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2024-08-25 18:52:34 作者: 小舟遙遙
  【106】

  月光斜斜的穿過窗欞,伴隨著刺骨冷風一起穿入大殿之內。

  元珣的頭疼有所緩解,被這瑟瑟冷風一吹,意識也清醒了。

  想到阿措那冰冷的體溫,元珣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的語氣放的很溫柔,但還是帶著些許沙啞,「阿措,朕去將窗戶關上。」

  阿措從他懷中離開,澄澈的眼眸直直看向他,弱弱的問,「陛下,你頭還痛麼?」

  元珣輕撫著她的臉頰,擠出一抹笑容,道,「好多了。」

  見他這樣說,阿措才鬆開了手。

  元珣起身將窗戶關好,又將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銀白底色翠紋斗篷撿了起來,回到長榻上給阿措裹住。

  昏昏燭光下,她那小小的臉龐還是蒼白的,沒有半分血色似的。

  殿內燒著地龍,雖然開始窗戶敞開著,但也不至於特別冷。

  元珣結合阿措的臉色和她的體溫,想著她應該是被自己嚇到了,才會冷成這樣——

  畢竟他病發的時候很可怖,更別說他還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也是這般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那時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她就已經嚇得不輕,雙眸通紅的宛若只小兔子般,趁他不注意,一撒腿就跑了。

  可這一回,她非但沒跑,還……不顧利刃,上前擁抱住他。

  她嬌氣麼?

  不,她比誰都勇敢。

  柔和的目光落在阿措雪白脖頸上,那一道紅痕,格外明顯。

  元珣的眼眸中泛起一陣愧疚,走到她身邊,仔細檢查了那傷口。

  刀刃割的不深,這會兒鮮血已經凝住了,像一條紅線。

  「疼麼?」

  他啞聲問,想要伸手觸碰,卻又不敢。

  「唔,一點點疼。」

  阿措誠實道,待看到他的目光後,她趕忙改口道,「不疼啦,現在一點都不疼啦。」

  見她這樣子,元珣哭笑不得,一顆心像是一半泡在酸水裡一半泡在蜜水裡,漲的滿滿的。

  「抱歉,都怪朕。」

  他緊握著她的手,愧疚難當,卻又想不出更好的道歉法子,只看向她道,「你也劃朕一道吧。」

  阿措搖搖頭,「陛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因為頭疼才會那樣。」

  元珣深眸閃著複雜的光,好看的薄唇抿得直直的。

  沉吟片刻,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來,「朕那副樣子是不是很狼狽,很令人憎惡?

  朕嚇到你了是麼?」

  阿措能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在顫抖著。

  她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並不像他外表展現出來的那般無堅不摧。

  他在緊張,還有些害怕。

  是在怕她不喜歡他了麼?

  畢竟他剛才那副樣子的確很嚇人,讓人望而生畏,恨不得敬而遠之。

  但她怎麼會不喜歡他呢?

  阿措抬起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捧住了他的臉,就如同他常常這樣對她一般,這樣的動作,給人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水汪汪的黑眸盈盈盯著他,她的語氣輕緩又溫柔,「陛下,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你的。」

  仿若清風拂過水麵,盪起圈圈漣漪。

  她這認真承諾的樣子讓元珣心頭一熱,長臂一伸,將面前的小姑娘緊緊地攬入了懷中。

  他抱得很緊很緊,仿佛要將她揉入自己的身體裡。

  他在她耳畔發誓,「我元珣此生若負你,便讓我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一字一頓,真摯又熱忱。

  窗外是呼嘯的冷風聲,阿措卻在他的懷抱中感受到融融春日的溫暖。

  兩人依偎了許久。

  元珣此時已經平靜下來,阿措白皙的小臉也稍微有了些血色。

  她仰頭看他,關切道,「陛下,你是為了阿麟的事,才引發頭疾的嗎?」

  聽到這話,元珣的指尖一顫。


  欽天監監正的話和李玄風的讖語,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魔咒般,讓他的眉目間又染上凝重。

  阿措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輕輕喚了聲,「陛下。」

  元珣眸光微動,托著她的腰身,好讓她坐直身子。

  面對面坐好後,他斟酌一番,才開口道,「你還記得……李玄風那個讖語麼。」

  阿措一陣錯愕,回過神來,點了下頭,「嗯。」

  她又疑惑道,「陛下,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元珣沉聲道,「阿麟虛弱生病……或許是因為朕、克、他。」

  親口說出克子的事,簡直比從血肉中拔出利箭還要難受。

  他就是個罪人,是個自私自利的罪人。

  害得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還連累自己孩子的命數。

  元珣的眸光黯淡,聲音低啞,「都是朕的錯,當初……」

  當初他就應該堅定一些,不該抱著僥倖的心理,也不至於到今天這一步。

  阿措見他這語氣,立刻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忙安慰道,「陛下,你別自責,這個讖語不一定準的。

  讖語不是還說你不容易得子麼,那我不是一下子給你生了三個?

