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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可惜

2024-08-25 16:04:07 作者: 是今
  玉娉婷將地龍燒得很旺,薄薄地只穿著一件石榴裙,外面披著一件白狐比肩。閱讀

  桌上溫著梨白酒,爐里熏著暖香。夜色深深,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等的得點焦急,吩咐梅瑩:「去看看王爺怎麼還未回來。」

  過了一會兒,梅瑩回房道:「小姐,王爺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正在書房。」

  玉娉婷眼眸一亮,立刻起身往外走。

  梅瑩道:「小姐,外面下著雪,你披件外氅。」

  玉娉婷等不及,提著裙子便出了臥房,沿著台基上的迴廊疾步走到了書房。

  「王爺,你回來了。」

  耶律彥連外氅都未解開,見她進來,便迅速放下手中的東西,她只看見一抹紫色消失在書案下。

  是什麼東西,要藏起來不讓她看?

  她心裡有些不悅,但面上卻沒有表露分毫,依舊笑吟吟地上前,挽起了耶律彥的胳臂,「夫君,臥房裡燒了地龍,有什麼公文不妨拿到臥室里看,書房冷冷清清,小心著涼。」

  耶律彥站起來,不自然地笑笑:「沒什麼公文可看,走吧。」

  走出書房,風雪迎面而來,吹到廊下,玉娉婷一身單衣,挽著耶律彥的胳臂,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可以超越喬雪漪的這一天。

  她自小就在心裡拿自己和喬雪漪比。喬雪漪無論相貌才學都高於她,十五歲便名動京城,她雖然容貌才學也不差,卻在喬雪漪的光芒下,黯然無色許多年。所有人都誇讚喬家女兒傾國傾城,沒有人關注到玉家的女兒。可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勝過喬雪漪千百倍。

  將來耶律彥登基,她就是皇后,而喬雪漪永遠都只是個貴妃,還要藉助手段搶了別人的女兒才能保證將來不會去寺院度過餘生。最重要的是,耶律彥年輕俊美,比老皇帝強過千百倍。喬雪漪傾國傾城又如何,卻委身於那樣一個老色鬼。喬雪漪天生就比自己樣樣都強,可是唯獨丈夫這一項,自己一下子就壓過了她的所有。

  想到這些,她終於覺得十幾年的壓抑,終於揚眉吐氣。

  進了臥房,一股暖氣迎面撲來,夾帶著濃郁的清香。耶律彥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想起慕容雪。她從來不喜歡用香,身上卻天然就有一股甜香宜人的味道,叫人沉醉。

  玉娉婷不想讓任何丫鬟經手,親自為耶律彥寬衣,為他擰了毛巾插手。

  耶律彥道了聲謝,聲音雖然低柔,語氣卻不咸不淡。玉娉婷倒了兩杯酒,雙手捧給耶律彥,「夫君,昨夜你醉了,還未與我喝合卺酒呢。」

  耶律彥笑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道:「你穿得這樣單薄,不冷麼?」

  玉娉婷臉色一紅,道:「地龍燒得很熱。」

  只有儘快生個兒子,才能讓耶律彥成為儲君,自己才能成為未來的皇后,所以今夜她格外費了些心思。備了酒,燃了香。

  耶律彥放下酒杯,淡淡說了一句:「我尚未用飯。」

  這樣晚了,他怎麼還未用飯?玉娉婷一愣,急忙吩咐梅瑩去叫人備飯。

  耶律彥心裡黯然想,慕容雪總是準備一桌美麗的菜餚等著他。可是她要離開京城,和那人一起遠走江南,想到這些,他自顧自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玉娉婷忙道:「王爺,空腹喝酒恐怕會醉,還是稍等片刻,等飯菜來了,妾身陪夫君共飲。」

  「沒事。」耶律彥垂著眼帘,又喝了一杯。

  玉娉婷見他這樣,柔聲問道:「王爺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耶律彥淡淡地笑了笑:「今日與皇上談起西涼之事,心裡生煩。」

  玉娉婷一想,定是皇上提起成熙王請纓出兵之事,讓耶律彥感到了壓力,於是便勸道:「王爺不必煩惱。今日我見了表姐。皇上心裡還是最看重王爺的。只是……」說到這兒,她將喬雪漪的原話轉述了一遍,意思不言而喻。

  耶律彥用力地握著手中的酒杯,覺得這酒從喉嚨到心口都燒得生疼。

  玉娉婷原以為自己說完這番話,耶律彥一定會順水推舟地將自己摟入懷中,調笑一番,誰知道他竟然漠然沉默。

  她覺得很是尷尬,正好這時,飯菜送了過來,給她解了窘迫。

  梅瑩帶著丫鬟將飯菜擺上了桌子。後廚備的這些菜餚都是一直熱在鐵板上的,為了主人的不時之需,雖然當時口味甚佳,但放了些時候便風味有異,耶律彥素來挑剔,此時更是味同嚼蠟。


  原來,不僅對人會產生曾經滄海的感覺,對食物,也會如此。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玉娉婷善解人意地幫他斟酒,他喝得又快又急,玉娉婷看著略略有點擔心,「王爺,烈酒傷身,還是少飲為好。」

  耶律彥唇邊勾起一絲苦笑,喃喃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慕容雪當初以這句話來掩飾心事,沒想到他今日也只能以這句話掩飾心事。

  玉娉婷羞澀地偎依在他的身旁,「妾身願為夫君解憂。」

  他當時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他那時看不出她是三分薄醉,還是七分沉醉。正如現在玉娉婷看不出他有幾分酒意,一切都藏在心裡。

  她那時強顏歡笑。

  他現在虛與委蛇。

  玉娉婷柔情似水地看著他,他抬起她的下頜,沉聲道:「多謝。」他仿佛是醉了,雖然笑著,眼中卻毫無半分暖意,如罩著一層迷濛的冷霧。

  「王爺少喝些吧。」玉娉婷接過他手裡的酒杯,順勢握住了他的手指,嬌羞愛慕地看著他。

  耶律彥眯起眼眸看著她,仿佛不認識的一個陌生人,目光迷濛冷漠,然後突然又笑了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玉娉婷粉面羞紅,輕輕喚了一聲:「夫君。」

  耶律彥閉了閉眼眸,心道,慕容雪嗓子好的時候,只叫過他一次耶律彥。是在京郊的驛站,她含著眼淚問他:如果我啞了,你會記得我的聲音嗎?

