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三號,季煙帶著殷雪灼如期回家。
季煙去見父母，明顯乖巧拘謹了很多，不像平時那麼隨意懶散,偶爾和殷雪灼壓馬路都是穿的涼拖,她這回特意花了個淡妝,把長發挽了起來，紮成了丸子，又換上乖巧的白色連衣裙,配個新款的白色平價包包。
殷雪灼：「……」
他就看著她忙前忙後,在洗手間和臥室之間來回跑，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忙碌的背影，活像是季煙從前養的貓,滿眼充滿著好奇。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間這麼大動干戈,只知道今天季煙說是要去見她的父母，殷雪灼即使偷窺過她的記憶,對她的父母也沒什麼印象,他本來記憶力就不好，只記對自己重要的東西,更何況,在季煙的過去中，這些父母所占的比重並不大。
殷雪灼自動將他們默認成了無關緊要的人。
季煙這樣，著實出乎意料,殷雪灼看著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她又跑到他面前來,把懷裡的一堆衣服扔給他。
殷雪灼：「幹什麼？」
季煙焦急道：「你快換上！」
殷雪灼看了看那些衣服，滿眼都寫著不配合。
季煙知道她媽媽對她的要求向來高，對殷雪灼肯定也會很挑剔,季煙免得稍後鬧出什麼不愉快，便咬咬牙，直接撲過去扒他衣裳，殷雪灼眼神微微變得深晦莫測，季煙知道他腦子在想些什麼，抬手把他的腦袋往邊上扒拉了一下，「你不要胡鬧哦，老實一點，換了衣服我們出門。」
殷雪灼被她推得微微偏過頭，被她推倒在沙發上，襯衫被脫下，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抬起黑眸望著她，乖乖躺著沒動，眼神無辜，活像是被占便宜的良家婦女，「煙煙……他們很重要嗎？」
殷雪灼每次這樣躺著任她為所欲為時，季煙總會萌生出一種奇怪的罪惡感。
她的動作滯了一下，直接拿他的襯衫蒙住他的頭，這樣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他們是我的父母，將我養大的，雖然只養育了我二十多年，可也是我的親人。」
殷雪灼扯下襯衫，還是不情願，「可是他們並不是很關心煙煙。」
「那是因為他們工作……」季煙說到一半，察覺到了不對勁，敏銳地抬起頭來，「嗯？你怎麼知道？」
殷雪灼不說話了。
他每次心虛的時候，就會不吭聲，整個人的氣場蔫了大半，後來便老老實實地換上衣服，跟著季煙出門了。
季煙一路上都在叮囑他，不要發脾氣。
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不管她爸媽說什麼，殷雪灼都不要還嘴，如果不開心，可以悄悄拉她一下，但是不要動手，也不要還嘴。
天知道讓大佬低聲下氣是有多難，就算殷雪灼全程乖巧地點頭，眼神里充斥著無辜，季煙也還是擔心。
季煙的爸媽都是經商的，她媽媽早年是做教師的，性格上比較強勢古板，她爸爸更是嚴厲挑剔，不苟言笑，季煙一跨進家門，就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壓抑，整個人都繃緊了。
也許這股壓抑只針對她，季煙感覺她身邊的殷雪灼還一臉無所謂。
季家家教頗嚴，季煙一回家，就露出了標準的乖女兒的笑，對著沙發上的女人叫了一聲：「媽媽。」
季母抬眼，站了起來，點了點頭，「回來了。」
季煙往前走了幾步，轉身看向殷雪灼，介紹道：「灼灼，這是我媽媽。媽，這是我男朋友，殷雪灼。」
殷雪灼站在原地，居高臨下的目光瞥了一眼季母，想到季煙來之前和他說的話。
——你的眼神太有壓迫感了，你不要直視別人超過三秒。
——見到要打招呼，說「阿姨好」。
殷雪灼乖巧地垂下眼，安安靜靜地說了一聲，「阿姨好。」
雖然語氣淡淡的，但卻也很有禮貌，看著是很乖巧內斂的男孩子。
