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祖宗三

2024-08-25 15:36:03 作者: 雪下金刀
  不只雲棠,太虛劍府所有弟子都面色恍惚,哪怕是雲棠最沉穩的大師兄,也禁不住嘴角抽搐。

  半空中的男子玄衣墨發、冷冽如刀,整個人的氣質鋒銳凌厲,年輕俊美,不知退讓為何物。而雞皮鶴髮、為太虛劍府操心得老態龍鐘的宗主鶴陽子看起來已經是耄耋之年。

  鶴陽子看起來都能當燕霽的太爺爺了,現在卻叫他老祖宗。

  一時之間,眾人感慨萬千,修仙改變命運啊。

  雲棠的思緒比別人更複雜,燕霽不是滅世大魔王?怎麼一晃,成了修真界正道八宗之一的太虛劍府的老祖宗?

  轉瞬之間,她想過許多種可能。人都喜歡把東西往好處想,雲棠第一反應就是也許燕霽不是魔道中人,只是因為年月太長,去了魔道做臥底?

  但很快,她就推翻這個思路,因為在那個夢中,燕霽的確殺了修真界幾乎所有人,可以預見,因為他那場戰役,之後會導致修真界末法時代的來臨。

  他是浩劫,不是救贖。

  那麼,這樣一個滅世者,為什麼會是正道的老祖宗?宗主鶴陽子並非老而昏庸,他應該不會認錯人。雲棠一個頭兩個大,礙於燕霽殺胚般的實力,她也不敢將疑問問出口,甚至,也不敢展露出一點疑惑。

  一道極涼的視線從雲棠身上掠過,若警示一般,雲棠悄悄抬眸,半空中的燕霽如閒庭信步一般,自空中漫步而來。

  底下的太虛劍府弟子垂首恭敬而立。

  這副情景太奇怪,雲棠不敢再看下去,若論長相來說,燕霽如一柄絕艷的冷刀,又似帶毒的罌粟,空中血色天光,他黑衣如墨,整個人都帶著一股魔道尊主的氣質。

  可是,他卻被稱作正道老祖宗,太荒謬。

  虛假的魔道尊主不只滅不了世,到了太虛劍府還會被群起而攻之,而真正的魔道尊主不只能滅世,到了太虛劍府,正道弟子都斂氣屏息恭恭敬敬。

  「叩首——恭迎聖祖回宗。」一聲鏗鏘有力的男聲將雲棠的思緒喚回來,剎那間,太虛劍府幾萬餘人一同跪下,向立於天上的燕霽下跪,恭迎之聲整齊劃一,響徹山澗。

  這場面太震撼、太裝逼,雲棠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心有震撼,而燕霽面無表情,從空中走到太虛劍府弟子們前面。

  鶴陽子趕緊迎上去:「老祖宗……」

  他雙眼都激動得泛紅,鶴陽子已經活了很長年紀,人稱修真界活史書,他的劍術返璞歸真,無人不服。可只有鶴陽子知道,他的資質其實很差,起初,他六歲入太虛劍府,連內門都沒法入,只能在外門做些苦力活。

  鶴陽子除了勤奮修煉外什麼都不知道,饒是如此也收效甚微。

  鶴陽子常被一些有後台的外門弟子欺負,他永遠記得那天,他在太虛劍府門口碰到了燕霽,鶴陽子彼時才七歲,什麼都不懂,見到燕霽就跪下:「仙君教我!弟子三歲學劍,無一日不用功,卻連別人只學月余者都不如,求仙君教我。」

  凡修真者,能得真君之名諱,便已經是一方大能,威震山河。古往今來,只有燕霽被喚作仙君。

  「你資質太差。」燕霽那時一身是血,周身血味濃烈,他冷冷道:「你不適合學劍。」

  鶴陽子聽他這麼說,當即心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可我想……」

  燕霽便道:「你志向南牆也不是不許,但,別人學習一月,你要學習十年,別人學劍是為了修仙問道,而你學劍……你的所有生活都會被學劍占據,根本沒有時間修仙。」

  那種生活,到底是人學劍,還是劍磨人?

