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劍府的後山叢林掩映,後山不僅是一座山,而是連綿的群峰。太虛劍府的弟子都只敢在略外圍的後山里尋些獵物,更深處的山,只有劍主和真君級別以上的人才敢去。
天氣極好,風伴流雲,後山上插滿繁盛的花朵,落花滿春光,美極。
雲棠一臉愜意地享受春光,呼吸著魔域從來都沒有過的乾淨氣息,心情滌盪,不勝自在。
一旁的林子裡倏然窸窸窣窣,聽聲兒不像大型猛獸,也不怎麼機靈,雲棠好奇地看過去。
幾名弟子相互攙扶著從林子裡鑽出來,身上俱沒受什麼傷,只是衣處沾了些落葉和泥屑。他們見了雲棠,俱一愣。
少女立在融融春光里,淺色餘暉灑入她明亮的雙眸,瀲灩著水光。明明太虛劍府都是一樣的弟子服,穿在她身上就是說不出的貼身好看。
太柔、太軟、像輕柔春水隨風弄,無力薔薇醉花枝。她太美了,不像個值得尊敬的劍修。
太虛劍府門風嚴謹,以強者為尊,光靠美貌的女修,是會被鄙視的。何況,這個女修還害得習劍認真、一心向上的蘇師妹那樣。
其中一名寬厚臉的弟子見雲棠含笑,思及蘇師妹還病歪歪臥在床上,便不悅道:「雲師妹,蘇師妹纏綿病榻,你不哀思也就罷了,為何做出這等開懷之狀?」
是她死了,好給你讓出位置嗎?這句話太重,那男弟子陰著臉沒說出來。
其餘弟子也不悅地看著雲棠,雲棠滿頭問號,這太虛劍府的人也太團結了吧?因為一個蘇姑娘,已經有多少弟子來譴責過她了?
這點來說,還是魔域好。
大家各干各的,誰也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成為眾矢之的,被千夫所指。
而且,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那蘇姑娘好好的又沒死,怎麼就被人說得像是被她雲棠害死了一樣?
雲棠在魔域待久了,已習慣了魔域的作風。這種奇怪的抱團,為某人指責另一人的事兒,她理解不了。
雲棠眨眨眼,看向那名男弟子手裡提的獐子,無辜道:「蘇師妹都受傷了,你也還有心情去打獵吃肉,怎麼就不允許我笑了?」
「你……」那名男弟子恨不得把自己手裡的獐子藏到後面去,雲棠眼尖:「別藏了,喏,他們還拿了兔子、野雞,你們打這麼多肉,是不是要在蘇師妹受傷時請客?」
多好的師兄妹情誼啊,老妹你受傷了?太好了,大喜事,為兄今天必須請客!
幾名弟子被嗆得微微發抖,蘇師妹又不是因為他們自殺的,他們連肉都不能吃了?
那名寬臉男弟子眼見著忍不了,要反駁雲棠,被另一名斯斯文文的男弟子攔下:「白師兄,好男不跟女斗。」
寬臉弟子恨恨忍下此氣,斯文臉弟子又朝乖乖站在原地的雲棠道:「雲師妹,愚兄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不當說。」雲棠搖搖頭。書生的嘴,騙人的鬼,她不聽。
斯文臉弟子一憋,顯然他的氣度還是不能讓他憋住想說的話,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雲師妹……」
「不是說了不當說嗎?」雲棠道,「你這個人怎麼出爾反爾?」
斯文臉弟子好不容易才組織好語言,被雲棠這麼一戳,臉色漲成豬肝紅,他飛快道:「雲師妹雖然是玄容真君親收關門弟子、雲河真君親女,但太虛劍府內以強者為尊,凡事都提倡親力親為,蘇師妹性堅志強、劍術有成,若雲師妹敢仗勢排擠蘇師妹,太虛劍府上上下下八萬餘人,是決計不能容忍的。」
九州大地,人傑地靈,天下英豪不知凡幾,光是太虛劍府,就有整整八萬好兒女。
雲棠懂了,這個師兄是在敲打她別排擠蘇師妹。
