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霽一出現,殿內的氣氛登時凝滯。
他像是從水與花的來處而來,衣袂飄飄,蓮香徐徐,香氛和凝重之氣蔓延在整個殿內。雪貂族的首領離燕霽出現的地方有些近,僅僅是燕霽出現那瞬帶起的靈力波動,都讓她如臨大敵,已經衰老得有了灰毛的耳朵頓時頹喪起來。
對於這位燕仙君生殺決斷的威名和他如今隱隱與天下為敵的局勢,雪貂族首領不是不知道。對於燕霽本能的懼怕和對前路的恐懼讓她渾身發抖,可是對太虛劍府等眾人的恨意讓雪貂族首領雖全身顫抖,卻也咬緊牙關。
青峰長老等人毛骨悚然,燕霽怎麼會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裡?直面燕霽,他們心頭都縈繞著恐懼,半晌,還是青峰長老硬著頭皮道:「燕、燕仙君何故來此?」
雖然他們一直和燕霽為敵,但是,一切暗流都在地下進行。他們可是修真界正道德高望重的真君,燕霽如果光明正大殺了他們,就是和全天下為敵了。
和全天下為敵,有人以為簡單?殊不知,與天下人為敵,以後愛慕的女子會朝自己投來憎惡的眼光,交好的兄弟會反目成仇,無數人會口誅筆伐自己……哪怕是修真界大能也會開宗立派,受人香火,被所有人唾棄的勇氣,不是誰都有。
燕霽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掠過去,又掠過另一處地方,像清風一樣。雲棠同樣硬著頭皮,她感覺到燕霽剛才的目光在看她,同時,燕霽太淡定了,一般情況下來說,燕霽殺人前就是這樣,他越平靜,越危險。
果然,燕霽輕抬眼皮,輕緩道:「殺人。」
青峰長老等人登時如臨大敵,全都將自己的看家法寶祭出來,極品靈寶的光暈閃耀在大殿裡。雲棠也看向那些光暈,同時捏緊十獄劍,她察覺到十獄劍在蠢蠢欲動。十獄劍自魔域而生,魔域靈氣不豐,所以,十獄劍碰上先法時代充裕的靈氣,出於神劍的自我成長,它便想得到那些靈寶的靈力。
劍與劍主心意相通,雲棠也非常想要那些靈力。她的心裡充斥著忽然而生的貪婪,又被她給生生按壓下來,雲棠撫上十獄劍,力圖讓十獄劍醒醒:它也不是第一次和燕霽打交道了,燕霽殺人什麼時候留過法寶?他一直都毀屍滅跡一條龍服務。
青峰長老等人率先朝燕霽攻去,他們不可謂不害怕,自從天門斷絕後,原本超出飛升期的修士也去尋過燕霽,卻全都死在他的手裡。燕霽的修為到底有多高,他們心裡也沒有底。
燕霽周身衣衫微動,透明的氣流刃自他周圍生起,帶得他衣衫飛揚。所有靈寶飛劍全飛向燕霽,帶著駭人的聲勢,只要一下,就能讓燕霽魂飛魄散。然而,它們全都無法突破氣流刃的防禦,反而在剎那間,被氣流刃絞碎,化為齏粉,磅礴的靈力再反噬向自己可憐的主人,它們的主人七竅流血,靈力活活撐破他們的皮膚,令他們的死狀極其駭人。
燕霽的手再一動,那些屍體便也跟著消失不見。
眾人身死,只剩一個修為最高,超過飛升期的長老還沒死,他也行將就木,嘴角流血,燕霽卻連熱身都算不上。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朝殿外大喊:「來人!來人!誅殺燕霽!」
雲棠微微皺眉,她之前聽鶴陽子說過,燕霽曾為修真界立下汗馬功勞,更是太虛劍府中興之祖,外面那些弟子會這麼輕易聽從長老的號令?