  劍痴鶴陽子卻一點兒也不猶豫:「我願意,仙君,我只想學劍!」

  之後,燕霽便大袖一揮,鶴陽子眨眼間進入一個古怪的山洞,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柄劍。山中無歲月,他在那裡不知學了多久的劍,等終於能破開洞口出來時,發現幼時的玩伴早已被人稱作太爺爺,而他還是壯年模樣。

  而那時的修真界似乎正經歷一場古怪的浩劫,大能們幾乎全部隕落,連仙君也不見了蹤影,不知是否隕落。九州之地邪魔盡出,鶴陽子入世斬妖除魔,最後成了太虛劍府的宗主。

  他以為仙君真的隕落了,再也見不到他,沒想到他還活著。

  仙君不愧是仙君!

  但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仙君這個名號,早過去太久,無人知道了。鶴陽子激動道:「老祖宗,您終於回宗了,是在外遊歷放心不下太虛劍府,特意回來看看?」


  「嗯。」燕霽懶散回應,被鶴陽子請入上座。

  鶴陽子道:「老祖宗,這些年……弟子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總算沒墮了老祖宗威名,現在太虛劍府共有七十三峰,每峰弟子都是心中向劍之人,老祖宗可要檢閱成果?」

  ……等他檢閱成果,摸清七十三峰的劍招路數,殺大家更和切菜一樣。

  眾人皆蒙在鼓裡,只雲棠一個人清醒,她承受了太多她這個年紀本不應該承受的痛苦,現在一臉鬱悶。

  燕霽本不把太虛劍府的實力放在眼中,不過,他看到雲棠那張臉皺成一團時,倒臨時改了主意。

  燕霽往太師椅上一靠,手指輕點:「你看著安排。」

  鶴陽子一喜,在他的安排下,流霞峰的弟子第一個上前舞劍,流霞峰的幻陵真君一手迷劍虛虛實實,招式奇詭,在修真界享譽盛名。他的親傳弟子也如此,一手劍術時而大開大合,時而靈巧精準,就連台下的其餘弟子也看得目不轉睛。

  除此之外,醉火峰的親傳弟子已修出火靈,火靈光芒如虹,和雪白的長劍相應和,熾熱的火息長舌一般使人生畏。

  鶴陽子原本還覺得這些弟子表現得非常完美,心中略有自得。

  他一朝燕霽看過去,發現老祖宗並未露出欣慰之態,反而眸光銳利,看著某處,也不見笑顏。

  失算了!

  鶴陽子心想,老祖宗的修為有多高,他們的修為有多高?老祖宗肯定要求極高,說到底,是他們無能。

  燕霽坐在太師椅上,他光是不笑,就給了許多人壓迫感。在舞劍的弟子更是越發緊張,開始偶爾出錯。

  燕霽和玄容真君給人的感覺可不同,玄容真君不笑時是高嶺之花,克己守禮,別人都知道他不會做出不端莊的行為。

  而燕霽身上就是有那種凌厲感,若順他者昌,逆他者亡。

  雲棠簡稱這為隱藏的瘋狗氣勢。

  蘇非煙也有些緊張,原本她以為老祖宗是個或和藹或古怪的老人,沒想到,他分明卻是年輕男子的模樣,而且看起來不好相與。

  蘇非煙無法再維持之前的坦然,手心已經出汗,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緒,理了理衣角。

  她不用太緊張,老祖宗不喜歡那些人,是因為他們的劍招多繁複,想來,太虛劍府的老祖宗劍法一定精妙,看不上那些繁複的劍招。她不如化繁為簡,反而更妙。

  等到蘇非煙上場時,她便臨時替換了一套劍招。

  她的劍招沒太多花架子,出劍精準,加之人長得美,有一種清冷之感,太虛劍府的弟子們都不由得在心底稱讚,若論舞劍,看到現在,這個蘇師妹最出色,而且看得出不是花架子,是有真本事。

  蘇非煙在空中旋轉一下,甩出一招「盪」劍式,趁此機會,她第一時間將目光往底下掃去。

  那些或是愛慕、或是驚艷的目光蘇非煙已經看多了,她的目光瞥向玄容真君那裡,玄容真君也在認真看她舞劍,但是,他的目光里只有欣賞,沒有一點點男女之情。

  蘇非煙一時有些微難過,她隨著劍盪過去,目隨劍動,再看向上邊的燕霽。

  沒想到,燕霽的目中已經浮上幾絲不耐煩。七十三峰的親傳弟子一個一個舞劍,得舞到什麼時候?

