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四方街的時候,程星臨說他有輛自行車放在了一間麵館里，要去拿回來。
飯館剛好在四方街的第一間，他們剛走到的時候,一道女聲就傳了過來——
「路以檸？」
路以檸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她微微側身,就看到了一個穿著淺紫色連衣裙的女生正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待看清面前的人後，女生冷冷地哼了一聲，「真的是你。」
然後女生望向站在她身旁的男生,打量著兩人,突然像是恍然大悟般。
她指著程星臨，語氣裡帶著質問，「是因為這個男的你才轉學的嗎？」
程星臨：「……」
他怎麼有種正室遇到丈夫出軌小三質問的語氣？
路以檸也覺得她這個猜測是在荒謬,她搖了搖頭,「不是。」
女生的聲音揚高，「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休學後就轉學了？」
活脫脫地像個被拋棄的糟糠之妻,非要渣男的一個解釋。
路以檸沒說話，目光看向別處。
然後渣男不為所動,保持著沉默是金。
當然這些都是程星臨自己腦補出來的。
他猜測這應該是她以前的同學,覺得自己有必要留點私人空間給她們。
他伸手輕輕地碰了碰路以檸的肩膀，指了指不遠處的飯館，「我先去拿車,你們聊。」
然後他俯身靠近她的耳邊，「她如果要打你就大聲喊我名字,我馬上出來。」
畢竟這女生看上去像是不好惹的模樣。
路以檸愣了愣，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她有點哭笑不得。
程星臨走後，她看著面前的女生,竟然也會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明明時間才過去一年多而已。
她緩緩開口，「好久不見，凌汐。」
凌汐冷笑了一聲，語氣不屑，「誰跟你好久不見。」
「我現在可是樂團的首席了。「
路以檸語氣真誠道，「恭喜。」
凌汐氣得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要的是你這句恭喜嗎，我要你回來，跟我公平競爭一次。」
「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不是因為你的退出我才坐上首席的位置的。」
路以檸抬頭迎上她的目光，目光坦然，「不用證明，你本來就很厲害。」
凌汐感覺自己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轉學？」
路以檸微微斂眸，語氣很輕，「吳老師應該跟你說了。」
吳老師是之前音樂附中的老師，凌汐和路以檸都是她的學生。
凌汐想起來那句她至今都無法接受的話，「為什麼，為什麼你跟老師說你不會再拉大提琴了？」
九月開學，音樂附中的大提琴樂團要進行首席的選拔。
人選之前就已經確定下來的，在路以檸和凌汐之間。
只不過因為路以檸暫時休學的原因，所以這件事情之前被耽擱了下來。
可沒有人想到，路以檸轉學了。
這也就代表她主動放棄了這次競選。
凌汐那天去到學校的樂團後，團長直接宣布了首席位置的人選是她。
那一刻，她第一時間去尋找路以檸的身影，但是沒有。
她沒有看到她。
周圍人恭喜的聲音都被她自動屏蔽，她直覺是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她去找團長問個清楚。
「團長，路以檸呢，我們都沒比賽。」
團長只是說了一句，「她已經轉學了。」
其他的事情便不願多說。
凌汐又去找了教她們大提琴的吳老師。
「吳老師，她肯定來找過你，她說什麼了，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吳老師：「她說，她以後都不會拉大提琴了。」
那一刻，凌汐的眼裡只有不可置信四個字。
她不相信這句話是路以檸親口說出來的，但是吳老師不會騙她。
路以檸怎麼可能不會再拉大提琴了呢。
路以檸是誰，她五歲學琴，十歲就考到了大提琴十級，十二歲被國內知名大提琴演奏家沈漣老師破格收為關門弟子。
她演奏的每一首曲目，幾乎都被各個老師當成模範來授課。
吳老師也稱讚道，說她是她這麼多年來，見過最有天賦的學生。
她也是凌汐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有競爭力的對手。
因為她總是處處壓她一頭，有她在的大提琴比賽，她凌汐永遠都是第二名。
現在她都還沒有開始翻盤，她卻棄權了。
凌汐低喃著出聲，「明明是這麼喜歡的東西，你學了這麼久，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了。」
「你以前發著高燒三天，都能堅持完成演出的那股堅持去哪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路以檸，你說話啊！」
凌汐一連串的質問，神情也變得激動起來。
可她對面的女生始終是一副淡然的模樣，表情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凌汐覺得她好像變了，面前的這個路以檸根本不像她以前認識的那個路以檸。
那個提到大提琴眼裡就會有光的路以檸。
她低著頭沒說話，餘光看到飯館門口站著的男生，目光對上他的，然後又收回。
