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辛林起身彈了彈肩袖, 朝宋懷玉道:「夜裡仔細,傷則易遭寒,這個時節, 弄不好也是要出人命。Google搜索」說完方向張鐸拱手作揖,告退而出。
宋懷玉也跟著梅辛林退了出去。
張鐸這才撩袍跨入屏內。
翠紗屏是太醫署為了給席銀治傷上藥而臨時之置下的, 此時兩個女醫還在替席銀上藥, 陡見張鐸跨入,忙扯過伯薄毯替席銀蓋上,垂頭雙雙退到屏外。
榻邊藥膏還不及收放,清涼的氣息散入張鐸喉鼻。
席銀醒著, 卻將身子拼命地縮成一團, 朝角落裡挪去。
張鐸在榻邊坐下, 卻不想壓到了她腳腕上的鈴鐺,她痛得失聲叫了出來,張鐸忙彈立起來,掀開薄毯, 眼見她的腳踝被銅鈴壓出了一道血痕跡。
「來人,把她腳上這串鈴鐺絞了。」
「不要!」
誰想她慌地顧不上身上衣衫不遮,坐起來伸手拼命護著腳腕上鈴鐺。
那雪堆一般的肩膀從薄毯里露了出來。張鐸覺得自己的喉嚨里此時竟泛出了淡淡腥甜味。
「他究竟跟你說了什麼, 你要這樣逆我的意思!」
席銀一手護著腳腕,一手捏著胸口的毯子, 那背上的鞭傷經了藥,泛出一片桃(和諧)色。
席銀抬起頭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都逼我。」
張鐸撩袍坐下,「我逼你什麼了?」
說完, 他忽覺自諷。
難道不是席銀在逼他嗎?
「你逼我寫字,我很努力地寫,可你字太難了,我寫不好。你還逼我留下,我留下做什麼呢,服侍你和你妻妾嗎?那我……那我不知道還要挨多少打。我每一回做不好事,你都要打我……」
她越說越委屈,卻又不敢哭。
張鐸沉默地望著席銀,伸手捏住她壓在手臂下的毯子,往下垮去。
席銀忙夾緊了手臂:「你要做什麼。」
張鐸使了些手力,卻也沒有過於粗暴,試著力道與她僵持著。
「我要看你傷成什麼樣了。」
「別……我我……我沒有穿……」
「鬆開。你根本不配。」
席銀怔了怔。
此話刺耳是刺耳,到也沒什麼毛病,他一再強調,不准席銀對他起心動念,又怎會在席銀身上自我作踐呢。
思緒一混沌,手臂就鬆了力。冷不防被他將毯子一路拖挎到了腰間。
席銀失去了唯一的一點遮蔽,忙將雙腿蜷在胸前,拼命地遮擋她不願意讓他看見的所在。
然而面前的人,卻一直沒有動作,也沒有出聲。
那道影子靜靜地落在翠紗帳上。
窗縫裡的風不勁,細細地,把席銀背脊上的汗毛全部吹得立起,她驚恐,有本能的欲(和諧)望,又迫於從前的訓誡,不敢流露,轉而變成了一種羞愧。以至於,她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張鐸,怕看到那身楚楚的衣冠。
也不知道過了好久,耳邊傳來藥膏盒與陶案面刮擦的聲音。
緊接著,腰腹還及上藥的傷處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席銀低頭,竟見張鐸正剜著膏藥,替她塗抹。
他低著頭,寬袖挽折壓在膝上。手上輕重適宜,力道像是刻意拿捏過的。
「雖然你這一次錯得離譜,但是這頓打不是朕的意思。」
他說完,仍舊沒有抬頭,手指握了握,脖子也有些僵硬,像在竭力忍著什麼。
「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已經直白地對朕說了,朕不需要拿刑具來逼問你。席銀……」
「……」
她沒有應他的話,只是驚惶地死死盯住張鐸的那隻手。
張鐸收回手,重聲道:「你在沒在聽朕說話!」
「啊……我在聽。」
她胸口上下的起伏著,袒露自身對著張鐸,哪怕他並沒有玩弄她,甚至連褻看她的意思也沒有,席銀還是被逼得渾身冒汗。
「你聽好,朕這個人,錙銖必較。朕教過的人朕……」
她聽到「錙銖必較」這個詞的時候,目光愣了愣,顯然是沒有聽懂這個的意義。
張鐸突覺無力,甚至覺得後面的話,都沒有必要再說了。
席銀見他沉默,又將目光落向了他垂放在榻邊的手。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僵持著。
張鐸看著她腰腹處的傷口,席銀戒備著他的手。
良久,張鐸喉嚨哽了一下,脖根處漸漸泛出了紅色。
比起語言來,身上的知覺反而是更真實的,張鐸覺得自己的臉,手掌都在燒燙,然而,最燙的地方卻是在……
他下意識地要低頭去看,回過神來之後,又趕緊仰起了頭。
可她胸前那雙晉江不讓寫的東西卻又撞入他的眼中,三千世界,電光火閃,一種又麻又暖的感覺襲遍他的四肢百害,令他差點沒從榻上「噌」地彈起來。
食慾,權欲,愛欲。這三者糾纏演化出人生的種種苦果。
張鐸從前以前,最容易克制和壓抑的是最後那一種,如今他卻混亂了。
