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024-08-25 17:19:22 作者: 羅青梅
  武皇后出面求情,武三思當即得到釋放。

  不過李治下令,不許他再踏入蓬萊宮一步,尤其是絕對不能再出現在裴英娘面前。

  這道命令很快傳遍整座宮闈,宮婢們議論紛紛。

  當然,李令月懵里懵懂,全然不知情。

  這天是櫻桃宴舉辦的日子,天還沒亮,李令月打發人去東閣喚醒裴英娘。

  裴英娘睡眼朦朧,光腳踩在簟席上,不停打哈欠。

  半夏和忍冬一個為她挽發,一個服侍她穿衣裳。

  晨光熹微,如籠薄紗,槅窗下昏暗朦朧,蔥蘢樹影籠在雕刻海棠花形窗欞上,乍一看,還以為外面正值暗沉深夜。

  光線暗淡,貼金纏枝花鳥紋銅鏡也照不出清晰影像。

  宮婢攏起帳幔,支起窗戶,點燃一排兒臂粗的紅燭,把內室照得恍如白晝一般。

  裴英娘年紀小,不用費心打扮,一會兒的工夫就穿戴好了。

  淺色交領襦衫,郁泥留仙裙,因為天氣乍暖還寒,外罩一件縹色寶相花紋蜀錦半臂,肩披刺繡彩帛,綰著雙螺髻,鵝黃絲絛束髮,襯得黑髮愈顯烏濃潤澤。

  裴英娘讓忍冬把她平時戴的鎏金玉鐲子收起來,另找出兩隻閉口鏤刻壽桃紋玉鐲,籠在手腕上。

  艷陽三月的曲江池畔,熱鬧非凡,鶯歌燕舞。

  貴族男女早出晚歸,率領家中豪奴健仆,呼朋引伴,宴飲歡笑,嬉戲打鬧,流連忘返。

  每當宴會過後,池水邊的脂粉香氣盤旋縈繞,半個月之後仍然不散。草叢樹下,田野阡陌,總會留下無數從貴女們身上墜落的金簪玉釵,翠鈿寶石。

  裴英娘精打細算,金錠、首飾,布帛、彩寶,她一樣樣全都記在帳上,而且時不時要拿出來翻看一下。

  萬一今天出去玩的時候不小心遺落幾件金銀飾物,她會心疼的。

  所以,開口、卡口的玉鐲、臂釧不能戴,只能戴閉口的,貴重的金簪花釵不能戴,容易掉落的珠玉寶石更不能戴!

  最後,她只用絲絛束髮,幾乎不用珠翠。

  忍冬覺得太素淨,走到廊檐外,用竹剪子絞下一朵含苞待放的一捻紅,簪在裴英娘的髮鬢旁,「今天京兆府的世家女郎們幾乎全都要去曲江池,貴主還是裝扮一下為好。」

  裴英娘乖乖讓步,人靠衣裝馬靠鞍,全城貴女出動,個個都是傲慢雍容的金枝玉葉,她不能太格格不入。

  忍冬也聰明,知道裴英娘心疼飾物,找出一隻金絲編成的鳥雀簪子,光華耀動,一看就不是凡物,最重要的是,簪子是扭成薄片狀的,背面藏有小巧的勾子,卡在髮絲上,除非被人故意用力拉扯,一般不會輕易鬆脫。

  裴英娘戴好髮簪,伸手拽了拽,簪子紋絲不動。

  她很滿意。

  然而李令月不滿意。

  看到昭善領著裴英娘走進內室的時候,李令月立刻板起臉,揮揮手,示意宮婢把她的妝匣送到裴英娘跟前,「喜歡什麼挑什麼,不許和我客氣!」

  裴英娘抿嘴一笑,隨手拈起一枚李令月從來沒戴過的小香球,讓半夏幫她別在頭髮上。

  李令月前不久剛過的生辰,年紀長了一歲,五官輪廓愈發鮮明。她今天要和趙觀音搶風頭打擂台,打扮得十分艷麗,敷粉描眉,眉心貼翠鈿,嘴角飾面靨,丰姿端麗,艷壓海棠。


  等她裝扮完,天邊隱隱浮起幾點亮色。

  兩人略微用了點餳粥,先去含涼殿。

  李治今天精神不大好,一早起來就在吃藥。內殿光線昏暗,他歪在坐褥上,一束亮光穿過方格窗欞,落在他臉上,半明半暗。

  李令月走上前,看李治只穿著一件家常的半舊圓領衫,有些失望:李治不止有眼疾,中年之後,腿腳也不便利,鮮少出宮遊玩。今年有小十七陪伴,他明顯好了不少,沒想到還是不能去曲江池游賞春光。

