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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春華(六)

2024-08-25 17:35:45 作者: 她與燈
  張鐸在清談居庭門前看見了趙謙所說的場景。Google搜索

  席銀裹著他的袍衫蹲在門洞後,手中掰撕了一塊醃肉,小心地遞到雪龍沙的嘴邊,雪龍沙一張嘴,她便趕忙鬆了手,戒備地蹲在一旁看著,見那狗兒老老實實地吞了,又抬起頭來盯著著她手中的肉搖尾巴,這才又朝門前挪近了幾步。

  那雪龍紗身上的傷處被她用布條纏了個嚴嚴實實。毛髮不聳立,也就沒了平日裡的兇相,可憐兮兮地趴在門口,模樣看起來,竟然有些滑稽。

  趙謙徑直走上前,彎腰摸了摸雪龍沙的頭。

  席銀見他懟到面前,忙起身退了一步。

  趙謙笑著抬起頭:「別怕,我在這兒,張退寒不敢打你。」

  席銀聞言,這才朝趙謙身後看去。

  張鐸負手立在門前,正低頭看著地上的雪龍沙。

  雪龍沙嗅到氣味,忙收起前爪下意地向後縮去。一時傷口擦碰,痛得嗚咽出聲。

  張鐸眉頭一蹙,心中忽地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同樣是用暴力抑制獸類的凶性,他施暴之後毫無憐憫,甚至渴望飲血啖肉。以至於雪龍沙一見他就恐懼地要躲。

  而她平復下來之後卻還想得起給那隻畜生端一碗水,撕一塊肉。於是那狗不僅不怕她,甚至還肯愚蠢地對著她搖尾巴……

  「我讓你收拾庭院,收拾好了?」

  「好了……」

  她應地有些踟躕。

  趙謙拍了拍手,站起身:「張退寒,說話能不那麼生硬嗎?平宣是一段時間不會理你了,這可是你身邊唯一的姑娘了,氣走了,我看誰照顧你。」

  張鐸抬腿往裡走,冷道:「我讓你來做什麼你忘了?」說著,又回頭對她:「你也進來。」

  趙謙抱臂不以為然:「為你操心你也不明白,算了。」說完笑著沖席銀招了招手:「別站在那兒吹風,關好門進來。」

  趙謙一進庭中,就要去推清談居的門,卻聽得背後一聲冷喝:「站著。」

  他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回頭捏著耳朵道:「你這裡面是有寶貝不能讓人看嗎?誰都不讓進。」說著又睇向席銀:「姑娘,說說他那裡面有什麼。」

  有什麼?

  席銀悄悄看了一眼張鐸。他立在矮梅下一言未發,面目卻有些駭人。

  她自然什麼也不敢說,但細想之後,發覺他雖權極洛陽,生活起居上到當真簡陋的厲害,若說東西家當,除了一堆治傷的瓶瓶罐罐,就只剩那一尊白玉觀音了。但奇怪的是,他不許那尊觀音相沾染一絲灰塵,自己卻又從不上香禮拜。

  「姑娘。」

  「在」

  她回過神來,卻見趙謙的臉已然快懟到她面前了。

  忙下意識地垂下頭,攪纏著腰間的絛帶。

  「奴……奴不知道。」

  「睜眼說瞎話。」

  這句話卻是出自張鐸的口中。

  席銀不及應聲,卻聽趙謙回頂道:「還不是維護你。」

  「你住口。」

  趙謙攤手道:「好,我閉嘴,你們說正經事吧。說完我好帶她走。」


  「什麼,帶我走?」

  席銀一怔,不禁脫口問:「帶我去找我兄長嗎?」

  誰知話聲未落,卻聽張鐸寒聲道:「不要再讓我聽到你提他。」

  這話果然奏效,她脖子一縮,把後話吞了回去,靜靜地等待著他的處置。

  張鐸側對趙謙道:「你把她帶到洛陽獄,先不要送去廷尉,等李繼來提人。」

  趙謙捏了捏鼻子:「成,洛陽獄怎麼審她,傷成這樣……」

  她說著,上上下下掃了她一遍:「已經可以裝個樣子了,別動刑了吧。」

  席銀心驚膽戰地聽著二人的對話,「公子要把我……交出嗎?」

  張鐸沒有說話,趙謙笑道:「別怕,他把你交給我了,就委屈你跟著我,去洛陽獄見識幾日。到時候,他們問你什麼,你就聽著,知道什麼說什麼,別的不用管了,交給我來應付。」

  「什麼意思……洛陽獄……我……」

  張鐸朝她走近幾步,伸手抓起她被咬傷的手臂,挽起她的袖口,露出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對趙謙道:「她這是咬傷,洛陽獄有這種考竟的法子?」

  趙謙撇了撇嘴,喃了一句:「人是正經衙口,哪裡像你那兒那麼黑……」

  「說什麼?」

  「哦,不是,我說那到沒有。」

  張鐸看了他一眼,續道「那就不像,她身上的鞭傷是前幾日的舊傷,到了廷尉糊弄不過去。」

  席銀聞言,下意識地要抽手,誰知又被他硬生生地握。

  「想跑?」

  「我不想挨打……」

  「我知道你不想挨打,但誰不是這樣過來的。還想不想報復差點害死你和兄長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話說得隱晦不明,她卻好像聽明白了,低頭看向張鐸那隻同樣受過傷的手臂,抿著嘴唇不再出聲。眼眶微微發紅,眼底漸漸蘊起水光。