雲棠聽到外面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帶著濃重的殺氣。
燕霽仍然面無表情。
那長老臉上帶著瘋狂絕望的笑意,他大概知道今日他必定要死,但是只要燕霽不好過,他就好過。
那長老又看向雲棠:「快,去殺了他!你也是修真界正道,只要是正道,人人都有份誅殺燕霽。」
雲棠眼皮跳了跳。
為何送死的人不甘心於自己送死,總要綁上自己?燕霽這麼多疑,請他們不要帶上她。
燕霽已經看向雲棠,他那雙眼裡除了沉沉的平靜之外,還帶著審視和考量。就是這點審視和考量讓雲棠的心鎮定下來。
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燕霽一眼,繼而拔出十獄劍,在那位長老充滿喜色的神態中,一劍把那個長老桶了個對穿。
雲棠把十獄劍抽出來:「不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否則她也會殺人的。
她渾身上下哪裡有長得像修真界正道的地方?她可是魔啊。
那位長老萬萬沒想到雲棠這麼個美貌嬌弱的女修行事那麼出格,就連燕霽都沒想到。雲棠殺完人走向燕霽,仰頭:「外面殺你的人來了,你要殺了他們還是先避走,避走的話能不能帶上我?」
她劍上的鮮血還一滴滴的落下來,眼中卻澄澈一片。
燕霽眼眸幽深,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輕輕抬手,把雲棠的手捉起來,再把她胳膊上的衣服撩起來,露出那個深刻的魂記。
燕霽輕輕描摹上那個完美的魂記,引起雲棠滿身起雞皮疙瘩。
燕霽忽然這麼輕,而且在門外有那麼多敵人的情況下伸手摸自己,實在讓雲棠毛骨悚然。到底是什麼刺激了燕霽?
雲棠也不敢問,只能誠實地道:「是很好摸嗎?可是外面還有敵人。」
燕霽的手一頓,繼而不理雲棠這麼個奇奇怪怪的問題,他道:「把你趕出去後,本座無法平靜。」他微微閉眼,又再度睜開,「似乎是坐立難安,又似乎是心緒已經隨著你離開,這種仿佛受你控制的情況,讓本座萬分不悅。」
雲棠微咳一聲,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燕霽喜歡她,燕霽告白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過不得不說,看見燕霽這麼個不吃軟不吃硬的真魔王朝自己表白,雲棠心裡既有些羞澀甜蜜,又有些無法言喻的爽感。
然而,燕霽下一句話就是:「因為你的存在,使得本座心神難安,所以,本座想殺了你一勞永逸。」
雲棠裂開,被燕霽喜歡這麼危險?她的手下意識想抽回來,燕霽卻不理會她的動作,也不計較她的無禮。
燕霽繼續道:「在這個時候,本座想到了你手上的魂記。魂記的作用是當心愛者身亡時,魂記的持有者身死。本座想到,更趨近於神魂顛倒一詞的是本座,而不是你,而本座意識到對你的神魂顛倒,理智上會選擇殺你,而愛意卻一定會保護你,怎麼才能保護你呢?通過魂記。」
燕霽冷冷道。
雲棠聽他說得晦澀,卻也大致理出一條線來,這條線讓她不禁抬起眸子,直視燕霽。
燕霽伸手按在她的魂記上,聲音冷淡,壓著所有戾氣:「更神魂顛倒的是本座,所以,這個魂記的持有者是本座,心愛者卻是你。如果你死了,本座同死,故而,以此制約本座別殺你。」
雲棠回憶當初燕霽所做的一切,和有關魂記的消息……燕霽當初說過,魂記必須得通過本人同意才能生成,而她根本不知道魂記的存在,所以,這個她胳膊上的魂記不是她的,只能是燕霽的。
饒是雲棠,想到當初燕霽如何在轉瞬間把執掌他生死的魂記轉到她的胳膊上時,也不免臉紅心跳,看著面容俊美的燕霽,不知道說什麼好。
燕霽現在失去了記憶,不變的卻是愛意。
他眸子晦澀:「先是在你我不熟時,讓我故意以為魂記操縱你的生死,從而饒你一命。再到你我接觸之後,當我發現情緒被左右想殺你時,再發現魂記的持有者是我自己,使我無法殺你……」他猛地望向雲棠,「我們早就認識?」
燕霽判斷出,針對自己設下此攻心之計的絕對是他自己。任何一個環節出了錯,此刻都是同死的局面。
甚至於如果燕霽稍稍大意一點,沒想到明明印在雲棠胳膊上的魂記的主人卻是他,此計都會無用。
沒人喜歡被算計,可如果設下陷阱的是他本人,只為了保護另一個女孩子,這就值得燕霽深思。他同時歇了自己毀了魂記再殺了雲棠的心思,無他,不過是燕霽相信自己的所有決定。
他相信,他如此設計保護的人,如果再被他在失去記憶時殺了,他必定會後悔。
燕霽牽著雲棠的手,不顧及還在殿內的雪貂族,只問雲棠:「我們早就認識?」
還是瞞不過他。他失憶了就跟沒失憶一樣。
雲棠只能點點頭:「嗯。」
燕霽目光一動:「你早知道我喜歡你?」
他用這么正經的語氣問出這種問題,讓雲棠都忍不住臉一紅,又苦於手被捉住,只能再度應和:「嗯。你之前朝我表白了。」
她努力鎮定,同時心想,真沒想到啊,她這麼個擅劍的劍修,有朝一日要靠臉來保命。不過,在燕霽面前雲棠好像從來就沒靠過劍,這麼一想,她居然越發坦然。
燕霽一顆心霎時間跳得飛快,感覺抓著雲棠的手也變得奇燙無比,但他卻並沒有放手。
或許無論多冷淡好殺的男人,情竇初開時都會些微犯傻,燕霽也不例外。
他仍端著那雙涼得過人的眼睛,就連殿內其他的雪貂都迫於燕霽身上駭人的威勢,縮在殿角,生怕燕霽一個用力,那個閉月羞花般的大美人的手腕就要給折斷。
殿外有燕霽的結界,攔住那些敵人。
無論誰來看,這個英俊得過分的男子都冷酷逼人,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半點溫情也無,只有雲棠才聽到,燕霽問她:「我那時有多喜歡你?」
這個問題讓雲棠一愣,燕霽有多喜歡她呢?
