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歪在沙發上,頭痛欲裂,宿醉真是要不得。閱讀М
她管不了地上兩個被一語驚醒兩場春夢的蠢傢伙們,自己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搖搖晃晃扶著牆上樓去了。
泡了個澡恢復了精神再下樓,機器人已經將昨天的一片狼藉收拾乾淨了。
昨天晚上喝太多了,好像三個人都很瘋。姜妙不記得自己都幹了什麼,只記得做夢夢見了賀炎,那傢伙又頂著人家嚴赫的臉,氣得她揪啊揪,也揪不下來那張臉。
話說,這會兒大家都哪去了?
「田中博士在敷面膜。」AI回答,「嚴少校帶著姜睿出去玩了。」
嚴赫和姜睿都喜歡戶外運動。
姜妙這個實驗室遠離市區,周圍是一片原始森林。因為交通工具都是在天上飛的,所以地上根本沒有道路,森林的自然狀態保存得非常完好。
因此就成了嚴赫和姜睿的玩樂天堂。他們倆還給姜妙和田中劃出了專門的散步區,姜妙田中散步的時候不敢超出這個範圍,因為散步區之外,有很多嚴赫帶著姜睿做的陷阱。
姜睿能在這種快樂中長大,姜妙很感激嚴赫,這也是她會生出「再生一個孩子」的想法的重要原因——嚴赫顯而易見會是個好爸爸。
當然他作為一個吉塔人,不會有跟姜妙一生一世的念頭,甚至為了能生出基因優秀的孩子,他也收斂了追求姜妙的姿態,僅僅只是求育兒合作而已,最多也就只會和孩子共同生活三年而已。
三年之後如果大家住得近,大概能像現在對姜睿這樣,常常走動,在吉塔人的價值觀里,就是非常親密的親子關係了。
這一切,恰是最初的最初,姜妙所求的。
姜妙在一樓的起居室里轉了一圈,發現無事可做——該做的已經做完了,現在是躺著收錢的收穫季節了。
她於是站在窗邊,伸個懶腰,眺望森林,猜想嚴赫又帶著姜睿在哪個位置瘋玩。
樓上田中貼著面膜正在做瑜伽。
森林裡嚴赫對姜睿打了個軍事暗語的手勢,姜睿會意,悄悄舉起了槍瞄準了一隻小獸。
就在這時候,轟隆聲響起。
姜妙收起了伸懶腰的手臂,田中揭了面膜走到窗邊,小獸受驚逃竄,嚴赫和姜睿一起抬頭,眯起眼——望著天空中突然出現的帶著軍方標誌的飛行器。
飛行器降落在實驗室外的空地上,先下來兩個吉塔的軍人,而後……賀炎走了出來。
田中像只大壁虎一樣扒在落地窗上。
嚴赫眉頭微蹙,隨即拎起姜睿:「回去看看!」
只有姜妙,怔怔地望著玻璃窗外的人。
百合星這個季節的陽光很柔和,淡淡地灑在他的肩頭,肩章閃亮。
兩三年的時間,面孔毫無變化,他還是英俊挺拔的青年,人卻恍惚像隔了一個世紀。
賀炎跟隨同的吉塔軍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點了點頭,回飛船上去了。
賀炎走到門口,門自動打開了,他日思夜想的人站在面前,秋水一樣澄淨明亮的眸子平靜注視著他。
這時候該怎麼做?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裡嗎?
賀炎抬手,摘下帽子:「抱歉,到現在才能來看你們。」
「姜妙,我是……」風姿秀麗,身材挺拔的青年看著她,誠懇地說,「來自納什共和國的賀炎,可以跟你……從頭重新認識嗎?」
姜妙注視他許久,閃開身:「進來吧。」
田中赤著腳,唯恐弄出一點聲音,四蹄兒並用地爬在樓梯上偷聽。
有水聲,像是姜妙在泡茶,有茶杯放在桌上的聲音,然後聽見姜妙問:「這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田中百爪撓心!
