎮上衛生所瞧瞧?」
宋瑩馬上附和著說,要用她騎來的單車送她去看病。
潘玉蘭看眼天色:「天快黑了,要看也等明天再去。」
她是師範畢業,如今還是大隊小學教師,文化常識比大多數人都強得多。
許是因為方才摔倒時及時用手撐了下,作為緩衝,頭上的傷並不嚴重,只隱隱作痛,也沒有頭暈想吐之類的腦震盪症狀。
故而,她也只短暫昏過去不到兩分鐘。
宋瑩表情卻很愧疚,非要攙著潘玉蘭慢慢往回走。
潘玉蘭想擺脫對方身上傳來的臭味,只好加快步子。
「咳!我沒傷著腿,不用走這麼慢。」
眼見家門口越來越近,母親正憂心忡忡地迎過來。
聞到院子裡開了小半的玉蘭花香,潘玉蘭以為要解脫了。
不料,旁邊突然擠出來個面相刻薄的中年婦女,搶在潘母前頭髮話。
「哎喲,玉蘭怎麼傷到頭啦?聽說還是被瑩瑩推的?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潘二嬸譴責地看著宋瑩搖頭,又嚷嚷。
「之前那誰摔到頭出事,就是因為不捨得看大夫,結果白白丟了命!大嫂,你就算再心疼娘家侄女,也不能讓咱玉蘭受委屈啊!瑩瑩家可是人人都有工作,富得很,不至於捨不得出醫藥費吧?」
如果臭味可以量化,那麼,在潘二嬸出現後,潘玉蘭承受的酸臭味攻擊從100變成了200。
簡直要命!
潘二嬸尖酸刻薄,經常在潘母這位長嫂面前顯擺自己生了三兒四女,比兩個兒子先後夭折、丈夫過世、只能跟獨女相依為命的後者強得多。
二叔潘金生也不是省油的燈,最愛占大房便宜,連帶著他們的兒女也大多如此。
故而,兩家雖是血親,關係向來不咋地。
潘二嬸更嫉妒潘母的弟弟宋來福厲害,能進城吃商品糧,總愛找機會挑撥大房和宋家關係。
正如此刻。
潘玉蘭顧不上生氣,只納悶:怎麼宋瑩和二嬸兩人身上冒出了一樣的酸臭味?
一個模糊想法浮上心頭,卻被周圍亂糟糟的人聲和濃郁臭味擾得無法思考。
宋瑩表情委屈:「是我害的表姐摔跤,不用別人說,我也會承擔起責任!」又對潘母說:「姑媽您放心,該我出錢我絕沒二話!咱們這就上醫院去!去城裡的大醫院!」
潘母安撫:「姑媽不怪你,你又不是有心的!」
其他鄰居跟著打圓場,還有人要出去找支書借車。
潘玉蘭懶得搭理滿臉都寫著「挑事」的潘二嬸,只攔住眾人。
「快別忙活了!我真沒啥事,都不怎麼疼,頭也不暈!之前那人是腦出血,頭疼嘔吐還不重視,才出的事。」
農村戶口看病沒得報銷,回頭查了沒問題,母親八成不好意思讓宋瑩掏錢,最後還是得她出。
何苦來哉?
眾人見她眼神清亮、吐字清晰,漸漸信了。
「玉蘭可是咱村的高材生,她說的應該錯不了!」
潘母退而求其次,決定去找村裡的黃大夫討點草藥來敷傷口。
不料,潘二嬸一計不成,忽然似笑非笑來了句。
「大嫂可真是好脾氣!要是換了我家閨女,明兒準備相看,今天腦袋卻磕成這樣,我肯定得急死!」
潘母臉色一變。
旁邊有人驚訝地問:「玉蘭明天要相看?是哪家?」
「你們不知道?就是西灣村徐家,前些年去當兵那個,叫徐海生的。他媳婦去年不是生病走了嗎,留下倆孩子,可不得娶個新媳婦照顧?」潘二嬸故意大聲說。
眾人譁然。
「怎麼是徐家?咱玉蘭可是文化人,咋能嫁給個二婚頭當後媽?」
潘母臉色漲紅,擔憂地看潘玉蘭一眼,正要指責潘二嬸。
潘玉蘭卻先沉著臉開口。
「沒看出來,二嬸比我還要緊張明兒那相親啊!您要實在惦記,大可找媒人去徐家說親!那姓徐是圓是扁,我都不知道,怎麼比得過咱們兩家的交情?我保證不跟您搶!」
潘二嬸想說她看不上二婚頭,卻有點怵潘玉蘭這個大侄女,目的既已達成,嘟囔一句「我家玉梅馬上就有對象了」,果斷扭身走掉。
潘母嘆著氣解釋:「玉蘭是為了我,才肯受這份委屈。徐家條件是不咋地,只勝在心誠,願意照顧我這把老骨頭。」
鄰居們恍然大悟,都很同情。
潘家大房人丁寥落,只她們孤女寡母倆人,跟二房關係又不好,潘母身體還差,可不得找個願意給她養老的女婿?
相親這種事,沒成之前不公開也很正常。
眾人識趣散去,宋瑩還怯生生跟著。
「表姐,我是不是壞你事了?對不起!你快進屋躺著,我給你打水擦洗?」
潘玉蘭表情微滯:「不用。天快黑了,你先回家吧,省得晚了舅舅舅媽擔心。」
潘母也附和著勸她先回。
宋瑩小心翼翼點頭。
踩著車駛離村子後,她臉色卻變得輕鬆愉快,還透出濃濃的嘲弄意味。
「一群蠢貨!現在看不起徐立新,等再過幾年,叫你們一個個都高攀不起!」
至於前世她也曾看不起徐立新這位表姐夫、還私下嘲笑過他是盲流這點,她厚著臉皮選擇遺忘。
反正重生的只有她,沒別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