  他當時不屑一顧,沒想到後來會如此遺憾,遺憾未曾聽見她用自己真正的聲音,叫他一聲夫君。

  她唱歌也很好聽,可惜只聽過一次。

  掌心裡,是玉娉婷的手,也是嬌嫩滑膩的肌膚,但可惜這不是慕容雪的手,她的手綿軟纖小,卻能做出天下最動人的美食。她還會為他打宮絛,會為他按摩,會彈琴,雖然寫的字不怎麼好看,卻也工整可愛。

  可惜,她的手此刻不在自己的掌心裡。

  可惜,她再也不肯用她的手,給自己打宮絛,按摩,做飯。

  可惜……他現在才發現有很多可惜。

  許多回憶潮水般涌過來,酒意也涌了上來,他閉上眼睛,想起慕容雪和許澤那溫馨的一幕對話,心裡猶如針扎。

  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已經打算和那人雙宿雙飛,遠走江南。他卻還在這裡為她痛苦,豈不可笑?他心裡湧上來一股自暴自棄的怨憤,抬手揮滅了蠟燭。

  翌日晨起,身邊已經沒有人。玉娉婷喜滋滋地摸著小腹,仿佛裡面已經有了未來的太子殿下。她自信自己一定能生出兒子,從小就被相面的人說過她面相貴不可言。

  起床之後,關氏去收拾床鋪,喜笑顏開地對玉娉婷道了一聲喜。

  玉娉婷粉面含春,問梅瑩:「王爺可在書房?」

  「王爺晨起離了隱濤閣,朝著花園去了。」

  莫非去花園裡賞雪?玉娉婷看了一眼窗外,頓時也來了興致,吩咐梅瑩:「將我的外氅取來。」

  天地間一片淨白,出了隱濤閣,玉娉婷帶著梅瑩和關氏,由丫鬟玉環、珍珠引路,朝著後花園而去。

  玉環和珍珠是劉氏一手調教出來的大丫鬟,姿色秀麗,舉止端莊,雖是丫鬟,氣質卻不弱於小家碧玉,被劉氏特意安排到玉娉婷房中侍候。

  可惜,這番好意卻讓玉娉婷很是不爽,生怕這兩個美貌的丫鬟引起了耶律彥的關注,所以這兩日將兩人打發得遠遠的,不怎麼使喚,因為對王府不熟悉,這才將兩人叫來帶路。

  大雪初霽,後花園裡銀裝素裹,清雅純淨,枝頭偶爾落下雪來,撲簌簌地揚起一陣雪霧。

  玉娉婷裹著大紅色外氅,沿著花園的遊廊,一邊欣賞雪景,一邊尋找耶律彥的身影。走了半晌,後花園裡一片寂靜,並無人影,玉娉婷左右張望,隨口問道:「王爺是一個人來後花園的麼?」

  珍珠低聲答了一句「是」。

  玉娉婷一個冷眼拋了過來:「王爺的一舉一動你倒是很清楚。」

  珍珠忙低頭回道:「因奴婢那時在庭前掃雪,正巧看見。」

  玉娉婷「哼」了一聲,沿著迴廊走到月亮門,只見一行腳印在雪地里十分清晰地延展出去。

  「這是哪裡?」

  「回王妃,這後面是鏡湖。」


  「鏡湖?」

  玉娉婷沿著那腳印走進月亮門,眼前是一座別致的青石橋,橋面上有一行腳印,她踏上小橋,放眼一看便被眼前的美景給震驚了。

  一湖碧水皆成了冰,平整如鏡,湖邊樹木皆積滿了雪,如同白色珊瑚。湖中一個八角亭,精緻秀巧,遺世獨立。沿著湖濱是四座風格相近的小樓,皆清雅玲瓏,尤其第二館,樓前一片梅林,梅花映雪,暗香浮動。四方寂靜,這一片景致恍如世外桃源,讓人驚嘆。

  木廊上白雪皚皚,留有一串腳印。

  玉娉婷踏上那腳印,比她的腳大了許多,一定是他的。

  她微微含笑,踏著耶律彥的腳印,走上木廊,一路走到梅館前。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面而來,梅花競放,枝頭白雪中露出點點俏麗之色。

  她正想進去,忽然聽見裡面有人說話。

  「夫人一直希望看到梅館裡下雪的情景,如今花也開了,雪也下了,可惜人卻不在。」

  「正應了那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暗香和疏影的話音傳到了玉娉婷的耳中,她扭頭看著珍珠,「她們說的是誰?」

  珍珠小聲道:「原先住在這裡的慕容夫人。」

  玉娉婷心裡一刺,頓時失去了進去賞梅看雪的心情,轉身便離開了梅館。

  木廊上的腳印到了湖邊卻突然不見了,玉娉婷心裡奇怪不已,沿著湖邊木廊走了十幾步,依舊沒有發現耶律彥的腳印。左右的竹館和蘭館門前都是一片平整的雪,他去了哪裡?

  她無意間看向湖面,赫然發現披雪而立的亭中,坐著一個人。

  萬籟無聲,四顧白茫,那一抹身影遺世獨立,孤冷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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