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乾元令
自出獄後,陸景雲曾回了一趟陸府舊宅,十年過去,那裡已經住進新的人家。
他憑藉著神隱之術,偷偷潛入其中,在某棵老榆樹下挖出一罐銀兩——那是前身小時候偷偷藏起來的歲錢。
隨後四處打聽了一番陸府舊人之事,歲月變遷,卻是無人記得了。
就連陸景雲父親被斬後屍首何處,也無從知曉。
陸景雲遂在京郊某處為陸家建了一座衣冠冢,以表奠念。
然後在慶安坊購得一副大乾的山水堪輿圖,在鐵匠鋪鑄得一劍,以作自己週遊四方的準備。
此番正是購置好了行李,欲回返陳家告知離期。
陸景雲一邊走著,車馬道上恰迎面而來一輛車架,紅木雕花,玄鶴繞樑,竟是當朝大員的馬車。
以前陸景雲的父親——禮部尚書陸儀也經常乘坐這般座駕上朝奏事,所以他對這種馬車極為熟悉。
昔年舊事再難追憶,現在的陸景雲不過布衣之身,也無心涉足王朝廟堂。今日再見,不過感慨前身命艱罷了。
馬車所過,行人都跑的遠遠的,生怕衝撞了官老爺的鶴攆。
陸景雲移開目光,略略避開身形,以免沾上馬蹄飛雪。
未曾想,那架馬車在陸景雲面前放緩了速度,徑直停下。
馬車夫目視前方,面無表情,似乎沒有向陸景雲解釋的意思。
陸景雲眸光微閃,並不理會,而是從旁行過。
在他行至馬車窗戶前時,裡邊忽然傳來一聲蒼老的嗓音。
「你就是陸景雲?陸儀的兒子?」
陸景雲停下腳步,打量了片刻車窗上的紫色錦簾,拱手輕問
「民確為先父陸儀不肖子景雲,大人可是與先父有舊?」
馬車裡的人沉默了一會:「既已刑滿出獄,為何不曾去尋你父朝中故舊?」
陸景雲不卑不亢「無所求。」
「無所求?」馬車裡的人似乎是笑了「你父官至尚書,位極人臣,在大乾數萬萬人之上。而伱作為他最得意的嫡子,京城昔日的四公子之一,卻在如今告訴我你無所求?」
「你不想拿回你父親的一切?不想為硯台案翻案?在天牢里的生活,把你的野心和獠牙都磨滅了嗎?」
陸景雲淡淡道:「先父之道,非我之道。凡俗權勢,攀登至顛也不過百年逍遙,即便位極人臣,也難敵君王一朝念變。景雲志不在此,愧對先父殷殷期望。」
馬車裡的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開口
「你父親倒是教出了個通透的兒子。」那人嘶啞著嗓子「要是他當年也像你這般明白,也不至於落得如此田地。」
「先父所貴,就是因為他不願看得通透。」陸景雲回道。
「……是啊,他是個清醒的傻子,我們當年那一批翰林,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在官場舉步維艱,卻沒想到他這個傻子居然能一步步往上爬,坐到那麼高的的位置上去。」
「朝堂從不缺裝糊塗的聰明人,唯獨少了他這種真清醒的傻子。」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先帝會大力提拔他吧。」
先帝?
陸景雲微微一愣。
「你父親陸儀,就是被先帝一手提拔上來的。」那人言道「他們二人,在曾經也算一段君臣佳話。誰能想到世事如此難料,陸儀最後居然是被先帝親自下詔斬首。」
「當真最是無情帝王家啊……」他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若非陸景雲已是玄門修士,還真難以聽清。
「敢問……可是孫大人當面?」陸景雲翻了翻記憶里和其父交好的幾個名字,試探道。
「不是。」那人平靜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也不需要記得我,我來找你,不過是替先帝予你一物。」
「先帝臨崩晚年,其實對你陸家已然愧疚在心,可硯台一案木已成舟,君無戲言,只能交代太子即位須大赦天下,等你出了天牢再作補償。」
「本來想,你若有意承父蔭,便安排你入朝為官,如若無意廟堂,便賜你此物。」
一道勁風忽從車窗簾幕射出,陸景雲抬手接住,卻感受到手中物件有一股暗勁傳出。
陸景雲面不改色,利用流雲劍臻至拙境的運劍手法「行跡無影」,將其中氣勁化入大地。
一時間,綻雪如瀑。
陸景雲入手冰涼,卻見掌中多出一黃金鑄就的牌令,上面雕有栩栩如生的金龍。上面還刻有「乾元永昌,傳世無窮」八字。
乾元令。
等同於前世歷史中的鐵券丹書,免死金牌,一般只封賞給立下大功的武將文臣,以此享受世代優遇,或是免罪的憑證。
自大乾朝立國以來,乾元令僅僅賜下過三枚,陸景雲手上的則是第四枚。
「你這是……內景?」
那人許是看出來了些端倪,所以藉此試探,卻不料陸景雲的表現比他想像的還要驚人。
他這一手化勁可是武道內景三重的高妙功夫,雖然暗含氣勁不大,卻也不是尋常武者能輕鬆接下的。
他不知道陸儀是否讓自己的獨子修行了武道,即便修行了,這般年紀也未必有多高成就,在天牢這等地界,武道修行更是難以精進。
然而今日一看,卻是大出所料。
陸景雲這手風輕雲淡的卸勁,就絕對不是武道外景能做到的。
「非是內景。」陸景雲否認。
「……」
那人似乎陷入沉默,如果不是武道內景,那就只有一個更加罕見的可能了。
修道士。
天下最為高渺出塵,也最為稀有尊貴的一群人。
探尋天地至理,以求證道飛升。飛劍斬妖,雷法降魔。
凡俗王朝在其等眼中不過滄桑變幻的畫卷,不值一哂。
「怪不得你看不上廟堂官場。」那人嘆息「若是老夫也能追尋長生大道,何苦在這紅塵俗世打滾。」
「修道並非那般遙不可及,每個人都能試試。」陸景雲說。
「可是似我這等仙根泛泛之輩,即便強求仙道又有何用?」那人語氣有些蕭索「陸小友修行已入門檻,想來大道在望,卻也不必與我等凡間人一般追逐俗物了。」
不,我也只是強求而已。
陸景雲靜靜無言。
「還有最後一件事。」那人說「速速離開玄京吧,無論你是追尋大道還是別的什麼,總之離開這,最好再也別回來。」
「玄京非善地,或許有大事要發生,你貴為修道士,自有大好前程,別陷在俗世桎梏里。」
說罷,那人再不言語。馬車夫一提韁繩,鶴攆緩緩離去。
陸景雲目送車馬消失在朱雀大道盡頭,抬眼看向天空。
黑雲低垂,不見天日。
「要變天了麼?」
沒人回應他,他自顧自笑了笑,再次邁步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