除開那次的表白和這次的烏龍之外,燕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情話。兩人的相處也沒有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在男主角精心的設計之下來一些親吻、擁抱,更沒有燕霽仗著自己的修為高,對她來點巧取豪奪。哪怕是面對喜歡自己的師尊,燕霽也沒有像話本子裡的男主角一樣,恨不得把情敵千刀萬剮彰顯自己的占有欲。
事實上,燕霽雖然殺人多了些,在這方面的行為,可以說得上無可指摘。雲棠甚至常聽他說的一句話是:先做正事。
可是就是這樣的燕霽,在雲棠被逼重回魔域時,千里迢迢出現在她面前。她凝滯的修為,也是燕霽替她調理身體。
雲棠想著想著,才發現自從燕霽出現,她就和燕霽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交換,彼此信任。一路走來,她無其他人可以信任,師尊的心裡是整個修真界正道,師兄們的心裡也會懷有太虛劍府,而珍愛生命,在魔域的薰陶之下沒有正魔觀念的雲棠,其實和他們格格不入,她從始至終信任的人,一直就只有一個燕霽。
不是因為燕霽的修為高到她完全打不過而不得不信任,而是潛意識裡知道燕霽和別人都不一樣。
雲棠的心漸漸發軟,她緊緊捏緊十獄劍,不叫自己鼻酸。
她道:「你當初非常喜歡我,不能沒有我那種喜歡。」
燕霽的心登時像被大鼓砸開,愛情一激盪起來,是美好的,甘甜的。哪怕他剛才覺得自己居然像個愣頭青一樣問出他有多喜歡她這種問題,等到現在甜味漾開,燕霽也不再怪他自己。
他又問:「你當初可有答應我?」
雲棠還沒來得及多感動一會兒,就聽到這個問題,她……當初沒有立即答應,雲棠有些擔憂,燕霽一會兒不會惱羞成怒吧。
然而,燕霽卻並沒讓雲棠回答這個問題。
一個人在面對自己的心意時,不免會躊躇,不能立時認定。燕霽相信雲棠估計也會如此,所以,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燕霽道:「你也喜歡我,否則,不會來到這裡,見到沒有了記憶的我。」
失去記憶的燕霽更加直白,令人無法招架。
然而雲棠臉皮也厚,她思索一下道:「很有可能。」
燕霽被噎了一下,繼而,他想到纏繞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對雲棠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真正的我和我所會做下的事情。」他斂眸,「我的確有辦法將你藏起來,不面對之後的事情,等我處理好之後再找到你,但我不願意如此做。我想,擁有記憶的我同樣不願意。」
雲棠知道啊。
燕霽無比高傲,他估計希望他喜歡的人不只喜歡他的外貌、修為,同樣也得喜歡他的殘忍、殺戮。
缺乏了任意一點,都不是燕霽。
雲棠道:「我早就見過你殺人,你也早見過我殺人。」
燕霽只輕輕拿手覆蓋住雲棠的眼睛:「這次絕對不一樣。」他雖冷酷,到底對雲棠心懷柔情,提醒道:「站在我身邊,你不會有任何危險,但你需要忍受別的……」
隨著燕霽話語的落下,他的結界隨之撤開,外面執劍的太虛劍府弟子蜂擁而至。
這些曾經被燕仙君護佑過、甚至教導過的人,拿起自己的法寶,用儘自己一生的絕學,同他兵戎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