  裴英娘安慰李令月,「等你回來,親口把看到的風景講給阿父聽,阿父會很高興的。」

  她倒是覺得李治留在蓬萊宮更好,太液池畔風景秀麗,不比曲江池的亭台樓閣差。外面熙熙攘攘的,熱鬧是熱鬧,並不適合李治這個病人去遊玩。

  李令月勉強好受了點,「咱們把宮廷畫師都帶去,讓他們把外邊的風景畫給阿父看!」

  她說風就是雨,想到這個主意,立刻一疊聲喚昭善。

  武皇后很贊同李令月的想法,把當值、不當值的畫師全部召進宮,命他們隨行。

  畫師們不敢怠慢,紛紛去準備顏料畫筆工具。其中唯有一個青年,兩袖空空,什麼都不帶,連好心的宮婢為他找來的畫筆都嫌累贅,隨手扔在一邊。

  武皇后笑道:「七郎怎麼不戴上畫具?」

  青年神色驕矜,「某自胸有成竹,無須畫具。」

  裴英娘看青年態度傲慢,有些詫異,敢在武皇后面前這麼狂放不羈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李令月撇撇嘴,「那是崔家七郎,字奇南。」

  裴英娘恍然大悟,崔奇南風采出眾,年紀輕輕便當選宮廷畫師,武皇后又對他頗為親近,而且姓崔,不必說,又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世家之子。

  李令月左右看看,見宮婢們都盯著崔奇南,目露痴迷之色,心中警鈴大作,回頭對裴英娘說,「小十七,你別看崔七郎生得俊秀,其實是個草包!以後記得離他遠一點。」

  裴英娘挑眉,難得李令月面對俊俏少年郎時,能保持清醒。

  武皇后看到昭善手裡一直抱著一個錦盒,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李令月連忙擋在昭善跟前,挺起胸膛:「阿娘,這是我尋來的好寶貝,櫻桃宴上才能打開。」

  武皇后笑著搖搖頭,沒多問,搖手打發她們出去,「你們姊妹倆先去外面等著。」

  裴英娘聽了這話,心口一跳,武皇后也要去曲江池?

  半夏偷偷和裴英娘解釋,「天后這幾年每年都會在芙蓉園接見及第士子。」

  及第進士是未來的朝堂棟樑,武皇后推崇科舉取士,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拉攏年輕士子的好時機。

  裴英娘暗暗佩服。武皇后一年到頭,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她怎麼說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了,在這個時代,婦人年過四十,早就該以「老身」自居,含飴弄孫,安享晚年。武皇后卻不服老,還能如此面面俱到、雄心勃勃,果然精力旺盛,難怪她是歷史上最長壽的皇帝之一。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邊,「小十七,我曉得你好奇錦盒裡的寶貝,先給你看一眼好了。」

  裴英娘嘆口氣,她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李令月急著炫耀,連聲催促昭善打開盒蓋。

  蓋子輕輕打開,大紅錦緞上臥著一隻巧奪天工的五色琉璃碗,流雲漓彩,晶瑩剔透,簡直不像人間之物。

  尤其是當晨輝穿過層層雲霞,落在琉璃碗上時,光彩璀璨奪目,讓人不敢直視。

  周圍的宮人們齊聲讚嘆。

  李令月合上錦盒蓋子,得意洋洋,「波斯水晶碗難得,五色琉璃碗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裴英娘乾巴巴跟著夸幾句,心裡有點納悶:李令月怎麼就那麼執著於各種碗呢?