路以檸垂落在腿間的手，在女生看不到的視線另一邊，朝他的方向招了招。
程星臨心領神會，看懂了這個暗號，於是單手推著自行車朝她這邊走來。
這家飯館要打烊了，老闆娘說程星臨來的剛剛好，還以為他不來拿了。
程星臨給了老闆娘一點錢，說是麻煩她了，沒別的意思。
可是老闆娘沒要，她一臉笑眯眯道，「看你長得這麼帥，不收錢。」
人家都要關門了，程星臨也不好意思再久留，於是就出來了。
模模糊糊地就聽到了女生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再然後，就是路以檸找他當擋箭牌。
等到男生走到她身邊後，路以檸才再次開口道，「凌汐，你早點回家吧。」
「再見。」
她沒有正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明顯是在逃避。
路以檸給了男生一個眼神，然後兩人側身朝剛才來的方向原路返回。
凌汐站在原地，衝著她的背影大喊，「路以檸，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縮頭烏龜！」
女生的腳步一頓，卻又很快恢復。
程星臨一邊走著一邊看她，回頭又看了一眼背後的女生，然後收了回來。
路以檸目視著前方，繼續走著，沒有回頭。
可腳下卻如千斤重般。
凌汐看著她越走越遠的背影，聲音近乎聽不見，喃喃自語著，「……你回來，有什麼事，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啊。」
／
天色漸濃，鄉鎮的夜晚是美麗而又寂靜的，帶著一片祥和。
月亮像一顆大大的白珍珠鑲嵌在天上，裹著層輕柔的白紗，將整個鄉鎮都包圍起來。
屋內的路以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沒睡著。
她怕被外公外婆發現，所以沒有把安眠藥一起帶過來。
等過了一會，她再次睜開眼睛，毫無睡意。
於是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間。
一走到庭院，就發現月光下還有個人在那裡。
程星臨高大的身形坐在張小板凳上，聽到有動靜後往這邊看了一眼。
然後伸出拿過身後的另一張小板凳放在了自己的身旁。
意圖很明顯。
路以檸走了過去，彎腰坐在了他的旁邊。
兩人開始都沒說話。
深藍色的天幕，皎潔的明月，漫天的星斗，閃動著點點銀光。
這是在城市裡看不到的景色。
程星臨抬頭望著夜空，先開了口，「我的名字，就是我爸看星星的時候取的。」
「來自杜甫的一首詩，『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
男生低沉的嗓音在這安靜的月色下愈發的迷人。
他偏頭看向她，那雙眼眸里像是盛著星星，「你的呢，有什麼寓意嗎？」
路以檸的目光也在看著夜空，月亮灑下的銀輝映襯在她那張晶瑩如玉的側臉上。
她像是陷入了回憶，眼睛在放空。
「因為我媽媽喜歡吃檸檬和榛子，所以就給我和阿榛取了這個名字。」
這個角度，程星臨好像看到了女生眼裡的淚光，透著層薄薄的水霧。
他緩緩開口，「阿姨一定很愛你們。」
路以檸努力睜大著眼睛，眼眶泛紅，抿緊了嘴唇，嗓音發澀，「是啊。」
愛到，甚至都為她付出了生命。
程星臨敏銳地察覺到女生此刻的心情似乎跟以前都不太一樣，全身上下像被憂傷包裹著。
他想起晚上在四方街遇到那個女生說的話，想起第一次遇見她時，她擦著大提琴盒那小心翼翼的模樣。
——「明明是這麼喜歡的東西，你學了這麼久，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了。」
她的身上，藏著他想知道的秘密。
一陣晚風吹來，帶著絲絲涼意。
鄉鎮的氣溫本就比城市的要低些，尤其是夜晚。
「啊啾——」
路以檸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本就是個身子弱的體質，而且只穿了一件單衣就出來了。
程星臨的身上是穿了外套的，他剛剛一出來有股大風，於是馬上折返回去拿了件外套。
他動作迅速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男生的外套帶著點餘溫，讓她的身體瞬間暖了一些。
路以檸正要張口說話，卻被他打斷，「不准拒絕，不然顯得我多沒紳士風度啊。」
「啊啾——」他說完這句話，自己跟著也打了個噴嚏。
空氣里安靜了那麼幾秒。
路以檸抓著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套，「還是給你穿吧。」
「我有個好辦法。」
程星臨眼睛一亮，直接扯過自己外套的另一邊，傾身靠了過去，跟她的身體瞬間緊貼在一起。
他的手臂抵著女生肩膀的位置。
兩人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近，這姿勢過於親密。
獨有的男性氣息充斥著她的鼻腔，路以檸微微偏頭看向他。
那雙鹿眼裡還帶著剛才未褪去的氤氳水霧，澄淨明潤，波光流轉。
隨著她眨眼的動作，那濃密的鴉睫還上下扇動著。
直接勾住了少年的心。
這樣近的距離，看得程星臨一怔，心尖上像是泛起了一道溫柔的漣漪。
就在此刻，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想跟唐星舟搶人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