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簡上了月牙橋,死活不肯跟著慕容雪回去。
他扒著橋上的一個石獅子哭喪著臉道:「阿雪,舅舅要招贅上門女婿,可是裴家只有我一個兒子,我真的不行啊,求你放我走吧。你若是怕被選上秀女,再趕緊另找一個夫君便是了。」
「你竟然見死不救,太不仗義了。」慕容雪氣得鼓起了嘴,一時半會兒哪裡去找合適的夫婿,而且是甘願當上門女婿的男人?
裴簡嘿嘿笑道:「你模樣又丑脾氣又壞,一準選不上秀女的,你放心好了。」
這句話著實讓人生氣,慕容雪自認為自己雖然不夠溫柔,但絕不會是又丑脾氣又壞的女人,被裴簡這樣貶低,實在是大大地傷了她的自尊。
「你走吧。」她一跺腳,轉身咚咚下了橋,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狠話,「你不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說罷,還重重地哼了一聲。
剛好袁承烈和耶律彥從橋下經過,聽見這句話,都不禁抬頭看向橋上。
慕容雪沒有看見橋下的兩人,提著裙子氣勢洶洶地一路向東,裴簡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朝西急行。
剛剛還說要私奔,轉眼就仇人似的分道揚鑣了。
「這小姑娘可真是有趣。」
袁承烈剛剛說完,身邊的耶律彥哼了一聲:「有趣什麼?毫無禮義廉恥之心。」
袁承烈默默地閉了嘴。
慕容雪回到回春醫館,脫下百鳥裙,換上了一件果綠色的家常裙衫。今日想著和裴簡一起私奔,所以特意穿上她最值錢的衣服,戴上最值錢的首飾,銀票私房錢也帶得足足的,可是他卻死活不肯,還讓她白白扔了一兩銀子,好不叫人懊惱。
這個裴大頭,就等著以後腸子悔青吧,哼。
她順手拿起針線筐里的一條汗巾,用小剪子唰唰剪了個幾個口,嘶啦一聲撕成兩半,接著,又是嘶啦一聲。
丁香一聽這聲音,便知道小姐今日的心情不大好。
這位回春醫館的大小姐有個奇怪的癖好,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撕布,發泄完了,便雨過天晴。
果然,隨著那汗巾被撕成了一條條的小細布條,氣哼哼的慕容小姐又恢復了嬌若桃李,神清氣爽的快活模樣。
丫鬟佩蘭熟門熟路地將地上的細布條收拾起來拿去納鞋底。
丁香立刻奉上一杯溫溫的酸梅湯。
慕容雪大清早的從未吃過牛肉麵,這會兒正覺得口中發膩,一見這酸梅汁,當即笑開了顏。
喝完了梅子湯,她懶懶地伸了個腰,像是小貓樣地打了個呵欠,嬌生生道:「我去睡一會兒補個覺。」
為了準備今天早上的私奔,天還未亮她便起床,磨平了嘴皮子,奔波了小半晌,這會兒真是又累又困,一睡就睡到了用午飯的時間。
慕容雪迷迷瞪瞪醒過來正打算起床,就聽見噔噔的上樓聲。
丁香喘著氣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慕容雪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心裡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是不是選上我了?
「前頭來了一個男人,要老爺出診,阿泰說老爺去了蘇州府還未回來,那男子便急了,看樣子是要鬧事呢。」
慕容雪來不及多問,跟著丁香匆匆下樓,便往前頭去。
回春醫館是一座三進的大宅子,最前頭的一排六間門面打通作為接診病人所用,後面的兩進作為慕容家的後宅。
慕容麟作為遠近聞名的名醫,回春醫館一向人滿為患,許多外地病人慕名而來。平素這醫館的六間門面都擠得滿滿的,因為月初慕容麟被蘇州知府派人請去瞧病,這些日子,回春醫館才難得冷清下來。
慕容雪一腳跨進診醫堂,發現眼前的情景可比丁香說的嚴重多了,一個身材高挺的青年,一腳正踩在診醫堂夥計阿泰的肚子上!
何方鳥人,竟然來此撒野,慕容雪氣得抄起桌上的一個搗藥錘,呼的一聲就朝那男子的肩頭招呼過去。
男子仿佛腦後生了眼睛,反手一抄就將她的搗藥錘給拿住了。
兩人一照面,齊齊怔住了。
袁承烈立刻把腳從阿泰身上拿下來,臉色赤紅地乾笑了一聲:「慕容姑娘。」
慕容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要看病?」看這生龍活虎的樣子也不像是有病啊,還能打人。
袁承烈不好意思道:「是葉公子腹瀉。」
阿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氣哼哼道:「方才說的那麼嚴重,我還以為要死人的病呢。」
方才袁承烈心急火燎地來請大夫,偏偏慕容麟不在,阿泰懶得搭理他。一來二去兩人言語之間起了衝突,便動了手腳。
一聽葉公子病了,慕容雪竟然忍不住心裡歡喜跳躍起來,真是太好了,這不是上天賜下的良機再見到他麼!再一聽是腹瀉,她更高興了,立刻說:「我隨你去看看吧。」
這等小毛病她還是能治的,雖然和她爹的神醫妙手差遠了,但傷風感冒腹瀉這種小毛病不在話下。
袁承烈自然求之不得,他以為神醫的女兒醫術也不會差,若是知道慕容雪連她爹的一成功力都沒有,只怕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慕容雪讓阿泰備了藥箱,便帶著佩蘭丁香和阿泰一起跟著袁承烈出了回春醫館。
路上裝作閒聊,慕容雪打聽出葉公子是京城人士,家境富足,還未娶親,而且最最重要的是父母雙亡,這可是最合適不過的上門女婿人選了,她高興得心裡直冒泡,一路上笑靨如花,直晃得袁承烈眼前一片花團錦簇。
袁承烈領著幾人到了一處宅院外,慕容雪看著莫名有點熟悉,再一想,這不是縣令孟之昂的一處私宅麼?這處小宅院名叫菊園,每年深秋,孟縣令都要邀請她父親慕容麟來此賞菊。
莫非葉公子是孟之昂的親戚或是朋友?
