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啊,聽說你跟徐家的親事吹了?你也是,難得找到個願意給你媽養老的,咋就不知道珍惜呢?徐立新雖說是個二婚頭,好歹能掙錢不是?這年頭,啥都是虛的,票子、糧食才是實的!」
潘二嬸幸災樂禍地杵在院門口,故意扯著嗓子嚷嚷,很快引來其他人圍觀。
剛從學校回來的潘玉蘭有點納悶,卻只當徐家今天上午來過了,所以潘二嬸才知道這事。
鑑於這位二嬸天天冒著酸臭味,她也懶得解釋自己看不上徐立新,隨口糊弄一句「你喜歡自己找媒人去」就快步進門,專心做午飯去了。
潘二嬸繼續陰陽怪氣。
「呸~那徐立新再好,我也瞧不上!我家玉梅清清白白一個黃花大閨女,憑啥給人當後媽?她可有三個兄弟撐腰呢,不像某些人,哼!也不怕告訴你,玉梅她有對象了,還是在城裡工作的,馬上就定親了——」
說到昨兒剛敲定的未來四女婿,她更是紅光滿面,足足吹了十句八句才猛地回神,想起初衷,沖廚房方向嘲諷一笑,繼續跟圍觀村人八卦。
「知道徐家那事為啥吹了嗎?嗐,還不是她們母女太貪心,居然開價要五百塊!那三轉一響,縫紉機、自行車、手錶、收音機全得配上!我聽著都替她心虛!」她裝模作樣地拍拍胸脯,作後怕狀。
這話一出,大家果然驚呆了,議論紛紛。
「五百塊加三轉一響,那不得一千塊了?這十里八鄉的,哪有人出這麼多彩禮娶媳婦?」
「可不是?臘月里那誰家娶媳婦,才給了二百彩禮!」
「雖說徐家是二婚,可一千塊,怕不是都能娶個城裡姑娘了?回頭沒準還能給孩子也辦進城去,吃商品糧……」
分田到戶後,這幾年村里人經濟條件好了些,可種地到底賺不了大錢,還得看天吃飯,一年到頭人均頂天百來塊收入。
像潘玉蘭這種在大隊或學校里有工作的好點,一年也就二三百塊,但這部分人占極少數。
故而,尋常人婚嫁的彩禮基本不會超過二百塊,除非男方缺陷很大,又老又丑有殘疾什麼的。
大家聽得半信半疑,潘二嬸卻還在煽風點火。
「我那侄女到底是有工資領的,要不人咋敢開這個價呢?那徐立新做買賣賺的更多,聽說昨兒剛從城裡拉了台電視機回去,牡丹牌的,花了四五百呢。人家給得起,可就是不樂意當冤大頭!」
眾人漸漸信了。
一千塊聽起來多,可也就是潘玉蘭三年的工資。嫁過去成了一家人,這錢還不是成了徐家的?
潘玉蘭的要求倒不算太苛刻。
臘月里給二百彩禮那家,娶的就是個普通鄉下姑娘,沒文化,沒工作,嫁過來也只能種地幹家務、照顧老人小孩,掙不到幾個錢。
就在個別人從這個角度反駁潘二嬸時,潘玉蘭終於聽清外頭在說什麼了。
她只覺得荒謬。
不是潘二嬸故意編排,就是徐家搞的鬼!
潘母剛好背著一簍野菜和草藥根回家,撞上潘二嬸一群人嘰嘰咕咕,再好脾氣也怒了。
「你瞎說啥呢?我家從沒提過這種條件!倆孩子都沒正經相看過,哪就到說彩禮那步了?弟妹,你平時擠兌我兩句,我不跟你計較。可你是長輩,怎麼能這麼編排自家侄女?蘭蘭名聲壞了,難道你家玉梅名聲就好聽?」
潘二嬸撇撇嘴,心說,她家玉梅是老么,都相看成功準備定親了,有啥好怕的?
至於小兒子,只要肯出彩禮,難道還怕沒姑娘肯嫁?
「大嫂,你這就冤枉我了!我也是聽西灣村的人說的,那人跟徐家還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呢,她的話應該能做准吧?」
潘母吃了一驚,女兒之前的話竟應驗了,一時間竟不知該氣搬弄是非的潘二嬸,還是翻臉無情的徐家。
潘玉蘭聽到動靜出來:「媽,您別生氣,都是莫須有的事。」
又對眾人肅容道,「我本不想背後說人長短,既然出現了這種謠言,也只能費幾句口舌了。」
她一針見血,說徐家倆孩子對她有敵意,又是編瞎話、又是惡作劇的,徐立新卻一味偏袒他們,她覺得兩人性格也不合適。
聽眾們恍然大悟。
都是女人,其中也有二嫁、或頭婚嫁二婚的,多少能理解後媽這一角色的難處,紛紛面露同情。
潘二嬸見潘玉蘭短短几句話就扭轉風向,果斷趁著其他人沒反應過來,指責她不先求證就抹黑自家人,趕緊溜走。
恢復高考沒幾年,大家親眼見到大學生畢業後被各大國營單位瘋搶的高待遇,對讀書人自然存著幾分敬畏之心。
整個大隊的孩子都在一塊上學,老師人數緊缺,潘玉蘭幾乎是一半學生的數學老師。
至少在東灣村,這一流言剛開始醞釀就胎死腹中,潘二嬸反倒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搖頭不恥的對象。
可在東灣村以外,尤其是謠言發源地西灣村徐家周圍,相信的人就多了。
徐老娘對自己的機智很得意。
徐立新聽說後有點不高興:「娘,婚事不成就不成,您傳這些瞎話幹啥?她再不好,咱也不能壞人名聲吧?萬一人嫁不出去,那不是造孽嗎?」
「怕啥?她媽就是個軟弱性子,被她那妯娌欺負了半輩子。她性子倒是強些,可她孤兒寡母兩人,家裡沒個男丁,難道還敢來找咱算帳?咱徐家可是鼎盛大族!你二婚娶媳婦本來就不容易,萬一她家先放出風聲說咱不好,咱說不到好姑娘咋辦?」
徐老娘自信滿滿保證沒問題,轉頭卻意識到:潘玉蘭要是真嫁不出去,賴上自家咋辦?
要不,給她找個別的對象?
徐老娘開始搜腸刮肚找合適人選,忽然一拍大腿,想起老灣村有個老光棍,家底還可以。
於是,沒兩天,又有個媒人在東灣村人的驚訝注視下走進潘家,不到五分鐘卻被潘母難得彪悍地扛著大掃帚趕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