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松城
陸景雲玄履一點,身若輕鴻,向九重樓飛去。
玄樓九重,是一處四面皆空的亭閣,檀仙鍾以一絲天蠶線懸掛在頂,鐘面泛熒,映照月華。
「半個元嬰秘藏的線索,原來一直都族中孤懸高掛。」
陸景雲輕輕一點,真元如絲流落玄鍾,沒入玄鍾內部。
「嗯?」
陸景雲發現,玄鍾內已然有一道真印,那道真印的法力氣機與陸景雲真元相契合。
能與陸景雲法力同源的,窮盡整個漴淵也唯有一人,那便是陸氏老祖溟淵真人。
「看來老祖果然煉化過這玄鍾,不知老祖可曾覺察玄鍾內隱含玄籙的秘密?」
檀仙鍾內的大道玄籙,是羅氏老祖以秘訣編譯秘錄圖訊息而來,其他修士得之,未必能解讀出真實答案。
或許老祖將其視作古修士煉鑄此鍾時隨意留下的機鋒晦語,並未在意。
陸景雲思索片刻,真元一提,觸動真印。
鐺!
檀仙鍾震動,在陸景雲心湖盪出漣漪,外界現世依然寂靜。
陸景雲心湖被檀仙鍾這一下震得翻江倒海,等閒靈器對如今的陸景雲造成的影響有限,但若留下真印的是一位金丹真人,那就另說。
金丹真人,哪怕是在一塊凡鐵上留下法力痕跡,也能讓仙台身死道消。
但也好在陸景雲是以玄淵洞溟真功所煉法力觸動真印,是以真印未有傷他之意。檀仙鍾那一聲震動,只是法力真印顯化的餘波。
月色下,一襲青玄色道袍的俊秀道人從虛寂中緩緩凝合,如玉的指節摩挲玄鍾。
「晚輩陸浩然,見過老祖。」陸景雲眼神微動,深深一揖。
此番,當是溟淵真人在檀仙鍾所留手段,一道法力化身。
溟淵真人洞觀局勢,定然對羅氏所圖了如指掌,又豈能放任關鍵之物毫無後手地落在玄樓。
溟淵真人笑吟吟道:「浩然,你既來尋檀仙鍾,我想你多半已經知曉那九山秘錄之事,對麼?」
「有所耳聞。」陸景雲點頭。
溟淵真人在玄淵洞溟真功中言明其來源一處古蹟,和羅氏老祖發跡之處同出一源,若是有心追查,並不難發現些許蛛絲馬跡。
是以溟淵真人並未懷疑陸景雲從何得知。
「你對這秘錄圖一事,知曉多少?」
「大概知曉您與羅氏老祖昔年相互抹去秘錄圖識憶的些許事。」
陸景雲道:「按照晚輩得來的消息,當年羅氏老祖並未按約徹底抹去關於秘錄圖的一切,而是留有副本後手,這檀仙鍾就是其一。」
「嗯。」溟淵真人輕叩玄鍾,神色帶有幾分追憶:
「當年之事,其實我早有覺察。那秘錄圖主人手段高明且隱晦,以魔道秘法勾動人心慾念,彼時我與羅定真二人還只是仙台之身,難以抵擋,一個疏忽就讓那內魔入了心神。」
「當年羅定真慾念忽動,我又何嘗不是,只是我二者道途不同,我之道途如水沉寂,定意不難。而他之法門勢猛決意,最易受內魔挑唆。
我是想到,若是他最終未能抵住外誘,不願放棄元嬰魔藏,當會尋機留下秘錄圖。而那時他手邊只有兩件未能來得及煉化的靈器,所留手段落在何處就不難猜了。」
陸景雲眼底流露恍然,有些未明之事也在此刻清晰。
「後來我擇一時機設法將他這檀仙鍾贏去,果然在其內發現羅氏秘傳路數的玄籙暗文,那暗文多半就是羅定真當年所留副本。我念及羅定真手中僅有半部秘錄,難以尋得那魔藏,也算我對他的勸阻。」
「可誰知後來之事無常,羅定真僅靠半部秘錄,耗費多年心血,也硬生生找到了魔藏所在。」
溟淵真人眼含寞然,嘆息一聲:「我不知他在魔藏中尋見了甚麼,只知道他因此身受重傷,所求皆空。別說元嬰大道,就連命也沒保住。」
陸景雲默然不語。
「都說大道難求,可明知是餌,也要捨命一博,值得否?不值否?」溟淵真人搖搖頭,看向皎皎明月,月色在他手中化作玉杯,銀光如酒。
他輕輕偏移目光,看向陸景云:「浩然,如果是你,你會為了上道之機而去尋那元嬰魔藏麼?」
陸景雲沉默許久,才緩緩回道:
「如果是以陸氏道子的身份,我不會去,但如果是以一介修道士的身份,我會。」
「這樣啊。」溟淵真人微微點頭,他能感受到陸景雲語氣中的決然:「求道之心,生死度外,是麼?」
陸景雲尷尬道:「老祖謬讚,我這只是單純不怕死而已。」
輪迴印給了他這個世上最大的勇氣與試錯機會。天下無他不敢去之處,無他不敢行之事。