  蘇非煙看見他不耐煩的表情,有些慌亂,瞬間就出錯了一式劍招。

  原本如清月般的面容也浮上些驚慌,燕霽更不耐煩,對鶴陽子道:「還有多少人要舞劍,一併上來。」

  鶴陽子看了眼天色,的確,七十三個弟子得舞到下午去。

  鶴陽子氣沉丹田,喚其餘弟子上來,瞬間,蘇非煙的獨舞變成了群舞,她只是其中一個舞劍者。

  蘇飛煙的腳步當即有些凌亂,她自從進了太虛劍府,劍術、容貌皆是上承,還沒有遇到別人這麼對她過。

  難道她舞得不夠好?

  蘇非煙連連出錯,氣息有些不穩,最後瞥到一旁連青峰那位容貌平平的師姐時,才壓住性子,重新鎮靜下來。

  聖祖誰都看不上,並非針對她。蘇非煙旋即舞劍,衣裙翩翩。

  雲棠的心也平靜下來,她剛才看到燕霽不耐煩時,可真擔憂燕霽一個沒忍住,直接大開殺戒。

  看見群舞后,雲棠平靜下來,有種保住性命的感覺。

  等劍舞完畢,鶴陽子小心翼翼問燕霽:「老祖宗,這些弟子的劍舞如何?」


  他生怕燕霽不滿意,有些忐忑。

  燕霽也懶得挑錯:「除了使錯劍招的,無大過。」

  堂堂太虛劍府的親傳弟子在他面前使出看家本領,他只說一句無大過,若是換做別人,這些核心弟子必然不依,但那是太虛劍府中興之祖,便無人敢說話。

  鶴陽子已經滿足了,道:「老祖宗,這些年來,宗門內雖不如老祖宗在時鼎盛,但也沒辱沒門庭,添了許多新鮮東西,不知老祖宗可願移駕一賞。」

  燕霽坐在太師椅上,鶴陽子姿態放得極低。

  他的一切都是老祖宗給的,現在就像一個求表揚的孩子,想得到燕霽的讚賞。

  燕霽終於答應,但是道:「尋個人同本座一路。」

  鶴陽子心知燕霽久未回宗,總要有人帶路,他自告奮勇:「弟子請願。」

  燕霽瞥他一眼:「不用你。」

  鶴陽子有些受傷:「老祖宗為何……」

  「你的腳程是多少,本座的腳程是多少?難道要本座等你?」

  這裡牽扯到一個秘聞,鶴陽子年輕時腿腳受了傷,永不可逆,此事他本未告訴任何人,別人見他行路慢,也只以為是他活得太久之故。

  鶴陽子自心底折服,不愧是老祖宗,一眼就看出他有腳傷。

  鶴陽子正欲問燕霽要誰同行,燕霽便起身,伸手一指,正是雲棠的方向:「那一列,第六個女修。」

  雲棠原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還是被燕霽給拎了出來。

  她居然沒太多驚訝,心知早晚有這一遭,這兒只有她知道燕霽的真實面目,燕霽一定會找機會敲打她的。

  畢竟他們在同一條賊船上。

  雲棠乖乖出列,燕霽道:「過來。」

  ……雲棠照做,她默默吐槽燕霽居然說話都那麼霸道,他們魔道的是不是都有這個愛好。

  雲棠走過去,周遭極安靜,落針可聞。所有弟子都注視著雲棠莫名得了老祖宗的青眼,雲棠被這艷羨的目光給看得臉頰微燒,她能理解他們的注視。

  畢竟她也從來沒有出過這種風頭,快要順拐了。

  雲棠雖有些緊張,但她知道燕霽不是個好人,所以沒有太多喜悅,也因為知道燕霽不會殺她,便沒有過多害怕,這副表現落在鶴陽子眼中,鶴陽子無腦維護燕霽,當即道:「不愧是老祖宗,指派的弟子果然不驕不躁、遇事不慌、沉著冷靜,必有大為。」

  雲棠:……奇怪的風頭又增加了。

  她的臉默默變紅,燕霽一直冷冷盯著她,這時候,他才從這個女修的眼中看到了一百分的羞澀。他可沒錯過之前雲棠那副生怕他大開殺戒的表情,他要殺人,可不挑日子。

  燕霽不想輕易放過雲棠,想看她繼續羞恥,略微勾唇:「確是大才。」

  老祖宗的誇讚!

