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直接站了起來，看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的兩個人，冷聲質問：「二哥、二嫂，你們是怎麼教育孩子的，不知道話不能亂說嗎？」
顧家二哥這才開口說話：「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他還只是個孩子。閱讀」
顧家二嫂則連忙上前去抱住自家的孩子：「三弟，你也管管你家以榛，怎麼就動起手來了，不就是說了一句玩笑話嗎？」
顧以榛依舊沒鬆手，顧承均這邊哭得更大聲了。
顧家二哥是二婚，因為第一任妻子無法生育而離了一次。
後來晚年得子，前幾年與現在的顧家二嫂再婚，才有了顧承均。
兩夫妻對他甚是寵溺，別說打了，平時都沒罵過他。
顧承均還被顧以榛揪著，哭得更大聲了。
顧家二嫂都急了，看向一直沒說過的路以檸，「以檸你倒是說句話呀，小孩子隨口說說而已，你怎麼這麼斤斤計較呢……」
顧爺爺在一旁發話：「以榛，鬆手，不能這樣對你弟弟。」
顧以榛看著眼前的小屁孩，心裡憋著一口氣，終究還是鬆開了手。
這時，路以檸站了起來，她從身後扯了扯顧銘的衣擺。
墨黑色的長髮垂落在臉頰的兩邊，她低著頭，聲音很輕：「爸爸，我能回去嗎？」
她說的是「能」，不是「想」。
顧銘握住了她的手，發現一片冰涼。
他看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溫聲回答：「好，我們回去，現在就回。」
說完，他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兩位老人家，「爸、媽，以檸身體不舒服，我先帶她回去。」
顧奶奶安撫著還在哭泣的顧承均，看都沒看這邊，語氣帶著點埋怨的意味，「阿銘，你都多久沒跟我們一起吃過飯了，好不容易放個假，才有機會回來一趟。」
「她都多大了，不能自己回去嗎，你不能這樣寵著她。」
意思是，路以檸可以走，顧銘要留下。
路以檸下意識地鬆了松自己原本握著顧銘衣擺的手。
男人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後，溫熱的大掌直接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背，寬厚而有力。
路以檸神情微動，微微抬眸。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口處那不安的情緒一點一點的平穩了下來。
她聽到自己爸爸那堅定而有力的聲音：
「爸，媽，我答應過清菡，只要我人在，絕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委屈，不管是阿榛，還是阿檸。」
「今天這件事，我認為確實是承均的錯，童言無忌這四個字也不是這麼用的，希望二哥二嫂以後在教育方面多加注意。」
顧家二嫂的臉色都變了，她尖聲質問道：「三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銘：「字面上的意思。」
顧以榛在一旁補充：「二伯母你莫不是聽不懂人話？」
顧家二嫂咬著牙，轉向自己的丈夫，一臉委屈的模樣。
顧家二哥也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麼。
此時一直沒開口的顧家大哥發話：「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家和萬事興，別因為一些小事傷了和氣。」
顧家大嫂走到顧家二嫂的身旁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啊，就像媽說的，三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難得一家人團聚，大家都好好說話。」
要說顧爺爺和顧奶奶最注重什麼，那一定就是所謂的「家和萬事興」。
說白了，就是面子的問題。
他們覺得一家人一定要團團圓圓的，不管你的心在不在這裡，人一定要到。
要給別人營造出一種「顧家的人都團結」「顧家的人關係都很好」的感覺出來。
這樣，顧爺爺和顧奶奶在旁人面前才能挺直腰杆地說自己的兒子兒媳有多孝順，說自己的孫子有多懂事。
別人也就會覺得，顧家二老很幸福，周圍的小輩都很孝順懂事，才會羨慕他們。
顧家二老最愛聽的也是這種話，那樣會讓二老覺得自己比別的老人多了幾分優越感和滿足感。
可實際上，顧家三兄弟除了每次回顧家大宅會出現在一起，其餘時間，私底下是沒有什麼聯繫的。
大家都各忙各的，連平時的寒暄都很少。
只有在顧家大宅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一種兄弟情深的戲碼。
這種虛假的親情就這樣一直維持著。
……
顧奶奶看著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變成現在這副劍弩拔張的氣氛，伸手大力地拍了一下桌面，看了一眼那個罪魁禍首——
「誰想走就走，別在這裡礙眼，以後都別來了。」
路以檸的眼眶已經微微發紅，強忍著裡面的淚水。
她知道這句指桑罵槐的話是在說她。
她的爺爺奶奶，向來不喜歡她。
因為她是女孩，因為她姓路。
而重男輕女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路以檸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仰起頭，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想起小的時候，和顧以榛在顧宅住。
因為自己是早產兒，體弱多病，一不小心咳嗽了幾下，這些人像躲病毒一樣躲得她遠遠的。
大冬天的，奶奶讓她在門口站著，不讓她進門。