季煙知道她爸媽喜歡什麼樣的，便特意給殷雪灼換上了白襯衫，袖口微微挽起，清清爽爽乾乾淨淨，渾身上下都瀰漫著無害的氣質。
季母仔細瞧了瞧他，良久，露出一絲微笑來，「好，雪灼啊，過來坐著。」
殷雪灼僵硬地走過去，坐了下來，季母又起身上樓，去書房叫季父了，趁著這個時候，季煙連忙握了握殷雪灼的手，就當是順毛了。
第一關就算過去了。
真是難為他了。
很快，季父從樓上慢慢走了下來，季煙立刻起身，又乖巧地叫了一聲「爸」，殷雪灼還是照例說叔叔好，然後沒了下文，季父淡淡掃了他一眼，對他的外表略有驚訝，神情卻還是冷漠的，「坐吧。」
四人坐了下來，季父季母偶爾問話，基本上就是季煙現在學習怎麼樣，在學校過得怎麼樣，還問平時周末都做什麼，其實話中還有問殷雪灼的意思，但季煙非常快地將話題都揭過去了，完全不給殷雪灼說話的機會。
她怕殷雪灼一開口，就說什麼不得了的詞。
殷雪灼發現，季煙的背脊繃的好直好直，他有些困惑，為什麼煙煙在自己家裡，還這麼不自在。
季父發現自己有意問了殷雪灼好幾句話，都是季煙搶過去的，眼神微微盯了她一下，略有不滿的意思，季煙知道自己做過了，便乖乖閉嘴。
季父問殷雪灼：「你在那裡讀書啊？和我們家煙煙每日都在一起，和煙煙是一個學校的嗎？」
殷雪灼說：「不是，在隔壁，理工大。」
非常簡潔，但好在回答了，季煙稍微鬆了一口氣。
……還好來之前讓他背了詞。
季父等了等，發現他沒有下文了，神色略微詫異，又笑道：「我在網上看了你和煙煙拍的視頻，你們粉絲還挺多的，都十幾萬了吧，為什麼要做網紅呢？」
這是在考驗殷雪灼的三觀，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題不會。
季煙抓著裙子的手緊了緊，正想用法術傳音入耳，殷雪灼卻不假思索地反問：「什麼是網紅？」
季父微微一愣：「……什麼？」
殷雪灼：「他們喜歡我不是理所當然麼？十幾萬粉絲很多嗎？」
季父心道這小子的野心還挺大，又笑著問道：「你心裡的預期是多少？可曾有什麼長遠打算？」
殷雪灼：「如今人族有多少人？」
季父：「76億？」
「那就76億吧。」
季父：「？？？」
殷雪灼：「我拍視頻，是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煙煙是我的。」
季父：「……」
「……那個。」季煙扶額，笑著解釋道：「灼灼他，比較幽默，哈哈哈。」
明明是在笑，她的表情看起來卻都要哭了，神特麼76億，算了，別聊到原子彈和黑幫情仇就行，她好害怕殷雪灼又語出驚人地說些什麼。
接下來的問答時刻，季煙都是提心弔膽地過的，不過好在她父母對殷雪灼之後的問話都很中規中矩，季煙都提前押好題了，殷雪灼的表情雖然麻木了些，但也回答得滴水不漏。
很快，就到了中午，季煙以為正常流程是吃飯，結果門鈴響起時，季煙連撞牆的心都有了。
她的大伯和大伯母來了，帶著他們的女兒，說是過來串門。
天吶，開局這麼難嗎？
季煙看著坐得筆直的殷雪灼，他的表情已經透露了幾分不耐煩，卻還忍著沒發脾氣，在一堆長輩的注視下安靜地坐著，尤其是她的那個才讀完大一的堂妹，打從看到殷雪灼時，就有些挪不開視線了。
「煙煙姐，你男朋友長得好帥啊。」小堂妹湊到她身邊，看起來非常八卦，「我本來今天都不願意來的，沒想到你真的在家，我以為你不會談戀愛的，我爸媽都說，你眼裡只有學習，才不喜歡被別的事分心呢。」
「沒想到，你也會談戀愛啊，眼光還這麼不一般，他也是你學校的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季煙敷衍地笑了笑，「朋友的朋友，一起玩過幾次就認識了。」
小堂妹非常興奮，還使勁兒纏著季煙，「他這麼帥，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吧？偏偏喜歡你，還跟你回家，肯定很喜歡你，煙煙姐，你是怎麼勾搭上的啊？」
說真的，季煙不是很喜歡這麼聒噪的小堂妹，長大以後，關係也淡了不少。不過小堂妹性格向來活潑大方，比起季煙從前母胎單身，小堂妹初高中早戀，上大學了還被學長表白，季煙都聽說過她的輝煌事跡。