  咱們要樂觀一些,不能總把事情往壞處想。」

  元珣心中震動。

  她竟然沒有哭,也沒有責怪抱怨他,反倒來安慰他?

  他深深地看向阿措,舌底苦澀,問道,「你不怪朕?」

  阿措不解,「我為什麼要怪陛下,在有小寶寶之前我就知道了這讖語。

  如果要怪的話,那我也有責任。」

  元珣,「……」

  阿措扣住他的手指,淡淡道,「陛下是我的夫君,我是陛下的妻子。

  書上不是說,夫妻為一體,得攜手並進,禍福同當的麼……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我都會跟陛下一起面對的。」

  元珣深眸之下有暗暗的情緒流動著。

  須臾,他反握住她的手,應道,「好。」

  夫妻一體,禍福同當。

  ……

  第二天,二皇子的燒熱退了。

  但沒兩天,二皇子又病倒了。

  這樣折騰了兩回,朝堂上也掀起不少流言蜚語。

  關於「雙生子相衝」的話題又被提了起來——

  「大皇子和二皇子命格如此相近,雙星相衝,若不及時避開,怕是於國朝不利,國本不穩吶!」

  「臣等理解陛下的愛子之心,只是二皇子接連生病,這便是上天的預警,還望陛下為了社稷,為了江山,三思啊!」

  「陛下,為了兩位皇子的康健,或可留下一位,送走一位?」

  「臣附議,只要兩位皇子隔得遠遠地,互不相見,於皇子、於國朝都是一樁好事。」

  看著台下的文武官員你一言我一語的,元珣高坐在龍椅上,只覺得可笑至極。

  兩位皇子相衝?

  若台下這群人知道,並不是皇子之間相衝,而是他這個做老子的煞氣太重,克子抑嗣,不知道他們又會是何說法?

  元珣這般惡劣的想著,冷眼看台下吵。

  吵吧吵吧,他就當看戲了。

  他不出聲附和,也不出聲制止,台下的官員們越說越帶勁。

  最後還是司空曙聽不下去了,舉著笏板站了出來,厲聲道,「嬰孩本就嬌弱,何況此時正值隆冬,各位大人作為成年人,也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的,怎麼一個孩子病了兩回,你們就這般大題小做了?

  皇子雖為天潢貴胄,卻也是血肉之軀,只要是血肉之軀,哪有一輩子不生病的?」

  他環視一圈,擲地有聲道,「某且問問在場諸位同僚,難道你們從出生至今,就一直康健爽利,從未有過不適麼?」

  這話一出,現場頓時靜了下來。

  自然沒人敢出來答——大病沒有,但咳嗽發熱什麼的,幾乎人人都有過。

  司空曙表情肅穆,淡淡道,「既然諸位同僚無人敢應,那你們剛才那些激烈雄辯,就毫無意義。」


  眾臣面色一陣青白,有人想要反駁,就聽到司空曙繼續道,「在場諸位年紀都不小了,飽讀聖賢書,卻對一個才滿兩月的小小嬰孩如此嚴苛,實在是有失公道。」

  本想反駁的人一噎,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高處傳來皇帝沉金冷玉的聲音,「吵夠了?」

  眾臣只覺得頭頂一涼,忙彎下腰來,齊聲道,「臣等惶恐。」

  皇帝道,「惶恐?

  朕還真沒瞧出來。」

  此話一出,台下唰唰唰的跪倒一片。

  元珣面無表情的掃了眼台下穿紫袍紅袍青袍的,片刻後,他緩緩站起身來,不發一言的離開了。

  無趣,無趣極了。

  他這樣想著,走出金龍殿。

  常喜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猶豫片刻,輕聲問道,「陛下,是回勤政殿還是……?」

  元珣仰起頭,眯起狹長的眸,看向遠方的天。

  寒冬的天色總是慘澹的,沒有陽光,只有一片灰白,像是在河中翻起肚皮的死魚。

  他想到勤政殿的靜謐與空曠,又想到榴花宮的阿措和孩子們……

  「去榴花宮。」

  「是。」

  常喜忙應道,轉臉就揚起聲音,「陛下擺駕榴花宮——」

  元珣到達榴花宮時,阿措正和沈老太太說著話。

  見元珣來了,祖孫倆趕緊行禮,沈老太太很是識趣的找了個藉口去側殿。

  因著二皇子的病情反覆,阿措的氣色始終不太好,面色不似之前的紅潤光澤,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