「你……過來……」
「你要做什麼……」
「朕讓個女人過來,你說朕要作什麼!」
席銀縮在角落裡,雙腿一抖,那腳腕上的鈴鐺就伶仃作響,她抿了抿唇,面上也是通紅一片。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只見口型,不聞聲音。
「你有什麼要說……」
話一出口,張鐸就恨不得收回。
他要做一件暢快自身的事,何必管她有什麼話說,且這一句話意思詭異,竟如同在問一個罪囚,又或者問一個臨終之人,細想之下,他自己也不自如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改了句式,似乎順口了些,卻失了將才的氣勢,於是他又懊悔起來,不如順著那股氣焰,就……
誰知他還沒有想清楚,卻見眼前的女人垮著嘴,望著他道:「你騙我……」
「什麼?」
「你騙我……」
「我騙你什麼。」
「你說,自輕自賤的女人最容易被凌(和諧)虐至死。我聽了你的話,可你還是要……」
張鐸氣得想給她一巴掌:「朕要怎麼樣,朕怎麼你了啊?」
她聲音裡帶出了哭腔:「你要我就這麼地過來,你侮辱我……」
有什麼比被自己遞出去的刀紮起來更痛呢。
張鐸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以來最慌亂的侍候,竟然是在這個奴婢面前。
他徑直站起身,六神無主地在屏前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輪,終於勉強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朕教你自重你記住了,那朕教給你其他的東西呢,你記著了嗎?」
「我記住了的。」
她說著抬起頭來。
「你說刑可上大夫,禮亦下庶人,你要我不要被一時卑微的身份束縛,你讓我仰頭做人嘛,我記著了的。可是,我記著這些,你也沒有滿意過,你總是罵我蠢,嫌我字丑,斥我言行不規矩,」
張鐸立在屏前望著她,忽然想起梅辛林將才的話——姑娘家的身子本來就弱。
不知道他有沒有雙關之意,張鐸從其中隱約覺出了一絲埋怨,埋怨他過於嚴苛,過於急切地想要讓她改變,以致於忘了,她是一個身骨柔弱的姑娘。
「陛下,其實我一直都記得殿下在永寧寺塔前跟我說過的話,殿下說,你的名諱里有一個『鐸』字,和永寧寺塔上的金鐸是一樣的。那四個角上的金鈴鐺一輩子都看不見彼此,我覺得他們特別孤獨,特別不開心,而你……也總是不開心。你之前在太極殿上救了我,我從前真的很想在我力所能及處,好好地照顧你,可是我好像總是做不好,總是要被責罰。每次挨了打,我就想家,哥哥不會打我。」
她說完,抓起薄毯籠在頭頂,抱膝抿唇,試圖把眼淚忍回去。
張鐸站在他面前,不自覺地伸出手,卻又在她的頭頂停滯處。
他實在不會用肢體的接觸去安撫女人,言語上就更是捉襟見肘。他將手握成拳,慢慢地放下,立在她面前想了很久。
「對不起。」
這一聲細若蚊鳴,但席銀還是聽見了。
「掖庭這件事,到今日算了。」
席銀將頭從薄毯里鑽出來,怔怔地望向張鐸。
他也低頭望著她。
「但你抗旨不歸,是大罪。宮正司也沒有過錯。徐司正現在跪在外面,一會兒你把衣服穿好,出去傳朕的話,讓她回去。告訴她,朕已經處置過你,其餘的事,朕不追究了。」
「真的嗎?那哥哥呢?」
「哥哥」這個稱謂,怎麼聽怎麼刺耳。
但張鐸今日,實在不想讓席銀再傷心。
「岑照,朕也赦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之後怎麼處置她,你都不准再置喙,否則朕隨時都會取他的性命。至於你,這次朕讓你受了這些傷,你想要什麼恩,朕都可以考慮,但如果,你敢說出宮的事,朕就把你交還給宮正司。」
說完,他抬手在她額頭點了點。
「躺下。」
「你要做什麼。」
「藥還沒上完。」
「你讓女醫來上啊。」
張鐸根本不顧她的掙扎,拖過一個軟墊墊在她背後。
「不,朕要上。」
這話說完了,可卻令人感覺好像沒有說完。那蓬勃而出的虎狼之意,讓席銀腦中混沌一片。
然而,張鐸真的只是替她上藥,連眼神都不曾飄移。
宋懷玉立在門前,並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那夜張鐸傳水的時候,傳了一盆冷水。至於大冬天的,皇帝為什麼要冷水,他就想不大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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