  「想……我要怎麼做。」

  「廷尉問你什麼,你說什麼就是。」

  他說著,就要轉身,誰知她卻主動拽住了他的手臂:「我會被判罪嗎?」

  「不會。」

  他說得利落。她卻不肯鬆手。

  張鐸順勢將她往趙謙身旁一帶,「人我交給你了。」

  她被他扯得有些站不穩,趙謙想去扶,卻被張鐸冷冷掃了一眼,頓時又不好觸碰,手伸出一半就縮了回來。一時氣不過,索性斜眼睛瞪張鐸,「你再使勁兒嘛,一會兒人手給擰斷了,我看你這屋子交給誰打理。」

  說罷,又對席銀道:「姑娘放心,張退寒把他妹妹氣得不理他了,他指望著你照顧他,他不會讓你有事的的啊。」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哪胡言亂語了,你給我實說,李繼真要用刑怎麼辦,你不是不知道廷尉獄對女犯的那一套。」

  張鐸忍無可忍,「我說你是不是蠢,你交到廷尉去的人,李繼不問我的意思他敢用刑嗎?」

  趙謙笑道:「那你嚇她幹什麼。」

  「我在教我的人你哪兒那麼多話。」


  「哦,教你的人。」

  趙謙陰陽怪氣地重複了一句他的話,說著說著笑出聲來,看張鐸青了臉色,連忙把席銀擋到自己身後,正色道。

  「你放心,話我是胡說的,但人我一定給你護好了。」

  張鐸冷道:「你若誤事,別怪我不留情面。」

  說罷,轉身進了清談居。

  趙謙這才轉過身,看了一眼席銀手臂上的傷。

  「

  得勒,我得帶你回中領軍營拾掇拾掇,他不讓動那些見血的東西,這傷就可以找梅辛林給你治治了。」

  他一面說一面自顧自地往前走。

  席銀卻愣著沒動,趙謙卻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見她還再發呆,忙又轉返道:「張退寒不喜歡人家碰他的東西,好比這間清談居,奴婢們好奇窺探一眼都會被他剜眼。所以你行個好,跟著我來成嗎?我不想斷手斷腳。」

  席銀抬起頭:「公子究竟要做什麼。」

  趙謙搖了搖頭:「他要做的事,我也並非全然明白。不過,他每走一步,都有他的計算,穩當得很。再有啊,他的話,只要不涉及大司馬,差不多算是一言九鼎,所以他說不傷你,就沒有人敢傷你。」

  席銀捏了捏手指。

  「我不怕受傷。」

  這話不說趙謙了,就連席銀都有些自驚,不由地抬起那隻受傷的手臂,又看了一眼懸在矮松上的鞭子……

  雪龍沙匍匐著嗚咽了一聲。滿園沉寂,她心理卻起了一圈無名而陌生的快感,飄飄忽忽,不可明狀。

  趙謙有些不可思議的上下打量著她道:「張退寒給你灌什麼藥了嗎?你知道廷尉獄怎麼對付女犯的嗎?」

  這話到似乎嚇著她了。

  她悄悄吞了一口唾沫,聲音輕了下來。

  「只要不死就好,我要報復差點害死我和兄長的人……」

  趙謙聞話,沉默一時,有些不快,哼了一聲道:「這一定是張退寒教你的。」

  席銀一愣,「您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這世上除了他,誰會教女人自己去報仇。要換我,早就提刀替人姑娘去了。現而今,我倒是真看不懂他了。不惜擔大過救你性命,讓你陪著他住在清談居,還請大夫來看你……我還以為他這老光棍兒是要開大竅了,結果,就是為了把你也拖到他那道上去,你別理他,真活該他獨死!」

  說完,他又覺得話好像說過了,忙拍了拍後脖子。

  「不過也是,他這人就這樣……」

  究竟是哪樣呢,話到嘴邊,又說不上來。

  反正自從認識張鐸以後,他再也沒有遇見過和他相似的人。

  從前陳孝活著的時候,似乎還有個對照。

  清俊疏朗的名門公子,和身世坎坷的權臣後代,一個身在玄雅之境,受萬人追捧,一個手段狠辣,受滿城詬病。

  清流,濁漿。

  涇渭分明,互為映襯,互為佐證。

  可自從陳孝死後,人們談及張鐸,都不知從何評起。

  失去了一個絕對清白的佐證,他做的事,就變得道理混沌起來。


  雖是替天子行殺伐,大逆不道。但卻也為家國御外敵,捨身忘死。

  是以沒有一個人認可他,但也沒有人敢斥責他。

  而他也從不屑於剖白自己。

  趙謙當真說不上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公子以前一直都這樣嗎?」

  趙謙聞言回過神來,反問道:「啊?什麼樣?」

  「這樣……」

  她悄悄看了一眼清談居,拿捏了一回言辭,輕聲道:「這樣對待……女人。」

  趙謙笑道:「從來沒有過,除了他妹妹張平宣,張退寒從來不和女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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