男朋友被這麼好奇，季煙不是很笑得出來。
飯桌上，小堂妹一直滔滔不絕，她爸媽對她向來溺愛，和季煙截然不同，季煙就乖乖地扒拉著自己飯，發現小堂妹一說嗨了，就有點口無遮攔，淨說她小時候的糗事了。
什麼她初中的時候被人塞了情書，高中的時候全校都在傳她和誰疑似早戀。
殷雪灼：「煙煙很討人喜歡。」
小堂妹又笑嘻嘻道：「是呀，表姐一直都很招人喜歡，表姐長得又好看，還很會打扮，不像我讀了一年大學了，還像個土包子似的，難怪都沒有像雪灼哥哥這麼好的人喜歡我。」
殷雪灼終於抬起眼，定定地看了她幾秒，「的確。」
「……」小堂妹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季煙興致缺缺地戳著碗裡的飯，心道：對誰動心思都沒問題，但別對殷雪灼動心思，殷雪灼才聽不懂什麼弦外之音呢，肯陪你多說幾句，還不是全靠她？
要不是她悄悄在飯桌下按著他另一隻手，大魔王說不定早就掀桌了。
見家長這種事情，全程沒什麼愉快的，只有提心弔膽，等到小堂妹一家走了，季煙拉著殷雪灼回了房間，季父季母在客廳里互相對視一眼，季母率先開口：「我覺得這孩子太呆了一點，感覺和我們說話，有些不太專心。」
季父也搖了搖頭，「只能說比較安靜，但確實，太呆了一些，社交上欠缺一些精明，也不像是心思圓滑的人，以後去了社會，怕是要走不少彎路，煙煙和他在一起，確實還要多考慮考慮。」
「唉。」季母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揉了揉太陽穴，「我們都沒什麼時間陪著孩子，煙煙這孩子啊，打小就太獨立了點，現在終於有了對象，你看，她全程握著人家的手，以為我們沒看出來呢？這麼喜歡人家，我也不忍心讓她早點斷了。」
季父微微蹙眉，卻還是不太贊同的態度，沉默良久，說：「先看看吧。」
季母又說：「其實，呆一點也好，你看那孩子長得這麼出眾，方才涵涵的眼神就一直黏在他身上，去了外頭，指不定多受歡迎呢，性格死板一點，也不會辜負我們煙煙……」
自顧自地說著，季母轉眼又說：「不行，性格太呆了，也容易被其他人迷惑……」
季父有些無語地看著她，季母站起身來，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自言自語，最終還是沒忍住，想再找殷雪灼說說話，季父說：「你就別管了，煙煙不會吃虧。」
「不行。」季母瞪了他一眼，「我們這一走，又要去英國出差兩個月，乾脆趁機多了解一下，當斷則斷。」
說著，她切好了一盤水果，上樓走到季煙的房間外，正要敲門，門卻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季母有些愕然，抬起眼，發現開門的是殷雪灼。
殷雪灼很高，微微垂頭，冷淡的視線落在季母身上，季煙第一回和他對上目光，發現他的眼神很冷漠孤傲，和她印象中的呆板不一樣。
「煙煙睡了。」他低聲道：「別說話。」
是淡淡的命令的口吻，面對長輩，其實並不顯得禮貌，但有意壓低的嗓音卻顯得有些溫柔，季母下意識忽略了他的語氣，順著看過去，果然看見季煙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還在不安地動了動。
殷雪灼接過她手上的水果盤，很隨便地放到一邊，又在床邊坐了下來。
床上明明已經睡迷糊的小姑娘，卻不安地伸手在空中抓了抓，重新抓到殷雪灼的手，才蜷著身子往他身邊拱去，殷雪灼微微低著頭，一隻手被她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放在她後心，像是無聲地安撫。
兩人安靜地仿佛一副靜止的畫。
季母怔怔地看著，忽然覺得自己身為季煙的母親，都半點插不進去這樣的溫情之中。
她悄悄關上門，一路下了樓，抽掉季父手中的財經雜誌，說：「我覺得這孩子也不呆。」
季父：「……你又變卦了？」
季母嘆了一聲，「我覺得，有他陪著煙煙一輩子，我也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