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楊東培和蔣湄說:「李深不喜歡你。」
蔣湄早知道,但是嘴硬地說:「如果他的愛情來得這麼簡單,那太沒挑戰性了。」
蔣湄的圈子和魏靜享差不多,見到的多是輕浮不端的人。孤傲的李深如明月,照亮她的世界。他上大學去了北方,她很久見不到人,以為情思會變淡。然而越來越沉迷了。
她去質問李深:「你今天為什麼過來打網球?」
他不說話,站起要走。
她展開雙手,再次攔住了:「我今天要你一個說法。」
他終於正眼看她:「我去哪和你沒關係。」
「為什麼你的眼裡看不見我?」
「人眼視角是124度,集中注意力時為五分之一,約25度。我看不見的何止你。」
「你……」蔣湄又氣又笑,「這是你和我說過最長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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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良驥和師姐甲聊著大學的事。
陳烏夏到果飲店點了一杯檸檬蜜。
一杯將近四十元,她小嘗一口,和她打工的西餐廳出品差不多。
她彎腰揉了揉腿。
對面有人坐下了。
她一抬頭,那是李深。他的心情不大好。說來也怪,明明是一張沒有多少表情的臉,可她就是覺得他不痛快。其實她也是。她懊惱自己前段時間為他糾結,為他失眠。庸人自擾罷了。
陳烏夏別開了眼,轉向網球場上的鄭良驥。
李深過了半晌才開口:「陳烏夏。」
她假裝沒有聽見,假裝得明目張胆。
李深:「陳烏夏。」
她盯著鄭良驥,眼也不眨一下。
剛才鄭良驥和她雙打,反應總是比別人慢半拍。這時他和師姐一起組合,動作乾淨利落多了。陳烏夏想,是自己孤僻慣了,連雙打比賽也會拖累對方嗎?
忽然眼前落下了一隻手掌。她認得這個掌紋,一個裸考也能上大學的人,智慧線又深又長。
李深就在面前,眼睛比星星更亮。
她轉過了頭,捧起那杯檸檬蜜。
他輕聲問:「你的腿怎麼樣?」
陳烏夏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他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她說什麼,他都不開口。她索性學他的這一招。
李深又問:「你受傷了還來打網球,陳立洲沒有攔著你嗎?」
奇了怪了,他竟然會在沒有回答的情況下再問第二句。
他看到的是她低下去的腦袋:「陳烏夏。」
檸檬蜜酸酸的,她牙齒都軟了。
李深向窗外的網球場看一眼:「你剛才跳起來,腿肯定又疼了。他連這個也沒察覺,還讓你繼續給他充門面。」
她知道他在說鄭良驥。
「他接不住球丟的是他的臉,你拼命做什麼?」
她咬住了吸管。
「讓一個受傷的女孩給他擊球,他是不是男人。」
陳烏夏終於忍不住了:「我沒事。鄭良驥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損他。」
「朋友會讓你崴腳打網球?」
今天的李深太咄咄逼人,她不想和他糾纏,拿起了檸檬蜜就要走。
他擋住了她。
陳烏夏不甘示弱:「我做什麼不關你的事,交朋友是我的自由,我哥也沒管我。」她見不到他的時候可以自我紓解,然而他又撞到她的面前,這無疑提醒了她,他毀了她,但他連彌補都做不到。
「剛才叫你為什麼不說話?」李深搶走了她的檸檬蜜,見到濕漉漉的吸管上有小小的牙印。
「我沉默寡言。」她要奪回杯子。
他抬起了手,擺明欺負她不如他長得高。
她以為無聊的人可以是任何一個男生,但李深絕對不會。她不要這杯檸檬蜜了,向外走去。
他要去拽她。
陳烏夏何其敏捷,閃開以後跑去了另一邊的走廊。
