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別離
二人言畢,迴轉陳槿榆身邊。
此時的小姑娘還沉浸在玉簡的內容中,直至半盞茶後方才醒轉。
陳槿榆抬眼,望見玄清子溫柔的面容。
「師妹,我們該走了。」
修行人自是雷厲風行,從不似凡俗一般依依惜別作兒女態。
說動身就該動身,若是修道後還眷戀凡塵難捨難分,這等心性也修不出什麼大成就。
「我們真的不能一起去嗎?」陳槿榆望著陸景雲,眼中帶著些許哀求。
後者輕輕搖頭。
陳槿榆眸光黯淡。
「我沒法陪著你去修行,但也可以用另一個東西代替。」
陸景雲微笑安撫了一番陳槿榆,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折返屋內。
不多時,陸景雲走出,手裡捧著一個小巧的布偶。
那是一個素袍負劍的男子樣貌,眉眼間依稀能辨得是陸景雲的容顏。
陳槿榆翠色的瞳孔微張。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個以我為原型的布偶嗎,我做出來了,本打算等你生辰那天送予伱的。」陸景雲笑著將布偶放在陳槿榆手心。
「在宗門裡,若是感覺寂寞了,可以和他說說話。」他說:「就好像我在一樣。」
陳槿榆呆呆地看著手中的布偶,忽然鼻子一酸,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突然感覺很難過,看到這個布偶,就好像在訣別。
「欸,怎麼哭了?」陸景雲有些茫然。
念念不忘的事物終於獲得,不應該很高興才對嗎?
陳槿榆哭著撲到陸景雲懷中,聲音顫抖:「陸叔叔,我忽然不想走了。」
「做人不可以言而無信啊。」他苦笑著輕拍小姑娘的背:「而且槿榆長大了,遲早是要離家的,跟在陸叔叔身邊沒什麼出息。」
「我不想要出息,也不在乎信用,我只要你。」小丫頭哭得梨花帶雨。
爹爹走了,娘親走了,如今連最後的陸景雲都要和她分離。
如果長大就意味著離別,那她寧願永遠當個小孩子。
「我就在這啊,」陸景雲捧著陳槿榆的手,將布偶抬起「仿佛我馬上就要沒了一樣,你看,我不就在槿榆身邊嗎?」
「修行人不可以這麼扭扭捏捏,要堅強才能成為仙人。」
他用袖口輕輕拭過小姑娘的眼角,打理好陳槿榆的鬢角髮絲,轉眼看向玄清子。
玄清子默然頷首,上前一步牽開陳槿榆:「小師妹,放下塵拘掛礙,方是大道第一課。」
陳槿榆紅著眼眶,但也沒掙脫開她的手,只是定定地望著陸景雲。
陸景雲對她點點頭。
玄清子取出法器靈舟,牽著陳槿榆走了上去,手掐法訣,靈舟氣勢一漲,卻又被玄清子妙到毫巔的真元收束在庭院內。
靈舟御氣而起,陳槿榆失魂落魄地看著視線中逐漸渺小的陸景雲,後者在院落中對她輕輕揮手。
「我會回來的,你一定要等我!」她哭腔聲大喊。
靈舟遠去,聲音在空廖中彌散,也不知陸景雲是否聽聞。
她本以為這是一場短暫的離別,兩人應該很快就能再見。
卻不曾想,等他們重逢之時,已是山河變易,歲月悠悠,不知多少年後。
……
陸景雲站在積雪的庭院中,輕輕放下手臂。
心中空落落的。
他當然也捨不得和小丫頭分別,畢竟她還那么小,很多事還懵懂無知,去往陌生的地界,接觸陌生的人,他如何能放心。
但也不得不狠下心來。
陸景雲只有不到十年壽數,與其陪著她,送她嫁給凡俗某戶人家再死。倒不如送她去修行大道,欺騙她這是暫時的離別。