真是感天動地的師兄妹情誼,可惜腦子有點不好。
雲棠道:「沒問題呀,但是我一個人,你們一群,我一個人怎麼排擠你們一群?」
反了吧。
斯文臉弟子震驚睜大眸子,難道雲棠是說他們一堆人排擠她一個女修?他們如何做得出那等事,斯文臉弟子正要辯解,雲棠就擺擺手:「行吧,我還有事,不和你們說了,再見。」
徒留幾名男弟子在原地生悶氣,這女子伶牙俐齒,胡攪蠻纏,實在可恨。
雲棠剛走遠沒幾步。
忽而,樹林裡微風一動,林中的野兔放下正啃食的青草,抬起前肢豎著耳朵,驚恐地觀察局勢。雲棠步子一頓,原本的笑意消失不見,瞥向密林之中。
那幾名男弟子道:「這股風怎麼有些冷?」
「春日天冷……吧。」
「吼!」一聲虎嘯威震天地,大地似乎都震顫幾瞬,虎嘯響起之際,兩隻吊睛大虎衝出密林,一隻為斑斕花虎,另一隻體型較小的通體為白。
它們一吼使人心神俱顫,趁虎威赫赫之際,撲殺敵人。
那隻斑斕花虎眸呈藍色,是妖虎。虎爪可力逾千斤,帶著刺鼻的腥臭味,朝雲棠撲過去。
雲棠一彎腰,纖瘦的腰盪下去,身子跟著往後仰,粗壯的虎爪離雲棠的臉不過纖指距離,就這麼千鈞一髮地錯開過去。
雲棠左手想去抽劍,摸到空空的腰,這才想起她的劍早沒了。
她手腕一抖,幾枚銀針細若梨雨,破開虎勢,精準刺向妖虎周身大穴,妖虎當即擺尾,打落三枚銀針,但云棠真正想攻擊的幾處大穴,一個不落,全被刺中。
與此同時,雲棠翩然從妖虎身下滑出。
從妖虎先聲奪人來看,它已具有人的一些智慧,此刻它虎爪微顫,再看雲棠,已不敢再發動攻擊,微微向後退了幾步。
雲棠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妖虎,她劍沒了,要是殺了這妖虎也沒法剖妖丹,不划算。
但妖虎又要攻擊她,有點煩。
妖虎目光一抖,出於妖獸的直覺,它耳朵微抖,終於不敢再惹雲棠,這個看起來柔美乖巧的人族女修,並不像她表面那般好惹。
妖虎仰天大吼一聲,這吼聲顫了三顫,另一隻白色妖虎猶豫地朝這邊看了一眼,還是和這隻妖虎一起,利落地放棄進攻,躍向密林之中,幾下不見蹤影。
那幾名被白虎雙爪、一尾、一嘴給撓得鮮血淋漓,支撐艱難的男弟子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妖虎就跑了?
斯文臉男弟子呲牙咧嘴從地上坐起來,下意識往雲棠那邊看去,就見雲棠仍是連頭髮也沒亂,衣衫整潔,瓊苞待放,美則美矣,卻不像個修士。
她目光純淨,好像根本沒意識到剛才是怎樣的險情。
斯文臉弟子一下泄氣,心道這個雲師妹肯定也不知道妖虎怎麼走的了,想來應該是宗門內哪位師長發現此處的險情,才暗中出手相助。
斯文臉弟子忍著疼,朝雲棠那邊喊道:「雲師妹!後山很危險,你修為低別亂跑,我們現在都要回去了。」
雖然他們都看不上雲棠像個花瓶,但是這個花瓶實在太美,驚鴻一瞥就能亂人心曲,她和蘇師妹雖有幾分相像,但是蘇師妹略顯清淡,於長相上絕不能和雲棠相提並論。
再則,這也是同門師妹,沒道理不提醒她。
雲棠道:「沒事,我就在外圍轉轉。」
她沒有一點點說剛才的妖虎是她趕走的意思,她才築基期,就不要裝那些逼了。
她趕走妖虎,靠的也是這些年在魔域廝殺出的戰鬥經驗。
虎,為獸王,生吞百獸,有時虎捕獵,獵物一動不敢動,並非獵物蠢,而是被虎威所嚇,深刻在本能中的恐懼。
適才妖虎打量雲棠,驀然發現:「臥槽這女的身上的殺氣怎麼比老子還自然,她殺了多少人?嗚嗚我輸了,媽媽我要回家。」
因此,妖虎夾著尾巴便跑了,誰不是辛辛苦苦修煉那麼大的,都惜命。
雲棠在魔域多年,完全沒有一點把自己的實力刻意暴露在人前的想法,讓別人摸清自己的實力,好決定是用水果刀砍自己還是殺豬刀砍自己?
