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母親的小佛堂,盤膝坐在了王夫人身後的一張蒲團之上,瞪著眼睛看著對面的公孫長明拈著幾根鼠須做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侃侃而談。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實無有法名為菩薩,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
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若世界實有者,即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從對面那張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李澤都能聽明白,不過合在一起,他便懵懂了,倒是身前的王夫人一臉的寶相莊相,間或還發出稱讚之聲,探詢之聲,顯然已經深深地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了。
李澤很想弄一塊狗皮膏藥貼在對面的那張嘴上。
不過在母親的面前,他可是不敢造次的。
李澤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最討厭的就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老老實實的啥也不想去改變的生活態度,所以,他也從不喜歡佛教。在他看來,佛教就是教人學會認命,而他,不管在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絕不是一個認命的人。無風還要折騰起三尺浪呢,更何況這一世,眼看著便是風起雲湧了,萬一這風雲打到他的腦袋之上,難道他也乖乖地縮起脖子,看那風浪濤天而來,然後將他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的一陣雨打風吹去嗎?
當然不!
當然得爭一爭。
李澤相信,現在的公孫長明一定是心急如焚,但表面之上的雲淡風清卻也讓人佩服不已,至少自己現在絕對做不到他這樣心中有事卻又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模樣,看起來自己的城府還需要多加修練啊。
公孫長明這樣的厚臉皮,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就的。想起梁晗所說的那些公孫長明的事情,李澤嘴角就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微笑,看著對方的眼睛,也不由得露出譏諷之色。
或者是李澤的表情終於讓公孫長明再也無法安心的緣故,他輕咳了一聲,「夫人,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吧?」
「今天就這樣了嗎?」王夫人先是有些茫然,接著便又恍然大司,「希音妙聲,的確不能妄想一朝聽盡,多謝公孫先生了。」
「夫人佛理精神,與夫人論佛,長明亦是頗有所得。」公孫長明欠身道。
「公孫先生謬讚了。」王夫人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些許微笑,轉過頭來看著李澤道:「澤兒,聽公孫先生說,這幾個月來,你都沒有好好地上過課?」
李澤一陣氣苦,不是自己不想上課的好不好?其實他也很想聽聽這位父親很看重的公孫長明給自己分析一下這天下大勢,不過這老小子儘是糊弄自己,把自己當小娃娃耍呢。
不過在母親面前,終究還是要扮乖寶寶的,當下垂頭不語。
「以前那些個教你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我也懶得管你,不過公孫先生名滿天下,是求也求不來的好老師,你切不可如此懈怠,公孫先生今日與我講了,實是見你聰慧,不忍你小小年紀便荒廢學業,整日嬉戲,所以準備還在莊子上住上幾個月,一來呢,把你引上路,二來呢,也正好與我多研討一些佛經。」王夫人道。
看到王夫人臉上少有的露出的喜歡的神情,李澤不忍心打破母親的想法,這些年來,母親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與青燈古佛為伴,既然這個公孫長明能哄得母親高興,即便是他想走,自己也得把他留下來,哪怕是打斷對方的狗腿呢!
當然,這也就只是想一想而已。
「是,母親!」他點頭道:「兒子也正想向公孫先生好好討教一番呢。」
王夫人看著李澤,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是一個曉事的,平時也沒怎麼讓我操心,但公孫先生的確是一位難求的好老師,你,不可錯過了。」
「是,母親,我下去之後,會好好向公孫先生討教的。」
一邊的公孫長明,眼見著火候已到,當下笑吟吟的站了起來:「夫人,今日叼擾了,小公子剛剛歸家,想來與夫人還有許多話說,這便告辭了。」
「澤兒,替我送公孫先生。」王夫人道。
送走公孫長明,李澤回過身來,仍然走到先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
「柳家村那邊的事情了啦?」
「是,一點小事。」
「小事需要三四天時間?你又去縣城裡了吧?」王夫人一顆一顆地捻動著手裡的佛珠,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終是忍住,「想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不要逗留太多,更不可去一些不好的地方。」
「兒子記得了。」李澤心中一動,突然覺得讓公孫長明這樣開導開導母親也是極好的,至少今天母親便表現出了難得的溫情。你恨父親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我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李澤可不信王夫人對自己就沒有舔犢之情。
兩人相對默然,一時之間,又都覺得沒什麼話好說了。好半晌李澤才從懷裡掏出燕九給他的那個香包,「母親,這是兒子為您尋來的香囊,倒也沒有別的什麼特異之處,就是戴在身上,一般蟲子之類的便會退避三舍。這時節蚊蟲頗多,母親不妨試一試。」
從李澤手中接過香囊,王夫人眼眶微紅,點了點頭,隨手系在了腰帶之上。「你去吧,今天晚上不用陪我用飯了,讓廚房弄幾個好菜,陪公孫先生吧吧,這是一個有學問的人,跟著他學學,哪怕沒有用得上的地方呢,但讓自己的腦子清楚一些也是好的。」
「是,母親,兒子一定會好好地招待公孫先生的,一定會讓他賓至如歸。」李澤微笑著站了起來,施了一禮,轉身走出了佛堂。
剛剛跨出門,身後便傳來了木魚的聲音,讓他不由腳步一頓。轉過身去,看見夏竹正在關門,還沒有合攏的門縫裡,露出了母親那單薄,削瘦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酸。
這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只怕這一輩子,就毀在了自己那個老爹手中。他嘆了一口氣,這筆帳,他實在是沒有什麼立場去多說的。
一路想著心事往銘書苑走,轉過迴廊,便赫然看到前面涼亭之中,一人大袖飄飄,捻須而立,似乎正在欣賞著荷塘美景,鵝魚競游。不是那公孫長明還有誰?
「公孫先生迫不及待地要等著教我這個良質美才嗎?」李澤笑吟吟地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身側,語氣卻又變得冷厲起來:「你趁我不在家,接近我母親,就不怕我老頭子一刀砍了你嗎?」
公孫長明微笑轉身,「與王夫人論佛理,說金剛經,是大雅之事,哪是你這樣的毛頭上子能理解的。而且,你這一聲老頭子,叫得可是大不敬啊?」
「是嗎?」李澤一聲呵呵:「在盧龍那邊,公孫先生是不是也是在與人說金剛經,然後說得被人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呢?」
公孫長明瞪大眼睛看著李澤,一張白皙的臉皮慢慢地漲紅,連耳朵都變得紅彤彤的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梁晗那個殺才還與你說了什麼?」
一下子掌握了主動權的李澤慢悠悠地道:「公孫先生,母親吩咐我好好地招待你,不如咱們去小酌幾杯?就去你的墨香居如何?」
「請!」公孫長明一拂袍袖,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