「這個?」賀炎看了眼自己伸出去端茶杯的右手,手腕上帶著銀白色的金屬環。
這當然不是智腦,智腦通常都戴在左手腕上,除非是做左撇子。
「是考察團團員在這邊的身份證明。」賀炎說,「帶有身份認證和定位功能,我們目前只能在指定的區域內活動。要離開指定區域,需要特別申請。」
考察團主要活動範圍在首都星圈,賀炎要到百合星來,得申請,還得有吉塔的軍人陪同監督。也就是現在雙方和談了,過去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否則以他曾經在吉塔做過的事,暴露「特洛伊」的身份大概直接就要被逮捕問罪了。
姜妙望著那銀色的手環「唔」了一聲,沒說什麼,轉身坐到了賀炎的對面。
賀炎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是他喜歡的紅茶。他抬眸,問:「睿睿呢?」
「在外面玩。」姜妙回答完,忽地提高聲音,喊,「田——中!打電話叫睿睿回來——!」
過了一秒,田中敏和的聲音不情不願地在樓梯口響起:「噢!」
下一秒,他人也出現了,衣衫有些不整,眼睛裡閃爍著八卦之魂。
「田中。」賀炎打招呼。
「嘿嘿嘿嘿,賀少校。」田中打招呼,「哦,不,賀中校。」
田中敏和當然恨不得當場坐下聽現場,但姜妙瞪他:「電話打了嗎?」
田中只好說:「我上樓去打,你們聊,你們聊。」
磨磨唧唧地上樓去了。
打發走了偷聽的田中,起居室里又安靜了。
「他很喜歡在外面玩?」賀炎問,「不會迷路吧?」
他從空中看到,姜妙實驗室選址很偏僻,這片森林占地很廣,一邊還有山。
「首先,他身上有智腦。」姜妙平靜地說,「然後,他的野外生存技能被教導得很好,即便失去了一切輔助設備,也可以自己摸回來。」
賀炎沉默片刻,說:「抱歉。」
姜妙說:「不用。」
當初姜睿還是個小baby的時候,他就說過將來會帶他做多戶外活動,會教導他野外生存技能。
他作為父親許諾過的事情,都沒做到。
姜妙卻替他做到了。
賀炎因此而道歉。
再次打破沉默的是姜妙,她問:「能待多久?」
賀炎回答:「考察團全部計劃行程是五個月,但我只有今天一天。」
姜妙想到屋子外面飛船上陪同或者說監督的吉塔軍人,瞭然地點點頭,低頭啜了口茶。
「看到你和田中發表的關於空間壓縮技術的論文了。」賀炎說,「考察團的人已經把你的論文發送回納什了。」
「唔……這樣的話,強森博士和皮埃爾博士就會發現我把他們騙了。」姜妙微微歪頭,「我當時給他們的算法是錯的,他們照那個方向,一輩子也解決不了壓縮空間的課題。」
賀炎神情微妙,說:「他們倆……」
「嗯?」
「已經被扣押了,大概會因為泄密罪被起訴。」
「應該的。」
姜妙啜了口紅茶,說:「說是國家科學院的?那樣的資料居然在個人的手裡,說拿就能拿出來,給正在打仗的敵國人員過目,簡直不可思議。艾利森這種私人企業,都不可能帶出一點點資料出來,更不可能主動向別人泄露。貴國的國家科學院的管理,令人瞠目。」
「但是你什麼都沒說。」賀炎說。並不是指責,只是陳述當時的事實。
「因為我沒有那個義務,」姜妙的聲音平靜且冷淡,「因為我並不是貴國的公民。」
「你說的對。」賀炎頷首。
姜妙頓了頓,還是問:「會牽連到你嗎?」
「不會。」賀炎說,「你們談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就不懂,甚至根本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賀炎如果當時就知道,一定會阻止他們三個人。但不要說他,其實當時裘德和姜妙初見的時候,也看見了滿屋子空氣里飄的公式,但他跟賀炎一樣,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麼鬼玩意。
他們只是軍人,隔行如隔山。
「我聽考察團里來自科學院的人說,」賀炎繼續這個話題,「強森博士和皮埃爾博士以前就是負責壓縮空間項目的,但一直沒有任何進展。在特洛伊計劃啟動之前,那個項目就已經被凍結了五年了,空間鈕一直收藏在科學院的倉庫里,直到特洛伊計劃把它征借出來。」
「但強森博士和皮埃爾博士一直執著於那個項目,他們兩個人瞞天過海複製了研究資料,私底下還在繼續研究。然後那次任務,他們遇到了你……」
那兩個人沒有扛住姜妙的新算法的誘惑,把資料拿出來示人。
其實當時包括姜妙在內的三個人,都在欺負賀炎。他們三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些東西該有多麼機密,卻堂而皇之地當著賀炎的面研究討論,在空氣里寫滿那些賀炎根本看不懂的算式,還若無其事地支使賀炎給他們端茶倒水。
「他們兩個在欺負我。」姜妙說,「只是談談我的新算法而已,他們就拿出這種東西來。你可能不理解,這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嗯,有人拿出了剛剛下了生產線的最新型號的槍械給你,你捨得不擺弄擺弄嗎?」
賀炎嘴唇動動:「所以他們是想……」
「你們這些人大概會覺得我們搞科研的都是書呆子。」姜妙放下茶杯,「可任何圈子都有政治鬥爭,搞科研的也不例外。」
