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對象後,蕭啟就將家裡的情況悉數告知潘玉蘭。
像在國外的親戚,即便這些年不方便走動,對方也沒來參加他們婚禮,潘玉蘭壓根沒見過,但她知道具體有哪些。
其中,夠得上「資本家」標準的恐怕沒幾個,而且關係都很遠,至少是蕭爺爺那代人的表堂親的後代了。
所以,她氣笑了。
「蕭啟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些親戚,人家也就是在南洋做點普通生意,這就資本家了?如今都改革開放了,還想給人貼大字報吶?就為一套兩居室,他們是瘋了嗎?」
何秀吞吞吐吐道:「你先別生氣。這事最開始,我聽人說,好像還是從你家哪個親戚嘴裡傳出來的……」
潘玉蘭馬上想到了宋瑩,和自己過生日那天的鬧騰一幕。
蕭家這邊的親戚人品都值得信賴,即便不是個個都是道德無瑕疵的好人,但,這種蠢事絕對干不出來。
他們跟蕭啟可是近親!
上趕著唱衰蕭啟,還牽扯到血統,這不是自斷前途嗎?
嫌疑最大的還是宋瑩。
潘玉蘭顧不上去找她對質,先細細問何秀具體是什麼情況,越聽神情越嚴肅。
因為,鬧事的人還把髒水潑到了她、蕭奶奶和關益民的身上。
他們三人的共同點有兩個——
都做生意掙到大錢,都是蕭啟的至親。
那些人就拿這點來攻訐蕭啟,說什麼祖上就是國外的資本家,怪不得後輩也這麼有本事,暗戳戳掙國人的錢,沒準哪天就都卷錢跑路了,云云。
這些謠言邏輯混亂,但,保不准就切中哪位領導的敏感神經。
潘玉蘭決定找一機廠領導訴訴苦。
何秀也正有此意,熟門熟路帶她回廠,找上二人丈夫所在部門的直系領導。
潘玉蘭紅著眼,開始倒苦水。
「早知今日,當初我就該一哭二鬧三上吊,攔著不許蕭啟出去。華國人才濟濟,隨便派個人去都行,哪裡就非得要他呢?現在好了,外頭人人都說他要當叛徒,說得有板有眼跟真的似的。這是想逼我們全家去死嗎?」
領導也在為此事頭疼,忙安撫潘玉蘭,這都是謠言,廠里絕對不會相信。
潘玉蘭想了想,又說。
「廠里給蕭啟分的那套房子,如今確實空著,可那也是事出有因。我爸去得早,我媽又沒別的兒女,我總不能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如果廠里真要把房子收回去,我也沒啥好說的,只希望你們先跟蕭啟通個氣,也告訴我一聲——」
「咳,潘玉蘭同志,你放心。這種事絕不會發生!」
領導馬上信誓旦旦許諾。
且不說分出去的房子都是職工福利,幾乎沒有收回來一說。
蕭啟的學歷在廠里是頂尖的少數人之一,懂技術,還踏實肯干,如今正在國外爭分奪秒學技術,為一機廠、乃至整個國內工具機行業而奮鬥。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怎麼可能傻到主動讓人離心?
這要放在古時,就是將軍外出打仗,卻因莫須有之罪被朝廷抄了家!
潘玉蘭看得出來,這位領導沒壞心眼,得到保證便放了心。
回南城一小準備開學事宜時,卻發現,有幾個老師暗中對她指指點點,表情古怪。
她正想找機會偷聽幾句,王揚就來找她打小報告了。
「玉蘭姐,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我聽他們好像在說你壞話,什麼資本家、剝削啥的。哼,那些傢伙肯定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眼紅你家生意好呢!」
潘玉蘭習慣低調做人。
即便靠炒貨、滷菜兩大生意賺了不少錢,已是名副其實的萬元戶,在南城的這批個體戶里也算是名列前茅,她也沒急著穿金戴銀、四處炫耀,日子過得跟過去差不多。
要不是過年前,她給王春艷、王揚姐弟都送了一大包炒貨做年禮,後者還不知道,近來城裡風靡的炒貨出自她的作坊呢。
潘玉蘭正琢磨著,這股謠言怎麼會散播得這麼快,就被教務處主任喊過去談話。
對方態度還算客氣,沒質問她什麼,只委婉表示,教師也算是公職人員,肩負著教育學生的重任,在方方面面都該以身作則。
校園應該是個清淨地方,不能被金錢所裹挾,等等。
潘玉蘭聽得雲裡霧裡,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她努力捋了捋思路。
「您的意思是,我當了老師,家裡人就不能通過做個體生意勤勞致富?我必須得做出選擇?要麼要錢,要麼要名?」
主任並不承認,只道她多想了,又讓她先回去處理好這個問題。
還不忘點出,滷菜店租用的店面是國營企業的資產,需要更注重羽毛,云云。
潘玉蘭莫名想起去年暑假,自己差點被精簡優化那事,心裡突然蹦出個大膽猜想。
宋瑩的能量可沒這麼大,該不會是便宜婆婆李曉惠在搞鬼吧?
她主動出言試探,把主任逼問得額前開始滴汗,才幹脆利落轉身離開。
在家認真考慮了三天,潘玉蘭對母親說。
「媽,我打算辭職。」
不管是不是李曉惠,她都做了決定。
反正,教書並非她最熱愛的事,不干就不干吧,專心做生意,多掙點錢給母親養老挺好的。
最近這一年來,潘母只靠著滷菜店的分紅,就成了個低調的小富婆。
雖然穿著打扮完全看不出來,但,人心寬了,吃的也好了,她早已不是過去那乾瘦憔悴的樣子,足足胖了十來斤,看上去精神頭特別好,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放在以前,她聽到潘玉蘭這麼說,肯定得慌慌張張跳起來。
但,此刻的她只愣了下,就點點頭。
「你決定就好。以前咱家窮,有份工資收入就了不得了。如今咱不差這個錢,天天看你從早跑到晚的,媽也心疼。」
表完態,才納悶地問。
「眼看過兩天要開學了,你怎麼突然想辭?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去年跟大隊小學請辭,潘玉蘭可是提前了好幾個月通知領導,又幫忙面試新老師。
潘母很清楚,女兒是個責任心很強的人,絕不會因為心血來潮做這個決定。
潘玉蘭不想母親跟著憂心,卻怕流言傳到她耳朵里,她更難受,索性挑揀著重點說了。
「您也別太氣。這一年來,從早忙到晚,我確實有些累。只是想著,當初考進去費了些力氣,還有周姨的人情在,也不好請辭,這才沒想別的……」
她說的其實是真心話,潘母依舊高興不起來。
閨女憑本事考上的工作,她自己決定辭職,跟被人逼著辭職,能一樣嗎?
「這些人就是眼紅咱家掙到錢了,就想把咱斗下去!還當是十幾二十年前呢,哼,做夢!就這點氣度,活該他們這輩子都只能當個窮鬼,眼巴巴嫉妒別人了!」
一想到這間店可能會被收回,白忙活一場,她果斷拍板。
「媽陪你去辭職!我就不信了,他們敢欺負你一個年輕女人,好不好意思欺負我個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