  不一會兒,李顯和李旦也從含涼殿的方向走過來。

  李顯前不久被房瑤光當面諷刺一頓,好幾天抬不起頭,今天看起來還有點蔫蔫的。

  裴英娘見他沒有取笑自己,心中納罕:房瑤光果然厲害,竟然能把盲目自信的李顯給罵成這樣。

  李旦今天穿一件團窠紋窄袖胡服,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不知道是不是裴英娘的錯覺,她覺得李旦好像對自己有點冷淡。

  她試探著去抓李旦的袖子,「阿兄?」

  李旦沒理會她。

  裴英娘怕再多嘴會惹他厭煩,只好放開他的袖子,默默退開。

  等李旦心情好了,再過來找他吧。

  剛抬起腿,李旦眉頭緊皺,抬起胳膊,手掌朝下,蓋在她頭頂上,微微用力,止住她抬腳的動作,「去哪兒?」

  裴英娘仰起暈紅的臉蛋,大眼睛裡寫滿茫然,「我,我去找阿姊?」

  明明應該是肯定的回答,因為李旦冰冷的臉色,她不由自主把肯定變成疑問,或許李旦有話對她說?

  李旦低頭俯視著她,看她臉上怯怯的,眼睛卻骨碌碌轉來轉去,不知在動什麼心思,臉上漸漸浮出一絲笑容,仿佛陰霾過後的雪後初霽。

  鬆開手,輕聲道:「去吧。」

  裴英娘雲裡霧裡,被半夏抱進卷棚車裡時,還暈乎乎的,李旦這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想了半天,還是毫無頭緒。乾脆丟下不管,她這麼乖,惹李旦生氣的人肯定不是她。

  旭日初升,霞光萬丈。戴高冠、著錦繡襦衫、腰佩長刀的金吾衛們迎著朝陽,開啟朱紅宮門。

  浩浩蕩蕩的隊伍縱橫排開,像一條金碧輝煌的游龍,由北至南,順著啟廈門街,緩緩舒展開威武神駿的身軀。

  香車寶馬,川流不息。

  還沒到開坊門的時候,密如蛛網的里坊內人聲鼎沸,但里坊外的幾條大道寂靜冷清,道旁只有來回巡邏的武侯和清掃街道的老丈。

  宮車駛過寬闊岑寂的長街,旌旗在晨風中飛揚漫捲,獵獵作響。

  李令月趴在車窗旁,「小十七,你看,外邊的花都開了。」

  裴英娘順著李令月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路邊兩人合抱的大樹上堆雲砌雪,一樹樹繁華爭相綻放,春意濃烈。

  她皺起眉頭,這些花兒,怎麼看起來有點古怪?

  長安城內的幾條主幹道旁種植的是一年四季都翠色青青的高大樹木,應該不會開出這麼大顏色這麼艷麗的花吧?


  凝神仔細一看,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道旁樹上的那些「花朵」,全部是用彩綢絲絹扎出來的假花。

  裴英娘搖搖頭:一匹絹能買五十斗米,足夠吃**個月,如今卻被底下那群阿諛奉承的官員用來假充百花討好武皇后,真是暴殄天物。要知道,武皇后根本不會注意到那些假花!

  有這種玲瓏心思,還不如以武皇后的名義給老百姓送些衣食農具,既體貼了老百姓,還能賺個好名聲。

  芙蓉園風景秀麗,煙波浩渺。自唐建立以來,官員們前前後後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從城外引水入曲江,沿著地勢高低,築台鑿池,修建樓閣,逐步使芙蓉園成為名冠京華的遊春勝地。

  車駕停在曲池坊前,武皇后領著一眾貴婦女眷,挑了塊景色最好的池畔。

  年輕的貴族男女們立刻四散開來,蹴鞠的蹴鞠,鬥雞的鬥雞,打球的打球,斗花草的斗花草,也有人騎馬竄進林間深處,或是三三兩兩在濃蔭中閒庭漫步。

  靜謐幽深的芙蓉園,霎時變得熱鬧歡騰,處處歡聲笑語。

  宮人立刻支起帷幔行障,將三面全部圍攏起來,防止老百姓窺視貴人。

  宮婢們來回穿梭,有條不紊地安排布置,草地上鋪設簟席、波斯毯,中間擺一張大長條桌,桌上擺滿琳琅滿目的果品菜餚,四周擺上胡床、坐墩。

  眨眼間,已經把芳草萋萋的曲江池畔變成一座用行障圍起來的臨時宮殿。

  行障三面高高豎起,唯獨面對著曲江池的一面是開闊的,方便貴人們欣賞風景。

  到處是香風細細,環配叮噹。

  俊朗的少年郎和秀美的小娘子們出出進進,隨意走動。

  端莊的貴婦們不像年輕人那樣興奮,或坐或臥,意態閒適。

  李令月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環顧一圈,花紅柳綠,水波瀲灩,一眼望去,梳高髻、穿紗羅衫、石榴裙的貴族少女們全是一個樣,個個妝容華麗,明艷照人,想在其中找到李令月,必須一個個走過去細看。