她表達了一種決裂的慍怒,李深一想就知,其中變故的源頭是陳立洲。李深追上去拽住了她。
她掙了掙。
他牢牢扣住她。
陳烏夏覺得自己的憤然遲到了三年,在右耳第一次聽見巨響的那一刻,她就該向他討債。
當年,她惋惜李深的前途,覺得自己質疑他的人品也是傷害的表現,她什麼都忍耐了下來。到頭來,重考大學這樣重要的事情,李深一句也沒有講。她禁不住懷疑,他是否就享受她道歉時的受罪樣。
他的隱瞞,哪裡值得她的信任。
她用另一隻手去摳住他的手指,想趁機反擊。
李深略施巧勁,擒住了她的手腕。然後他推開了前面一扇門。
這一幢紅磚小樓是貴賓更衣室,比較寬敞,只要不互毆,站兩個人綽綽有餘了。
陳烏夏進去以後,第一時間做出防備的姿態,抱起了手。「李深,一切都過去了,說再多也是徒增煩惱,以後別見面了。」
他關上了門,「嘭」地一下。「陳立洲和你說了什麼?」
她後退一步:「你上大學的事,我都知道了。」
李深也不意外:「嗯。」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看我內疚的樣子很可笑嗎?」
「我一開始回來沒想要遇上你。」陳立洲有句話說得沒錯,她適合性格綻放的人,李深是另一個極端。但是,哪怕二人成了陌路,李深也想在她的記憶里留下點什麼。遺憾是永恆的惦記,她記得一個退學的同學,一旦彌補了這份遺憾,她會立即把他遺忘。
「那正好,我也不想。」陳烏夏就要出去。
李深一把攔住了:「你除了內疚,其他什麼也沒剩下是不是?」
「當然,我又不欠你的。」說完了想起,她還欠他酒店費。欠就欠了,她就不還了。
「陳烏夏,其實你比我狠。」她記他三年,憑的是愧意。一旦失去這些,什麼也沒了。
「胡說。」她如果真的狠心,早在三年前就揍扁他。她是心軟才落得這般境地。
「我這次回來,你三番五次到我面前懇請我的原諒。你是不是等著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後就兩清了?」
「我需要你的原諒嗎?」陳烏夏氣極,「陷害你的不是我,造謠你的人不是我。對,你給我補課那麼久,我沒有百分百信任你的人品,是我錯了。但我除了這一點,哪裡對不起你了?」
「我本來過去了,是你一直提醒我。」李深見過孟澤那種把心臟送給別人蹂/躪的癲狂,他不願步上後塵。失策的是,在和她一次一次的重逢里,他動搖了。微信里的炸毛獅子頭哪有真實的陳烏夏來得生動。
「我以後也不提了。」她哪裡提醒他了?她連他的人也找不到。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連忙接起:「鄭良驥,啊,我在衛生間,一會就——」
李深到手機邊說了一句:「她不在。」
陳烏夏怒目而視。荒廢兩年時間,他盡學了壞東西。她對手機那端說:「我遇到了同學——」
李深補充說:「是『男』同學。」
「一會兒回去。」她掛斷了電話,「讓我出去。」
「你和那個暑期工怎麼回事?」他靠在門上,輕鬆得宛若一個圍觀者。
這樣的密閉空間裡,她才是緊張的那個。「你管不著,你什麼時候變得不講理了?」
「我以前講了太多道理。」有些東西無道理可講。
「李深,我不想再說以前了,我們放過彼此吧。我們家包括大伯、堂哥,其實很惋惜你的前程,知道你上了大學,我也鬆了口氣。祝你長風萬里。」陳烏夏抹了下眼角。其實付出巨大代價的人是她。
「哭了?」李深握了握她的手。
「沒有。」右耳的咚咚響會提醒她,她早失去了放聲大哭的資格。
他抬手要去拭她的眼角。
她繃緊了臉:「我被困了三年,想徹底遠離當年的一切。別再回憶了。」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說:「我要回去了。」
他那隻手轉了方向,捶了下門:「陳烏夏,是你先走的。」
陳烏夏點頭:「是的。」