  元珣瞧著很是心疼。

  拉著她的手一起坐下,阿措倒了杯溫熱的牛乳到他面前,朝他輕鬆的笑,「陛下,你上朝辛苦了,喝點東西暖暖胃。」

  元珣略一頷首,端起牛乳喝了口。

  見她睜著那雙大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他,元珣眉頭一挑,淡聲道,「你有事要說?」

  阿措點點頭,「是有件事。」

  放下手中他杯盞,元珣道,「你在朕面前沒什麼不能說的,說吧。」

  阿措抿了抿淡粉色的唇瓣,盈盈道,「我想……去一趟寶華寺。」

  「寶華寺?」

  元珣擰眉。

  「嗯嗯,我想帶著阿麟一起去。」

  這個念頭是阿措剛跟沈老太太聊天時產生的。

  沈老太太見二皇子病得厲害,就說過兩天去寶華寺燒香祈福。

  阿措這才猛地想起寶華寺的老主持,還有上次去到寶華寺時,老主持和了塵和尚說的那些話。

  老主持是個有大本領的人,這點阿措深信不疑。

  陛下若真的跟二皇子相剋,總不可能毫無破解之法。

  或許她就是從寶華寺出來的,所以阿措有種很強烈的預感——老主持那裡會有解決的辦法。

  元珣聽到阿措的話,沉默片刻,點了下頭,「好。」

  頓了頓,他補充道,「朕隨你一起去。」

  見他答應,阿措鬆了口氣,淺淺一笑,「嗯,咱們一起去。」

  ……

  兩日後,兩輛寶蓋馬車前後駛出了皇宮,徑直往京郊而去。

  前往寶華寺的一路上,二皇子星麟特別乖,一直安安靜靜睡著,跟個玉雕的娃娃似的。

  大皇子和小公主則比較活潑,精神奕奕的,一路上都沒怎麼睡。

  阿措本來沒想帶他們倆出來的,但臨出門前,倆孩子仿佛感應到爹媽就把他們倆個落下,便一直哭鬧不止。

  無奈之下,阿措只好都帶上了——

  好在馬車夠大,沈老太太在車內坐著,懷中抱著大皇子。

  那孩子一路睜著一雙平靜的眸子,看著窗外不一樣的風景,看到特別認真。

  阿措懷中抱著的是小公主,小小姑娘第一次出門,高興的很,隔一會兒就呀呀的叫兩聲。

  元珣抱著二皇子,看著另外兩個孩子活潑健康的樣子,再看自己懷中懨懨的小糰子,他的心情越發沉重。


  是他害了這孩子。

  阿措瞧見元珣的郁色,忙將小公主遞到了元珣懷中,「陛下,你抱抱皎皎吧,我來抱阿麟。」

  說話間,兩人換了襁褓。

  換成了父皇抱,小公主高興的「呀」了一聲,肉嘟嘟的小手還揮舞著。

  那雙黑白分明的純淨眼眸,倒影出元珣的臉龐。

  在女兒的眼中,他是板著一張臉的。

  意識到這點,元珣試著放鬆表情,露出個笑容來,溫熱的拇指輕輕摸了下女兒的臉蛋。

  似乎被摸的有些癢,小公主眯著眼睛,咯咯咯的笑了兩下。

  這一笑,元珣原本沉重的情緒也緩和不少。

  阿措在一旁偷偷打量著,見陛下的神色舒緩不少,也鬆了口氣。

  與此同時,心頭也升起一陣小小的驕傲,真不愧是她的女兒,跟她一樣討人喜歡!

  過了一個時辰,馬車總算到了寶華寺門口。

  車剛停穩,就有小沙彌迎了上來,「施主們總算到了,我們主持已經恭候多時。」

  阿措有些詫異,朝元珣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你提前跟寺廟這邊聯繫了麼?

  元珣朝她搖了下頭:此次出宮是秘密出行,並無多少人知曉。

  阿措跟那小沙彌打了個招呼,問道,「小師父,主持怎麼知道我們要來啊?」

  小沙彌見著這樣漂亮貴氣的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腦袋,低聲道,「主持只說今日上午有貴客來訪,讓小僧在外迎接,其他的小僧也不知道。」

  阿措心想,難道主持早早就算出來了?

  她也不再多問,只由著小沙彌帶路,一行人往花木深處的清幽禪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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