  她放棄找到阿姊的打算,留在帷幕內,端端正正坐在胡床上,專心吃長條桌上的各色美食。

  雪白香軟的玉露團,精緻小巧的凍酥花糕,半透明的透花糍,鮮紅的酪櫻桃,香脆的巨勝奴,鬆軟的千層酥,應有盡有。

  這邊是點心,另一張長條桌上是各種生冷菜餚。其中有一盤晶瑩剔透的切鱠,是主膳當場宰殺鮮魚做的,薄如蟬翼的生魚片鋪在碧綠色的荷花盤上,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還有宮人在附近清理出一塊地方,炙肥鵝、烤羊肉,忙得不亦樂乎。

  裴英娘讓半夏過去傳話,第一批烤出來的燒鵝中,必須有她的份!

  宮婢以為所有貴女都天生胃口小,只給裴英娘送來一隻巴掌大小的烤鵝腿。

  裴英娘朝半夏豎起一根手指:「一隻!」

  半夏會意,親自找主膳討來一整隻烤鵝,挽起袖子,把烤鵝撕成一條條的肉絲,拌上昂貴的胡椒,卷在細薄的麵餅里,撒上芫荽、細蔥、芥末,盛在葵口盤裡,遞到裴英娘跟前。

  「公主好胃口。」

  一個頭梳雙鬟,穿丁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在裴英娘旁邊坐下,雙手撐著下巴,「看得我都饞了。」


  裴英娘認得雙鬟少年,記得她好像是千金大長公主的孫女。千金大長公主是武皇后的頭號跟屁蟲,鄭六娘受祖母影響,不像其他李唐宗女之後那樣對武皇后抱有敵意。

  她把葵口盤推倒鄭六娘面前,「六娘一起吃吧。」

  兩人年紀雖然不大,但從小耳濡目染,教養早就浸透在骨子裡,吃東西的動作很優雅。

  兩個優雅的小娘子,很快把一隻烤鵝吃完。

  宮婢們目瞪口呆。

  鄭六娘在宮婢準備的香花水裡洗淨手,拉起正捧著一盞波斯三勒漿慢慢啜飲的裴英娘,「太平公主和趙娘子她們在斗花草,還沒分出勝負,咱們也過去瞧瞧熱鬧!」

  裴英娘差點把茶盞打翻,鄭家六娘,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是個自來熟。

  少女們的斗花草快接近尾聲,不少人已經敗下陣來,退出比賽,唯有寥寥幾個小娘子還在源源不斷地催促婢女取出自己帶來的寶貝。

  裴英娘一路走進人群,看到那些淘汰下來的、被隨意丟棄在一旁的寶貝:一人高的血紅珊瑚,一串珠圓玉潤,色澤瑰麗的南珠,造型奇異的瑪瑙杯,雕刻成擺件的犀牛角,象牙雕琢的佛像,一盆品種獨特的牡丹花……

  哪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啊!

  這些貴族小娘子,果然會玩。

  李令月和趙觀音揎拳擼袖,誰也不服誰。

  高台上一隻水晶碗,一隻琉璃碗。一個世所罕見,美輪美奐,一個流光璀璨,像神仙洞府中的仙物。並列排在一塊兒,眾人難以取捨,討論半天,最終還是判了一個平局。

  趙觀音不服氣,「繼續比!」

  李令月更不服氣,「好!」

  一個眉峰輕蹙、弱不勝衣的小娘子扯扯趙觀音的衣袖,柔聲道,「我們今天是出來賞春的,何苦為一個斗花草鬧得不愉快?」

  趙觀音不耐煩地揮開她,「沉香,你別管。」

  韋沉香眼圈微紅,咬著嘴唇,一副將哭不哭的模樣。

  李令月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韋沉香,你敢哭,下次我不許你們韋家人再來參加櫻桃宴!」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韋沉香的眼淚立馬溢出眼眶,淌了一臉。

  眾人只得放下斗花草的事,先去安慰她。

  趙觀音氣得跳腳,摟住韋沉香,「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韋沉香哽咽道:「沒、沒人欺負我,趙姐姐,你別比了吧……」

  李令月最怕看到韋沉香哭,明明比她年長几歲,整天掛著一張哭喪臉,見人就流淚,一點都不可愛,可趙觀音那些人還就把她當成寶一樣哄,真是掃興!