慕容雪帶著疑惑進了院子,袁承烈徑直將她領進了後廂房。門口守著兩個年輕的男子,身架都很魁梧,應該是侍衛。
看樣子,葉公子的確是出身很好的世家公子。
慕容雪回頭讓阿泰和佩蘭留在房門外,只帶了丁香進了房間。
耶律彥半倚在窗前的一張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春光閒逸,人如畫中。那英挺神氣的眉,線條完美的下頜,還有那修長白皙的手,無處不流露出讓人心動的風流神韻。
慕容雪激動又興奮,還有點忐忑和羞澀,俏生生地站在門口望著他,心裡忍不住怦怦跳了起來。
袁承烈笑嘻嘻道:「公子,大夫來了。」
耶律彥抬眼一怔,問道:「怎麼是你?」
「我爹去了蘇州府,葉公子放心,腹瀉這種小毛病我會治。」慕容雪嫣然一笑,指了指丁香肩上的藥箱,擺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模樣。
耶律彥挑了挑眉毛,心道原來她是慕容麟的女兒,怪不得衣著豪奢,出手闊綽。
那慕容麟是遠近聞名的名醫,診金貴得嚇人,是以家中十分富足,連縣令也與他私交甚好。
「你也會醫術?」
見識了早上的一幕私奔鬧劇之後,耶律彥對慕容雪沒什麼好感,也不相信她會看病,語氣不怎麼客氣。
慕容雪嘟了嘟嘴,對他的質疑略有點不滿:「我五歲便認得二十多種藥草呢。家學淵源這個詞葉公子難道沒聽說過嗎?」
丁香默默心道,可如今小姐您也勉強認清五十種而已,家學淵源這個詞,還真的是不能一概而論啊。
耶律彥沒有回答,臉上依舊是一副淡漠質疑的表情。
慕容雪走到軟榻邊,不請自坐,端出一副神醫的架勢,大大方方道:「把手給我。」
耶律彥看看她,遲疑了片刻,才把手伸出來。
慕容雪纖纖玉指搭上去,還沒摸到他的脈搏,自己的心跳先亂了。
他的手可真是好看,修長白皙卻不顯得文弱,掌心裡還有薄薄的繭子,難道他會武?瞬間,她便聯想到了他揮劍的樣子,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該是何等風流灑脫。
「慕容姑娘,你診脈需要多久?」耶律彥冷冷問了一句。
慕容雪正在浮想聯翩,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立刻便心虛地臉紅了,板著臉道:「把舌頭伸出來。」
耶律彥純屬敷衍地吐了一下舌頭。
看著他的舌尖,慕容雪心裡又是撲通一跳,好似被他隔空舔了一口似的,臉頰上居然酥酥軟軟地一麻,完了,中了他的魔障了。她趕緊避開了他的凝睇,不然辛辛苦苦端著的神醫架子全都要被他的目光拆散了架。
「公子早上都吃了什麼?」
「水晶包子。」前幾日他都是在菊園裡吃的飯食,未有任何問題,唯有今早上吃的水晶包子比較可疑。
「吃了多少?」
「一籠吧。」
慕容雪噗地笑了:「那葉公子下午可就閒不住了。」
耶律彥面色微微一沉。袁承烈不由捏了把汗,姑娘你怎麼敢取笑我們王爺呢。
慕容雪渾然不覺自己的玩笑話有何不妥,繼續道:「那水晶包子用了皮凍蟹黃等物,公子平素腸胃嬌貴,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引發腸胃不適,才會如此。」
耶律彥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腸胃嬌貴。」
嬌貴這個詞用在他一個大男人身上,讓他很是不悅。他生平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因為他過人的容貌而對他另眼相看,慕容雪可謂無意間犯了他的大忌。
慕容雪一本正經地回答:「自然是通過望聞問切知道的。」
猜也猜得出來啊,人家袁承烈半點問題都沒有,就你腹瀉,自然是平素飲食太過精細,腸胃嬌貴,受不得油膩造成的。
耶律彥正欲說話,突然腹中一陣絞痛,趕緊起身便出了房間。當著佳人的面去茅房,真的很窘,但也實在沒有辦法,這種事忍是忍不住的。出了茅房,他在菊花叢里轉了一圈散了散味道,這才板著臉回到屋子。真是很沒面子。
慕容雪體貼地說道:「我家裡煎藥方便,等會兒藥煎好了我讓阿泰送來。」說著從藥箱裡翻找出了一瓶藥丸和一盒藥膏遞給他,言簡意賅地交代:「這個吃,這個抹。」
抹?耶律彥挑了挑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袁承烈替主人問了出來:「抹哪兒?」
慕容雪卻沒回答,臉色一紅,嫣然笑道:「葉公子好生養著,明日我再過來。」說著,便帶著丁香出去了。
耶律彥看見她的臉色,這才明白過來,頓時便臉色一僵,眸色便沉了下去。
送走了慕容雪,袁承烈從窗戶看進去,只見昭陽王沉著臉,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書拍在了榻上的小几上,腮幫隱隱跳動。
袁承烈頗為同情,風神磊落的王爺長這麼大,還從未在女人面前出過糗呢,此刻心裡的鬱悶氣惱真是可想而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