此方修道士評價天賦出列拔萃者,總是以「大道在望」贊之。可他覺得那並不算真正的大道在望,因為再出色的天賦也有弱小的時候,甲等仙根死起來和丙等仙根並無不同。
但陸景雲不是,他的死只是短暫的結束與新的開始,每次開始他的積累就更為豐厚,甚至仙根道骨也能累積,在無限大的積累下,陸景雲證道成仙的概率幾乎是……十成十。
他才是這茫茫寰宇中,唯一的「大道在望」。
成道之路已然定下,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順遂心意,在道途中做自己想做的,看遍千山萬水,歷經滄海桑田。
即便有些選擇帶有危險,也不過是重新來過而已。
「這天下很多人都自詡不畏生死。」溟淵真人微笑:「但真正做到的人很少。」
他大袖一揮,碩大玄鍾急急斗轉,不過一呼一吸間,就縮至碗碟大小,落入陸景雲手中。
陸景雲看了看手中玄鍾,又看了看溟淵真人。
「此鍾,算老祖我予你的破境之禮。」溟淵真人笑道:「數載未見,你都到鍊氣中期了。如此年歲能功至靜關,殊為不易。」
「我閉關未盡,暫時也給不得你什麼好物,就先將這鐘賜伱。它雖品階不高,卻有著罕見的護持心神之效,亦能以神識引震對手識海。」
溟淵真人悠悠道:「元洲少有參修煉神之道的修士,以神道靈器對之,當有奇效。」
「謝老祖賜。」陸景雲攏袖一禮,神色有些許遲疑。
溟淵真人知曉他所想,淡淡一笑:「那九山秘錄圖,你若破解出來,也不必告知於我。是否去尋那魔藏,也是你自家之事。」
「大道是自己走出來的,不是身份,外物,條條框框塑造出來的。追求上道機緣沒什麼不好,我也從不覺得羅定真的選擇是錯誤。」
陸景雲啞然,自己一介鍊氣,拿什麼去圖謀元嬰修士的坐化遺藏,老祖也太看得起他了。
「我出關之期,當在半甲子之後。」溟淵真人微笑道:「希望那時的你,已然在鍊氣八九重之境。」
言罷,溟淵真人目光略瞥向一處,輕哂一聲,屈指彈出一道元光,隨即身形消弭在月色中。
陸景雲轉眸望去,老祖最後發出的那道元光,似乎是朝著天心城東處而去。
看來羅氏又要發一筆撫恤金了。
……
七日後,定源府中,一處靜舍。
由於溟淵真人自散法力真印,陸景雲煉化檀仙鍾也沒遇到多大阻礙。
數日功夫,檀仙鍾小煉成功,已然可以做到大小由心,收發自如。
而那隱藏在玄鍾內部的玄籙,也是被陸景雲收歸於心。
接著以羅崢記憶中的族傳秘法推演,九山秘錄圖的另一半得以補全。陸景雲確定了魔藏方位所在。
漴淵西南千溝萬壑之地,坐標震七九,坎六三。
陸景雲取了族中堪輿圖一觀,發現那地是在一座凡人小城的轄界。
「一代天君,選的坐化之地卻是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山溝溝。」
既無靈秀,也無冥煞,大寫的平平無奇。那地的凡人若是知道自己祖輩都生活在元嬰天君的葬地之上,或許也會驚到說不出話來。
陸景雲辨認好方位,施展術法改換容貌,斂去氣機,悄無聲息地飛遁向那座名為「松城」的小城池。
他要去實地考察一番魔藏所在之地,至於徹底尋到魔藏並進入,卻是如今的他做不到的。
……
松城是一座很小的城池,坐落於漴淵的西南,這裡條件惡劣,無有良田溫時,一年四季都在朔風苦寒中度過,只有很短暫的春天。
千溝萬壑諸物皆乏,但就是不缺水,溝壑溪流隨處可見,所以松城的水汽也很濃,一夜風雪過後,常見「梨花開萬樹」的景致。冰凇掛滿枝頭。
但生活在漴淵的凡俗從不缺觀雪的經歷,松城之景雖美,本地人卻不如何稀罕,一般都是外地遊人願意來此。
松城人基本就靠著來此觀雪的外地客,賺點微薄的旅資酒錢。
松城東街,處處都是茶館酒舍,苦寒之地,唯有喝一點熱乎的飲品才能讓自己暖起來。
戚白鹿就在其中一家不起眼的酒肆中,一身連帽的長袍將身形攏住,坐在酒肆外面的桌椅上,靜靜地看著滿城銀雪。
她的面前是一小碟白酒,這種蒸餾酒度數極高,而戚白鹿喝起來卻很從容,明明是一飲而盡的姿態,看上去卻似輕描淡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