沒必要、沒必要。
一時裝逼被雷劈,苟住性命最重要。
那幾名男弟子見雲棠看起來就不像有大志氣敢往後山深處走的樣子,估計她就是在外圍瞎轉轉,看看野花兒采些野果,加上自己本身也受了傷,便不管她,相攜著往太虛劍府前宗走。
雲棠旋即輕身上樹,她築基期,沒有劍,無法御劍飛行,但是跳幾下還行。
雲棠縱入樹梢,遠眺密林:後山她之前來過,從此地縱深五十里,是她小時候來過,並且確定安全的區域。
她這麼多年沒回來,不知後山有什麼變化,保守起見,將範圍縮短至三十里。她今天要仔細在這三十里內尋找藥材,看能否發現靈鷲草,助她治療暗傷。
靈鷲草色朱,結暗紫色小果,闊葉細株,果實若燈籠,植株如手高。
雲棠小時候,曾在後山發現過一株靈鷲草,現在雖然過去了很久,那株草沒了,但是它周圍說不定還有別的靈鷲草。
雲棠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找去,天色漸陰,她彎腰仔細辨別地上的草,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救命靈草踩在腳底。
忽然,雲棠看見離腳二寸處有一株細小的草,正是朱色,闊葉細株,不是靈鷲草還是什麼?
她驚喜地過去,再失望地發現,這株靈鷲草已經被不知什麼東西咬爛了根部,這株草的根部已然腐朽,藥草的清香味全沒了,只剩下腐臭,可想而知藥力全無。
……什麼玩意兒的嘴這麼欠!
雲棠的希望duang一聲破碎,澆得她透心涼,她抹了一把臉,真正的猛士從來都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所以這附近一定還有別的靈鷲草!
雲棠搓搓看花了的眼睛,繼續彎腰找有沒有別的靈鷲草。
靈鷲草其實是比較珍稀的藥材,其他地方很難找到,雲棠只能寄希望於幾年前那株靈鷲草爭氣,這兒還有它很多子孫後代。
雲棠慢慢找過去,在她快喪失信心時,前方水汽氤氳,蓮香浮動,一汪清潭散發出清涼的氣息,水紋盈盈清波粼粼,翠綠的荷葉如星子,錯列於碧潭上,雨過月華,一朵蓮花微露,聖潔美麗。
此潭竟如小瑤池一般,仙氣飄飄,使人不敢生出褻瀆之意。
春天開的蓮花?倒是少見,不過此地靈氣薈萃,確實能催動花期。而且鳥鳴風動,生機盎然,並無異狀,雲棠放下心來。
最重要的是,雲棠居然在蓮池旁看見一株靈鷲草,活的,風吹葉動,清香縷縷。
她輕輕走到靈鷲草旁邊,小心翼翼、生怕傷到了這株靈鷲草一分、用巧力往外一拔,一株品相上佳的靈鷲草便落入她的手中。
卻見清澈的碧潭忽然微微攪動起來,清波不在,嫩綠的蓮葉也在短時間如被腐蝕一般,湮滅在清池裡,轉瞬之間,一汪清水如有鮮血般的紅湧出,頃刻成了一方血潭。
聖潔的佛蓮也如染上了妖冶的顏色。
周圍的鳥雀沒一隻鳴叫,「撲通」一聲,一隻膽小的雀鳥腳滑一般,從高高的樹梢跌落,重重摔在地上。它索性腳一伸,在原地裝死起來。
雲棠:…………臥槽。
她不禁汗濕衣衫,血潭上已經冒起泡,似乎在嘲笑雲棠。
雲棠的心砰砰砰地跳動,她在魔域多年,早對危險產生了一套極靈敏的反應。而這血潭,第一,能瞞過她,第二,在血潭異動時,她周身的警報狂響,對方是她惹不起的爸爸!
……救命。
雲棠顫顫地、把手裡的靈鷲草又重新埋回血潭旁邊。
「前、前輩,您的靈草真不錯,我就看看,給它吹吹灰。」雲棠硬著頭皮道,「不想打擾您清修,實在是晚輩有眼無珠,晚輩就不打擾前輩了,先……」
她正要腳底抹油,血潭底便響起一個幾分懶散、幾分低沉的男聲:「這就想走?」
雲棠頭皮發麻,聽聲兒就知道這個人不好惹,和魔域那些變態一樣,越是這樣漫不經心,殺人時越像瘋狗一樣,攔都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