  她讓昭善收起琉璃碗,覺得好生沒趣。

  一回頭,看到站在一盆珊瑚旁邊挪不動腳步的裴英娘,立刻掛起滿臉笑,「小十七,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

  裴英娘正在估算那株珊瑚可能值多少銅錢,「阿姊,比賽分出結果了?」

  「還沒呢,還得重新找個稀罕東西。」李令月撇撇嘴,「韋沉香又來裝好人了,先不去管她們。」

  裴英娘兩手一拍,「阿姊不必心煩,等夜裡華燈初上,我讓人把為阿姊準備的寶貝取出來,趙二娘絕對輸得心服口服!」


  李令月揉揉她的臉,漫不經心道:「好好好,我等著。」

  心裡卻在盤算,等回宮後,想辦法打開李治的私庫,偷偷拿幾樣貢品出來,一定能勝過趙觀音家裡藏的珍品。

  午間開宴,眾人或盤腿圍坐在帷幕下的地毯上,或把胡床搬到池邊,臨水用膳。

  有幾個少年郎,找來幾條小船,蕩舟湖上,在船中飲酒作樂。

  李令月看了覺得好玩,讓昭善尋來一條小舟,拉著裴英娘一起上船。在船上坐了一會兒又嫌水上太清淨了,催促讓船娘靠岸。

  武皇后撇下一眾女眷貴婦,帶著幾位隨身女官和心腹屬臣,在守衛森嚴的杏花閣召見及第進士。

  李令月和裴英娘登岸後,躲在一旁的小亭子裡,窺看今年的新科才子們。

  隔得太遠,進士們全部裹幞頭,著紅袍,看起來只有高低矮小之分,五官一概看不清。

  李令月墊著腳,趴在欄杆上,脖子伸得老長,「聽說今年的新進士里有位王姓郎君,才十幾歲就杏榜有名,剛才韋家的小娘子說他生得比三表兄還俊,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裴英娘倚著欄杆,輕輕一笑,沒跟著李令月一起探頭探腦。李令月情人眼裡出西施,覺得薛紹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她不敢苟同,李旦、執失雲漸,也都生得很俊朗啊!就連武家兄弟,也面貌端正。

  阿父李治也相貌堂堂,人到中年,還氣度不凡,年輕的時候肯定風度翩翩,說不定比薛紹更俊秀儒雅。

  高台下響起一串從容的腳步聲,一個梳單髻、穿窄袖襦裙的麗人拾級而上,「兩位貴主,亭中幽冷,不宜坐久,貴主請回。」

  來人是房瑤光。

  上官瓔珞改頭換面,成為武皇后器重的女史後,便以男裝示人。房瑤光弓馬嫻熟,不輸男兒,卻堅持梳高髻,穿女裝。

  李令月知道房瑤光是武皇后派來的,不敢多待,拉著裴英娘離開。

  房瑤光目送二人遠去,轉身回去復命。

  一個穿小團花圓領袍的青年官員迎面走過來,看到她,微微頷首,「房女史,剛才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小娘子,可是聖人去年剛冊封的永安公主?」

  房瑤光面無表情,「表兄,你想打聽什麼?」

  青年微微一笑,「瑤娘,你不必多心,你應該記得,我有位姨母夫家姓裴。」

  房瑤光眼眸低垂,「既然你已經知道她的身世,想必連她的生辰八字也了如指掌,何必多問?」

  一甩袖,抬腳走開。

  青年笑了一聲,「還是這個脾氣。」

  「王御史!」

  幾名穿紅袍的及第進士從閣中走出來,叫住青年,臉色有些不好看。

  王御史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

  進士們嘆口氣,「令弟惹怒天后,被武奉御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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