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大亮,青山關戰場上連貓頭鷹都正精神,爪子勾住樹枝,貓頭鷹頸部的毛忽然蓬鬆炸開,戰場上刀兵猛然相接,殺氣一觸即發。
砰!
貓頭鷹展翅飛走,東西南北中五面戰場上,修真界眾人披荊執銳,刀劍上閃著寒光,全力叩擊孤蒼渺方的防線,鎮守防線的魔一出來查探,便被一支淬著靈力的穿雲箭射中,那魔一驚,反手拉過旁邊站崗的魔人給自己擋箭,同時身上升起護體靈力,噗嗤一聲,那箭居然穿過魔人的身體,再擊碎他的護體靈力,往他心口上一插——
此魔直挺挺地倒下去,這裡是東部戰場,忘炎魔君拿著弓箭,看向前方防線。他隨手把玩一下弓箭,招了招手,東部戰場剎那間風起雲湧,鬼哭之聲遍地,怨鬼痛哭索命之聲不絕於耳,惡鬼們如圖清風,撲向前方防線。
這場景太可怕,天地間鬼魅橫行,哪怕是之前被打過招呼的修真界弟子,看見從自己身上穿過的鬼魅時也不由臉色發白,更遑論孤蒼渺方的魔和魔人。
孤蒼渺方亂做一團,東部戰場的魔不由去尋孤蒼渺。
孤蒼渺正坐在營帳之內,他自然聽到了鬼哭之聲,如今按著眉心。溫如風十里一旁道:「他們主動進攻我們?」
「是,天不亮就來了。」
「派出一些魔人,盡力拖住他們,哪怕是這些魔人全軍覆沒也不要緊。」溫如風道,「慢慢打拖延戰。」
溫如風和孤蒼渺如何不知道戰局拖得越久對他們越有利,只是現在幾個魔君倒戈去了修真界那邊,他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遊刃有餘地拖著修真界,這次可能要出點血。
那魔將道:「不行,我們拖不住,對面這次派出了許多弟子,生生有要決一死戰的氣勢,我們再用那點兵力拖下去,防線會徹底失守。」
「哦。」孤蒼渺道,「他們發現了我們的企圖。」
溫如風皺眉:「大人,現在我們應當如何辦?」
他們要硬碰硬,還有魔君輔助,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孤蒼渺懶懶朝後一靠:「既然被發現了,我們這一次進攻修真界的計劃大約就失敗了。」
這麼容易認輸?溫如風一驚。
「他們要打,那我們就陪他們打。」孤蒼渺身子猛然坐直,「雲棠在哪一個戰場?」
一個擅戰的劍修魔君,肯定會單領一個戰場,否則就是極大的浪費。
「北部戰場。」底下的魔道。
孤蒼渺目光中閃動寒冰:「把魔人全部派出去,三層魔人分往其他戰場,七層魔人前往東部戰場,令惡佛前往東部戰場。我們殺不了那些魔君,敗北是時間問題,我們只用殺了雲棠,便不虛此行。」
孤蒼渺幾乎瞬間做下這個決定,溫如風道:「可是其餘三層魔人分往其餘戰場,根本抵擋不了他們,防線定破。」
孤蒼渺看他一眼:「我們撤回魔域不就好了?」他淡淡道,「我們損失了什麼嗎?魔人?不過是操控修真界的人變幻而成,魔君?藍衣稚子乃至惡佛他們,誰不是因為黑岩礦的控制才對本尊畢恭畢敬,他們必有反骨,早晚會發難,這樣的惡犬……」
孤蒼渺冷冷一笑:「正好留在後面,看他們臨死前能爆發出什麼奇招替我們擋住其餘魔君。屆時其餘魔君被擋在魔域外,再不得回去,魔域任我們發展,黑岩礦任我們采,同時,此次殺了對我們威脅最大的十獄君,豈不美事。」
溫如風心中一驚,只道:「大人英明。」
孤蒼渺嘆息道:「傳令下去,該戰的戰,該撤離的悄悄撤離。」
他的部署完成,與此同時,北部戰場,雲棠率領著修真界弟子叩擊防線,她身後的弟子只是來虛張聲勢,做出全力攻打孤蒼渺的模樣,令孤蒼渺不得不全力迎戰。
事實上,等到孤蒼渺軍隊齊出之後,這些弟子會立馬退開,把戰場空出來。
北部戰場處出來烏泱泱的魔人和魔,摩肩接踵,幾乎連接成了黑雲。雲棠伸長了頸子:「這麼多?」
她問身後的修真界弟子:「你們之前每次和孤蒼渺的手下打,也有這麼多人?」