差不多零度的天氣，她凍得臉頰皸裂，咳嗽不止，卻聽到大廳里老人埋怨的一句「晦氣」。
還有一次，親戚家孩子來玩捉迷藏，她躲在雜物房裡，被人故意上了鎖，關在裡面一天一夜。
後來是顧家保姆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的她。
事情解決結果就是她爺爺的一句「孩子間的玩鬧而已，不用當真。」
他們說她不愛說話，但其實每次她說話的時候都被人打斷，根本沒人聽她在說什麼。
路以檸的目光在客廳掃視了一圈，看著這些人臉上毫不避諱的冷臉。
她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股決然，「那就如您所願，我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顧奶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破有點驚訝地看著她。
顧家其他人這才把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不明白她這話是真是假，又是什麼意思。
路以檸動了動自己的手，然後從顧銘手中抽離出來。
她走到客廳的中間，站在茶几的面前，對面剛好坐著顧家二老。
女生微微低頭，然後彎腰，朝他們鞠了一躬，姿勢呈標準的九十度。
路以檸做完這些動作後抬起頭來，吐字清晰道：「爺爺、奶奶。」
「以後，我不會再踏入這裡一步，你們也可以當沒有我這個孫女。」
顧以榛發愣地看著這一幕。
怎麼事情一下子就變得這麼嚴重了。
他看著她，儘管她人現在站在那裡，卻好像畫了一個圈，把自己與其他人隔了開來。
顧爺爺抖著鬍子，冷哼了一身：「路以檸，這就是路家教會你的東西？要跟我們斷絕關係？」
他感覺自己的威嚴被輕視了。
路以檸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跟我外公外婆沒有關係，他們很好，請您尊重他們。」
「這完全是我自己的個人想法，也與我爸爸無關。既然二老不想見到我，我想以後也就沒有相看兩厭的必要了。顧宅，我不會再來了。」
相看兩厭，她用了這個詞。
意思是，她也不喜歡這裡。
顧銘看著那個站著的人，她的女兒。
雖然她說的每一句話的語氣都是淡淡的，但是目光堅定，有種果敢在裡面。
她在告訴所有人，她現在很認真，不是鬧著玩的。
顧奶奶總算回過神來，她臉上的表情滿是諷刺。
就好像是一向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突然一下子要飛走了。
「你別後悔，走出這個家門，以後就別來了。」
「我們顧家，就當沒有你這個人。」
路以檸回了一句，「我本來也不姓顧。」
她走到剛剛坐的那個沙發，拿起自己的包包，準備離開。
顧銘伸手去拉住她，被顧爺爺看到，冷聲說道：「顧銘，你讓她走。」
路以檸輕輕拉下顧銘的手臂，「爸爸，我自己會打車回去，不打擾你們了。」
女生轉身離開，背影纖瘦，頭也不回。
*
路以檸走出顧宅後，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新鮮了。
她沒有選擇打車，而且沿路邊走著。
經過一個棉花糖的攤位時，剛好來了位老爺爺。
他開口說道：「老闆，麻煩給我做一個粉色的，要那個什麼哈，什麼嘍圖案的。」
老闆一臉茫然，「大爺，你說的是什麼啊？」
老爺爺哎呀了一聲，「我也記不太清那個叫什麼了，是我孫女最喜歡的。我想給她買個棉花糖，平時她爸媽都不讓她吃，今天是她生日，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可是我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了，哎呀我這腦子不中用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說著，連語氣都帶著幾分著急。
老闆也是無可奈何，「你不說清楚點，我也沒法給您做出來啊。」
路以檸看在一旁，停在腳步，輕聲詢問：「老爺爺，是hellokitty嗎？」
老人聽她這麼一說，馬上就跟腦子裡想的重合在一起了，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什麼哈嘍的。」
老闆這回也聽懂了，「好嘞，馬上給您做。」
老人頓時喜笑顏開，沖路以檸道謝：「謝謝你啊小姑娘。不然買錯了，回去我孫女又要鬧了。」
路以檸擺擺手：「不客氣，祝你孫女生日快樂。」
看啊，這是人家的爺爺。
那個孫女，該多幸福。
老闆很快就按老人家的要求做好了一個粉色的HelloKitty圖案的棉花糖。
老人滿臉高興地接過，然後付了錢。
他動作小心翼翼地舉著那個棉花糖離開了。
這邊老闆問她，「小姑娘，你要什麼圖案的？」
路以檸剛才其實沒想要買，現在卻改變主意了。
「不用圖案，最普通的就行。」
老闆：「哎，好。」
老闆拿出一小勺白糖，倒入棉花糖機中，很快就出現了糖絲，然後再用長棍將糖絲慢慢纏繞起來。
一下子就做好了一個像圓球一樣的棉花糖出來。
路以檸伸手接過，付了錢。
她轉身離開，低頭咬了一口，甜得發膩，感覺口腔里都是糖絲。
突然，一道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
——「難過的時候，吃顆糖吧。」
路以檸看著手中這個最普通不過的棉花糖，又咬了一口。
另一隻拿著手機的手小幅度地震了一下，伴隨著消息的提示音。
她恍恍惚惚地回過神來，點開屏幕看了看，是單意給她發來的信息。
【莎士比亞沒有士】：小檸檬，在幹嘛呢，有空出來玩嗎？
她還發了一小段的視頻過來。
路以檸點開——
屏幕里就出現了一個男生的背影，穿著紅色的無袖籃球服，微微弓著腰。
他寬大的掌心拍了幾下籃球，然後雙手隨意一扔，籃球就進框了。
動作相當的乾淨利落。
視頻的最後兩秒，少年回過了頭，露出一張精緻帥氣的臉，張揚而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