強森博士和皮埃爾博士在見到姜妙之前,雖然不知道細節,但已經大致知道了姜妙的身份和投奔納什的原因。姜妙是一個這麼優秀的科學家,她來投奔的是赫赫有名的巴達克家族,巴達克家族得到她之後,為了利益最大化,必然會想辦法把她塞進國家科學院。
以強森和皮埃爾的智商,這些都能想得到。
「趁著我在那個階段,身心都不安定的情況下,拿出這些資料來誘惑我換取我的新算法。」姜妙說,「我記得你告訴我後來他們倆聯名向國家科學院推薦我?你當時沒細說,但我猜,推薦的方向一定和壓縮空間或者瞬移技術都沒關係?」
賀炎沉默了一下,承認:「是的,他們推薦的是武器方向。」
「從我這裡拿到好處,再賣個好給我和巴達克家族。他們可能根本不覺得是在忽悠我,大概打心底覺得是在跟我做等值交換呢。」姜妙攤手,「看吧,別把我們搞科研的當呆子看。」
賀炎苦笑。
「最呆的是我。」他說,「在你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
長眉下,眸子眼角斜飛,目光幽深。
姜妙端起茶杯:「你那時候只是陷入了思維誤區。」
「你離開之後,大哥知道我告訴了你很多不該告訴你的事,狠狠地訓斥了我。」賀炎薄唇微抿,「其實我自己回想起來,也是感到不可思議,我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怎麼會打破這麼重要的原則呢?」
「是啊,為什麼呢?」姜妙嘲弄地問,「你想明白了嗎?」
賀炎沉默了很久,緩緩地說:「我反思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在那個時候,我心裡認定你是沒有別的路可走的,我心裡其實非常明白你孤身一個人來到納什,其實是一無所有,只能依靠我的。」
……
啊,這個人啊,他終於想明白了啊。
姜妙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用力。
「因為太清楚這件事,所以才放心地告訴了你那些違反了保密原則的事。」賀炎眸光微黯,「而那時候的我不是不知道你的處境,卻為這種情況感到高興。因為這種境況逼得你只能將自己和我綁在一起。我是這麼自私,明明什麼都明白,卻從來沒有站在你的立場,去考慮你的心情和感受。」
「後來大哥說了一句話。他說:離開我們巴達克家她什麼都沒有,她怎麼這麼有膽子敢跑?」
「我當時聽了……渾身都難受。我沒有想到大哥會用這種口吻說你。我才意識到,大哥是我的家人,不是你的,納什是我的國家,不是你的。」
「……所有我身邊的人,對我的態度和對你的態度終究是不一樣的。我能把我所有都給你,把我的心都掏出來給你,但我沒辦法控制別人對你的態度。」
「你來到我身邊,接觸到的每一個人,你是怎麼樣的感受?我從來沒考慮過。」
賀炎自嘲地笑笑:「也許我潛意識裡也考慮過吧,但想把你和我綁在一起的想法壓過了所有,所以這些考慮就被我主觀地忽略了。我粉飾太平,自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完美的解決了。」
「其實,並沒有。」
「所謂完美,只是我一個人的完美,不是你的。」
姜妙垂著眸子,目光散漫地看著穿透落地窗玻璃投射進來的陽光里無序飛舞的塵埃。
在空氣寂靜了許久之後,她終於聽到了她想聽的那句話。
「妙妙,」賀炎垂頭,輕聲說,「……對不起。」
姜妙以為過了這麼久,那些怒氣甚至都變淡了,別的情緒也都該隨之淡去。
但卻有一股控制不住的酸澀感直直地沖了上來,鼻子也發酸,眼睛也發酸。
又酸又澀。
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欺騙我,但怎麼可以是你!
誰都可以讓我受委屈,但怎麼可以是你!
別人欺騙我委屈我,我都可以還擊回去,但不可以是你!
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啊,你難道不明白嗎?
混蛋!
賀炎凝眸。
他放下手中握著的茶杯,起身走到姜妙面前,蹲下去仰視她。
姜妙別過臉去。
賀炎伸手撫上她的臉,嘆息一聲。
「妙妙……別哭。」
大門自動打開,賀炎和姜妙都聞聲轉頭。
姜妙匆匆抹去臉頰的上的眼淚,站起來:「回來啦。」
誰?賀炎眯起眼,站起身。
陽光從大門投射進來,斜斜地切割成一片光幕。
只能看到光幕中有高大挺拔的身形,面孔逆著光,肩頭還坐著個孩子。
那男人在門口矗立了幾秒,似是凝望著這邊的兩人。隨後忽地大步向前,走出了光幕,露出了真容。
賀炎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數年未見,他也認得出來那是他的孩子。
但他也看清了那男人的臉,瞳孔驟縮。
男人和姜睿穿著一模一樣的短袖長褲的迷彩,宛如父子裝。剛才姜妙說姜睿的野外生存技能被教導得很好,賀炎不及細思是什麼人教導的他的兒子。
此時此刻他知道了。
走出光幕的高大男人目光冷冽,面孔英俊。只是那張臉賀炎實在太過熟悉了。
吉塔共和國前邊軍少校,嚴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