那弟子回答:「沒有,連這三分之一都沒有。」
「哦。」雲棠了悟,孤蒼渺這個畜生,一直以來他想殺她的心就跟狗見了屎一樣熱切到戒不掉。
等她見到孤蒼渺如果能把他的頭打掉她真是枉為人。
雲棠不再說話,二話不說拔出十獄劍,先開啟殺傷力最小的黑風地獄,她不確定這是否是孤蒼渺派到北部戰場的所有兵力,沒有貿然發動萬魔之窟。
否則別的魔一見是送死誰敢來?總要先給人希望,再慢慢摧毀這種希望。
黑風地獄綻開,雲棠劍過之處,魔人轟然倒地,為做戲全面,修真界弟子也盡全力砍殺魔人與魔。
忽然,雲棠聽到梵音之聲,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這些鐘聲帶著一股幽遠之感,如能安撫靈魂,漸漸越走越近。
雲棠周圍修真界弟子似乎受此梵音感召,紛紛有放下屠刀之念,雲棠見勢不好,提起靈力輕喝一聲:「閉耳竅!退下去」
她這聲帶著濃郁的殺意,如果說佛音帶著最安撫人的善,雲棠的聲音就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惡,讓那些弟子一下反應過來。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到底記得之前被吩咐的到中途退出戰場,慢慢退下去。
密密麻麻的魔人被分出一條道,裡面走來一個身著袈裟,頭有戒疤的和尚,他長得一臉修羅之相,脖子上戴著串小小的骷髏珠子。
這是惡佛魔君?雲棠還從沒見過這位惡佛魔君,不過,曾經雲棠倒是聽過他的名字,她那時還想過,她要是孤蒼渺,哪怕是給惡佛魔君當兒子,也一定要請惡佛魔君來殺了她,以絕後患。
誰都以為十位魔君中唯一有可能殺死雲棠的是超然的青夜魔君或者能竊取能力的花娘魔君,但只有雲棠才知道,其實是惡佛魔君。
惡佛魔君雙手合十:「十獄君,難得一見。」
雲棠道:「對本君來說是難得一見,對你和孤蒼渺來說,想見本君大概已經很久了。」她道,「本君這口天鵝肉,你們恐怕都想爛了。」
惡佛魔君:……
他似乎是嘆息道:「小僧其實向來佩服十獄君,也神往已久,大道千萬,你我之道何其相似,若小僧有福同十獄君花間暢飲,則朝聞道夕死可矣,奈何……」
惡佛魔君並未說假話,同雲棠得知惡佛魔君的那一刻,就隱隱猜出惡佛魔君的道統一樣,惡佛魔君聽聞雲棠時,也對她的劍意有了些微猜測。
雲棠不理會惡佛魔君,只拿出十獄劍。
惡佛魔君見無法小敘,也搖頭輕嘆:「向里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阿彌陀佛!」
他雙手合十,陡然發難,脖子上的骷髏佛珠一下四散開,封住雲棠逃跑的方位。
別人都只怕雲棠擅戰,生怕她離得近了,這惡佛魔君起手居然是怕雲棠跑了。
雲棠感覺自己身為劍修的靈魂都被侮辱了。
她冷嗤一聲,十獄劍上的血色陡然發亮,朝惡佛魔君攻去——雖然她因為種種原因,逃跑速度非常快,但現在她不只不跑,還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雲棠一出劍便毫不留手,剛才惡佛魔君那句話,幾乎佐證雲棠之前的猜測:惡佛魔君也許是十位魔君中唯一不受十獄劍意威脅的魔君。
他的道統就是「逢佛殺佛,逢祖殺祖」,一切孽全不是孽,凡是擋了他心中之道,就被視為要殺的魔障,同時這人又修佛道,簡單來說,就是這人宛如一尊弒殺的尊佛。
雲棠的問罪對他來說毫無作用。
惡佛魔君此刻位於黑風地獄之中,作指尖拈花般而笑,地獄黑風苦血,完全沒影響到他,他脖子上明明帶著邪惡的骷髏頭,此刻反而顯得無比聖潔。
雲棠的十獄劍意是共罪殺盡罪孽之人,同時帶著濃郁的自我厭棄,等著世間無罪後自毀,算是殺戮中帶著佛性。