他開了門。她很瘦,可他常常在她身上見到由內而外的力量,他以為自己比她瀟灑。
但是,她真的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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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烏夏沒了打球的心思。
鄭良驥也不願多留。他再玩一局,不過是人情和面子。
直到走出度假村,陳烏夏說:「你是因為我才提前結束比賽吧。」
「沒有。」鄭良驥解釋說,「我技術太菜了,師兄師姐跟我玩的不盡興。我自己主動離場最好不過了。」
「你和小大人似的,對人情世故的理解比我高。」
「不,我特別羨慕夏姐姐這樣單純的人。」
「我嘴太笨了,想和你一樣健談,熱熱鬧鬧的。」她嘴巴熱鬧的時候,就是和李深吵架。
李深恐怕也是。因為要吵架。所以句子長、說話多。普通交流的話,他只會「哦」。
楠山灣的公共運輸只有一路公車。站牌顯示,一分鐘後就有車來了。
鄭良驥看出陳烏夏的低落,跳起來逗她笑:「LuckyGirl.」
陳烏夏勾了勾背包的肩帶,忽然見到李深也走來了。
李深的棒球帽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壓低帽檐,裝作沒有發現他。
車到站了。
鄭良驥禮讓說:「夏姐姐你先上。」
她上了車。後面的位置很空,她坐在雙人椅的靠窗位。
鄭良驥隨後上來,刷了卡,慢慢走過去。
誰知,身後的李深長腿一邁,跨過鄭良驥,幾步走到陳烏夏的旁邊,坐下了。
鄭良驥停在車廂中間,看了看李深。
陳烏夏向鄭良驥笑了笑,然後轉頭向車窗外。
鄭良驥選擇了和兩人同排的位置,和李深相隔一條走道。
車廂除了一對中年夫婦,剩下的就是三個少男少女。行至半山,三人沒有說話。
途中,李深時不時蹭到了陳烏夏的腿。
她偏了偏,後來索性把腿翹起來。
他的腿再也不抖了,安安靜靜地坐著。
下了山,上車的乘客多了。
鄭良驥換座位,到了李深和陳烏夏的後排。他從背包里掏出一顆巧克力糖:「夏姐姐,吃糖嗎?」
自從李深落座,陳烏夏就有些僵硬,這時轉頭也不大自然:「謝謝。」她剛要去接。
李深的手比她更快,拿過了那顆巧克力糖。
兩個男生的手指互相碰了碰。鄭良驥別有深意地看李深一眼。
陳烏夏打圓場:「他是我同學……」
鄭良驥:「原來是同學哥哥。」
巧克力糖撥到一半,李深用力一拋,扔到了垃圾桶。
鄭良驥也沒了笑臉。路上,他試圖緩和氣氛,和陳烏夏聊些餐廳的趣事。
她有一句沒一句應答。
鄭良驥問了一句:「這位同學哥哥,你是在哪裡下車啊?」
李深瞥過去。
車窗透過來的陽光讓鄭良驥的笑臉更加活力青春。
李深冷淡地說:「她家。」
鄭良驥到底比不上李深,笑容頓了頓。
陳烏夏忙說:「他是我樓下的鄰居,但是下個月就搬走了。」
鄭良驥:「原來是鄰居啊,難怪同學哥哥常來西餐廳,因為住得近吧。」
李深:「因為柚子茶去糖。」
鄭良驥沒有接待過李深,不理解其中意思。
陳烏夏又出來打圓場:「是啊,因為近。」
前面二人不大尋常,兩次話題都是李深占了上風。鄭良驥靠著車窗,看看窗外再轉過頭來,說:「夏姐姐,我快開學了。暑假感謝你的照顧,到時候請你吃飯。」
陳烏夏點點頭:「好啊。」
鄭良驥有意無意地說起自己的大學,天真地問:「同學哥哥,你是哪的?」
李深:「國內一流學府。」
鄭良驥噎了一下,又問:「北方的?」
李深沒有回答。
「是啊,在北方。」陳烏夏想起來,李深要開學了。趕緊走吧,她迫不及待趕人了。
鄭良驥向著陳烏夏:「夏姐姐,我們學校離得很近啊。以後常來玩。」
李深冷了。
鄭良驥的笑容十分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