  諸多精英弟子舞劍只得了無大過的評論,而雲棠一來就被稱讚確是大才。

  雲棠的心都怦怦跳,燕霽好偏的心吶,他們魔道中人說話都不講究因果、邏輯、和事實的嗎?不過,這種被誇的感覺真是詭異的羞恥中又帶點爽,常被說廢物的雲棠一顆心快樂開了花。

  眾人也哄然,看向雲棠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兒。宗主誇了後,聖祖也夸?可她明明沒有舞劍吧,眾人搜腸刮肚想雲棠被誇的點,最終達成共識,她臉好。

  宮無涯也很驚訝,老祖宗什麼眼神?雲棠是大才?

  他敢怒不敢言,沒想到燕霽欣賞人才的標準那麼清奇。這樣一來,他今天說的珍珠魚目之言,更像個笑話。

  雲棠結結實實地出了一次風頭,頂著所有弟子或艷羨或不屑的目光,有種自己真的成了靠臉上位的妖艷賤貨的感覺。但她知道,她不是!

  她和燕霽是有正當交易的,才不是看臉。

  雲棠老實地走向燕霽,按照安排帶他去熟悉現在的太虛劍府。燕霽參觀完太虛劍府,殺人更是易如反掌了。

  雲棠神色有些萎靡,燕霽和她一塊兒走到一處花叢掩映之地,聲音懶散:「怎麼,現在就裝不下去,看來,你是忘了那天和我的約定?」

  雲棠哪兒敢忘,她感覺生命受到威脅,立刻道:「沒有。」

  「是嗎?那你怎麼心不在焉?」燕霽輕聲道,雲棠聽出一點飄忽的殺氣,口不擇言:「沒有,是因為你穿上衣服後變化太大了,我有點不熟悉。」


  ……

  她說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看她被燕霽的身份轉變嚇成什麼樣了。

  雲棠等著被調戲的燕霽找她麻煩,沒想到,燕霽就像沒有一點榮辱觀、男女觀一樣,漠然地看著她:「一件衣服罷了,沒什麼大不了。還有,你的表情為何如此古怪?」

  他猛然湊近雲棠:「你對本座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連本座都出來了,看來燕霽確實很疑惑,雲棠震驚於他如此沒有男女觀念,同時還震驚於他都純成這樣了還那麼敏銳。

  雲棠為了小命,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沒有,我的表情古怪是因為我在想你真的是宗主說的老祖宗?如果是,你還要殺太虛劍府的人嗎?」

  燕霽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如同淬毒的花枝:「你猜。」

  雲棠面無表情,男人的心思她不猜,因為猜來猜去還是不明白。

  燕霽和雲棠說了好幾句話,燕霽自設了結界,防止他人聽到。

  但遠處的弟子們全都看見:老祖宗和雲師妹相談甚歡,和之前冷漠的模樣完全不同。

  看來,雲師妹真合老祖宗的眼緣。

  也是,雲師妹這麼好看,要不是實在是個草包美人,誰見了不喜歡?

  蘇非煙舞劍完畢,本累得氣喘吁吁,她小口呼吸,櫻唇微張,人美如月。可是,以往見蘇非煙舞劍完都會盯著她看的弟子們沒再看她,反而直直地望向雲棠的方向。

  蘇非煙心底染上一股莫名的情緒,明明舞劍的是她,修為高的也是她。

  若聖祖誰都看不上,蘇非煙無話可說,可他偏偏待雲棠不同,這不就是說她被比下去了?

  蘇非煙又悄然看向玄容真君,玄容真君面冷似雪,身長玉立,也微微蹙眉,看著雲棠遠去的方向。

  蘇非煙的心如被針密密地扎了一下,痛得她無法呼吸,好像……好像屬於她的東西,都被雲棠搶走了。

  她有哪裡比不過雲棠了?蘇非煙問自己,找不到答案。

  其餘舞劍的弟子各自散去,瀟灑的師兄挽了一個劍花,文靜些的師姐也三兩相聚而歸。

  只剩蘇非煙落寞地站在原地,宮無涯大步上來,眼神熱切:「非煙,你的劍越發精妙了。」

  蘇非煙現下心湖難平,勉強地沖宮無涯一笑,似精神恍惚:「無涯真君,我有些累,不陪真君寒暄了。」

  宮無涯一愣,也是,非煙本就才病癒。

  蘇非煙和宮無涯擦身而過那剎,低聲道:「真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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