而惡佛魔君的道……也是以殺修佛,心明志堅。
雲棠一旦劍意對他無用,那麼她只剩元嬰修為,而惡佛魔君是化神期修為。不只如此,惡佛魔君身後還有幾個佛家弟子,穿著潔白的僧袍,雙眸緊閉,衣服上有無量山佛門的標誌。
他們全都是元嬰巔峰。
雲棠知道了,這是無量山佛門在青山關戰場死去的弟子,被孤蒼渺和惡佛魔君抓去,以黑岩礦變成魔人。雲棠的問罪探到他們身上,一樣沒有反應。
無量山佛門懸壺濟世,這些佛道子弟恐怕生平戒律森嚴,只做驅魔降妖、普渡眾生之事。
那麼雲棠的地獄張開,她的劍意如何殺這群人?他們無罪,卻要被殺,如果雲棠做了這事,恐怕立即走火入魔,當場來一個自毀。
如果她不用十獄劍意,只靠劍術——這麼多元嬰巔峰加一個化神期修士,她毫無勝算。
惡佛魔君微笑道:「恐怕天意如此,十獄君天縱奇才,小僧悟道用了千年,十獄君骨齡這般小,若是世間人人都如十獄君這般,世間要多多少不平之事,別的修士千百年的修為比不過十獄君二十載,大道偏心太過,天意便要十獄君死,才是世間倫常有序。」
梵音陣陣,僧侶們煉體之術了得,如今拳拳帶風,朝雲棠攻來。
雲棠一邊吃力閃躲,一邊道:「惡佛,你這些佛家同門,手上可大多清白,那麼多佛修掉下魔域,全部死去,肉身布施,你為何殺人而活還堅定自身之道?」
惡佛魔君道:「你想動小僧佛心?」
他到底欣賞同他走差不多路子的雲棠,雖要殺她,見了這熟悉的青山關戰場,也不禁觸景傷情,想將舊日情緒一吐為快。
「小僧師兄,乃是度惡。」惡佛魔君只操縱那些僧侶們繼續攻擊雲棠,雲棠勉力靠著劍術撐下去,雖然被打得痛,卻也不發一言,免得打擾回憶的惡佛魔君。
她聽到度惡的名字,頗覺耳熟,這是個高僧大德。
惡佛魔君道:「小僧性情剛烈,易燥易怒,在佛道鑽研上,本不如小僧師兄。小僧那時起便想,世有大惡,我佛豈能慈悲饒恕大惡?師兄告訴小僧,苦海無邊,回頭便是岸。」
「師兄的確如此大愛,他接管無量山佛門,做下無數好事,小僧心內折服,一言一行也向師兄學習。」惡佛魔君道,「可惜,餓鬼猖獗,小僧師兄佛法無邊,殺那餓鬼不過是翻掌之事,卻因憐憫餓鬼,帶累自身,自戕身死,連輪迴也不得入。」
度惡說這番話時,半點沒放鬆對雲棠的攻擊。
雲棠左肩被一掌打過去,她只悶哼一聲,同時翻劍刺瞎一名僧侶眼睛。她現在殺不了那些僧侶,就先破壞他們的機敏性。
度惡暗道一聲可惜,這麼個苗子,足可繼承他衣缽,卻得死在這裡。
「後來呢?」雲棠提醒他。
惡佛魔君道:「師兄一生行善積德無數,他活著,是真正的慈悲之佛,可是為了那樣一個屠城的孽障而身死,那時起,小僧便知,佛需慈悲為懷,也需金剛怒目,有善佛,也得有惡佛。」
他念了聲佛號:「師兄枉死。」
雲棠懂了,從此惡佛魔君便走上此道,之後他落下魔域,更是在魔域之中逐步完善自己的道。
從惡佛魔君隻言片語中可以看出,他掉下魔域之前,也有耿耿於懷不能容忍的遭遇,雲棠之前看到的獻魔人的生平、還有十獄劍試煉中那些人掉下魔域前的生平也是,皆不得美滿。
掉下魔域的人都有共性?那雲棠自己呢,她掉下魔域之前,生活幸福美滿,難道是魔域抓錯人了?
雲棠很快把這些東西給拋開,按下不表,現在最重要的是,殺了惡佛魔君。
她看似節節敗退,卻還有一點殺招未露——和惡佛魔君想要和道統相似的雲棠論道一樣,雲棠也想和他論道,哪怕是隻言片語,她也想聽,才蹉跎了這幾句話。
雲棠道:「本君的道也差不多,不過,本君劍意中有大問題,極易走火入魔。」
她道:「你應該也有同樣的問題。」
惡佛魔君點頭。
雲棠手中十獄劍發出血一樣的亮光,她道:「你我道統相似,你這麼快用珠子封住退路,未免太托大。」她眼中冰寒一片,殺意凜然,「或許,是本君克制你,不是你克制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