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滿渡劫時,天降九天異雷,渡劫台上,夏清魂飛魄散。她最後的一點念想是,無論怎麼努力,都再也回不去了。
一閉眼一眨眼後,夏清站在一個三畝見方的池塘面前,沿著池塘是一圈稀疏的白楊樹,三米多高,主杆不足嬰兒手臂粗,可見土地之貧瘠。
時值黃昏,西邊一大片火燒雲,燦爛如織錦。
「清兒,你傻站在這裡做什麼?」
夏清猛地扭頭,一個剛剛從泥地里滾出來的中年男子,肩上扛著一架木犁,拿著牛鞭,牽著一頭牛,朝她走過來。
他留著寸頭,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衣服破舊,燥熱的南風吹過,豁開好大一個洞,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腹;褲子用一根麻繩綁著,捲起半截褲腿,赤腳踩路上,沿路一串血腳印。
「爸!」夏清喊出聲時,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異界的死,是為了讓她回到這片時空,再見親人一面,她感激九天異雷。
夏清,本來是異界的修士,元嬰期後,她能夠看到自己的前世,無數次回憶起這一世,貧窮,落魄,無法顧及弟弟妹妹,及至後來,父母老去,欲贍養力所不及,等到好不容易積攢一些資產,子欲養而親不待。
種種遺憾,一度成為她修煉途中的魔障。
前一秒,夏清還在怪天地規則不講規矩,她一個凡人修仙,渡劫時降什麼異雷?此時,兩腿一軟,她想直接跪下。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看到女兒快哭了,夏崇平覺得稀奇,女兒好強,一向只有別人欺負她的份。雖然是女孩子,打遍全村無敵手,很有自己兒時的風範,又是長女,夏崇平很喜歡這個女兒。
「沒有,爸,你腳怎麼了?」
此時的夏清只有八歲,她接過了牛繩。
夏崇平抬起腳後跟讓女兒看了一眼,「田裡不知道是誰丟了個破瓶子,一腳踩下去,把我腳割了個口子。」
夏清一眼就看到父親腳後跟上的肉翻起來,他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多少泥土沙子灌進了傷口,但他不管不顧,血汩汩往外流,他也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走的每一步都沉穩如常。
夏清習慣性地勾連芥子,才發現,芥子裡空空如也。她轉世而來,在異界攢了一芥子的寶器,一件都沒有跟來,要不然,隨便一枚丹藥,就能讓父親的腳完好如初。
只能想別的辦法了。
夏清跟在父親的身後,父親抬腳的時候,她凝神於眼,發現父親的腳後跟上,一個二十厘米見長的傷口,再差一點就能見骨了,髒污沿著血管經脈,朝里灌進,血肉正在變質。
這得有多疼?
「爸,疼不疼?」夏清哽咽著問。
「疼什麼?不疼!」夏崇平說得雲淡風輕。
嘟嘟嘟!
身後,驚天動地的聲音傳來,把牛驚到了,夏清連忙牽著牛往路邊讓,看到一輛二八拖拉機冒著煙氣開過來。
拖拉機後面沒有裝拖廂,拉著一架鐵耙,座椅上高高坐著夏清的二叔夏同平,和夏崇平一樣,剛剛從田裡回來,只不過一個是人耕田,一個是坐在機器上操作。
「哥,讓一下!」
夏崇平側身讓過,夏同平開著拖拉機從他旁邊經過。
夏清記得,這輛拖拉機是她祖母劉滿枝給二叔買的,八八年的時候,一輛拖拉機要三千多塊錢,可以用來做一棟三間一層的水泥板平房。而此時,夏清一家還住在四面漏風屋頂漏雨的土坯屋裡。
「回來了?去吃飯吧,媽把你的飯留在桌上,煎了兩條魚供你喝酒,累了吧?」
隔著稀疏的白楊樹,夏清看到村邊的禾場上,祖母出來迎二叔了,聲音高亢嘹亮,看二叔的眼神充滿了慈母的關愛。她一轉眼,看到夏崇平父女倆過來,就扭過了頭,裝作沒有看見。
和她聊天的村婦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楊家婆和她是死對頭,呵呵一笑,「崇平回來了?你媽有沒有給你留魚喝酒啊?」
夏崇平爽朗一笑,揭過了此事,不怨不嗔,依舊是一步一個血腳印,從自己母親的背後走過。
從前,夏清年紀小,沒有留意這些事。她只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祖母很不喜歡父親,從小就非打即罵,及至長大了,十七歲的時候,本來在村里謀了個教書的職務,但等二叔年紀大了之後,讓二叔去頂了班。
二叔教了沒兩年書,因為出了事不得不回家,把教書這個飯碗也搞砸了。
父親結婚分家,祖母分了兩百多塊錢債務給父親。父親為了還債,養了兩頭豬,深秋季節去河裡撈豬草,腿抽筋,差點淹死,一隻耳朵因此聾了。
她曾經看到二叔一家從祖母那裡不停地得到好處,住上了村里最早的樓房,率先買了拖拉機,二叔的孩子每年得的壓歲錢都比她和弟弟妹妹多,她曾一度怨怪過父親不會討祖母歡喜。
此時,湧上她心頭的只有心疼。
「爸,一會兒回去了,我幫你把腳洗乾淨吧!」
「好!」
聽到這個「好」,夏清很高興。父親是個很內斂的人,心裡很寵愛她和弟弟妹妹三人,表面上卻從不肯和他們親近,反而很嚴厲。
夏清也假裝沒有看到祖母,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清兒,你沒看到我們,不張嘴喊人,我們不怪你,你連你奶都沒有看到?」眼見挑撥夏崇平不成功,楊家婆這張死嘴不肯輕易放過,「枝姐,清兒看到你喊都不喊一聲?這娃兒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你打過她還是罵過她?」
「我哪裡打得到她頭上?她又不吃我一顆米,也不穿我一根紗,我打得到她頭上?不喊就不喊,我還稀著她喊這一聲奶?」
夏清聽得出祖母的聲音帶著怨氣,說的都是些戳心窩子的話。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事,祖父在鄰鎮上班,是個醫生,祖上留下的偏方都在他手上,靠這個掙不少錢。夏清知道祖母有錢,就一向很巴結。
「奶,你說你耳上的金環子給我和大妹一人一隻,你什麼時候給?」
為了不讓父親為難,夏清假裝沒聽懂祖母的話,笑吟吟,故作天真地問,眼睛盯著劉滿枝耳朵上小手指圈大的癟耳環,目光泛著冷。
劉滿枝摸了一把耳環,看都沒看夏清一眼,「你大了給你!」
擺明了是忽悠人的話。
楊家婆一陣大笑,劉滿枝好面子的人,覺得自己家裡的事丟了丑,撓了她的面子,扭頭看向夏清,狠厲的眸子如刀一般,刮過夏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