大道無期,他只不過是陳槿榆人生中短暫的過客,等她修道日久,這點依戀自然也就隨時間的消磨慢慢放下了。
陸景雲看著天邊霞光。
也不知這天地究竟有多麼浩瀚,下一世又會轉世何方。
只希望兩人還有重逢之日,他也好看看陳槿榆過得如何。
以免有負陳兄所託。
「哎,果然人老了就是容易傷春悲秋啊。」
陸景雲自嘲一笑。
本來他才是要辭行的那一個,如今卻換成他送別陳槿榆。
人生諸事當真難料。
……
灝水大江,其下深處。
灝水元宮。
青灰色的魚妖顫顫巍巍地端著銅盤,盤上是瓜果,和一些被水泡得發白的豬羊肉。
它用身體托著銅盤,怯怯地游進灝水宮的殿宇。
裡面有許多和它一樣的小妖,都舉著大小不一的食盤,在大殿主位上的綠衣身影前戰戰兢兢。
綠衣身影是這灝水元宮的主人,一頭活了五百年的老龜。
在這灝水一帶盤踞稱霸,經營數百載才漸漸成了氣候。
形成了大乾九大下妖脈之一的灝水龜脈。
周邊凡俗都畏懼龜妖的淫威,尊稱其為「灝水神君」,二百年來不間斷為其提供生人祀。
龜妖功行不過仙台二重境,在大乾眾妖主之中並不算最頂尖。
之所以能活這麼長年歲,不外乎是其小心謹慎,仗著一身龜殼和洞府與前來斬妖的修士避戰不出。
玄門幾次設計圍剿,都被它給避了去。
數百年來,無數比它強大的妖魔都死了,唯有它還苟活在灝水稱尊。
靠的就是審時度勢。
而在純陽宮實力大漲後,龜妖也老實起來,收束族下妖魔,不敢再冒頭。
但閉門不出,也就意味著人牲沒了著落,它這些年都只能啃些豬牛羊肉,嘴裡寡淡無味。
它看著發白的牲畜肉食,強忍著嘔吐,還是吞噬了下去。
「五年了,我還是只能吃些糟粕肉食。」
「但沒關係,我可以等,沒有耐心的都死了。」
五年前,因為一群外來的仙台修士入駐純陽宮,導致整個大乾妖脈都被壓制到了極點。
他們強勢鎮壓大乾妖魔,敢有食人者皆被斬。
其中水雲一脈更是差點被屠盡。
它害怕那些仙台上修會來尋它的麻煩,畢竟這麼多年它吃的人牲不在少數。
為此低調了好些年,專心研修了一門遁法和護身之術,還加固了自己的洞府。
即便有三五個仙台修士齊攻,洞府大陣也能爭取一炷香時辰。
足夠它逃跑。
只要沒有金丹真人出手,他就能在這宮中穩如山嶽,和玄門耗著。
「我是龜,壽數綿長,而仙台人修最多二百來載壽元,時間在我!」
「只要大乾仙台死上那麼幾個,我就不必像如今這般躲藏。」
龜妖咀嚼著肉食,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玄門仙台再多有什麼用,沒有金丹真人,如何殺得了我?」
它長嘯一聲,發泄著胸中的鬱氣。
忽然。
水宮外綻開絲絲漣漪,像是什麼無形的事物分開江河湖水,直直斬來。
龜妖瞳孔凝滯。
那道斬光拂過小妖們的身軀,水波蕩漾下,大部分妖怪都化為了碎末,只有少部分尚存。
緊接著來到龜妖面前。
灝水神君面色慘白。
它發現它躲不了,神通也施展不出,在看見那道劍光之時,一切都晚了。
無形的「道」封鎖了它的一切。
「怎麼……可能……金丹?」
漆黑的妖瞳透著難以置信。
在仙台妖力的催動下,在它妖生的最後一息,它終於看見了出劍者的身影。
那是灝水支流旁的一處小小縣城,一座庭院內,一位素白道袍的纖細人影。
手持一枝梅花,居高臨下地望著它,眼神淡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