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未卜,在家等候處置結果的這個過程,按說應該是充滿了焦慮、壓抑、鬱郁和煩躁不安之感的。但是嚴赫沒有。
事實上,嚴赫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這緣於姜妙說了一句:「你完全不會帶孩子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你把育兒課程都補一下。」
這大概是嚴赫離開了學校這麼多年後,第一次又開始熬夜補課。文字教材一目十行,教學視頻倍速播放,這些都是晚上的工作量。白天,有姜睿的存在,直接進入實習。
嚴赫自忖是個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都極強的人,不料在育兒這件事上頭一回遇到難題。
這是個孩子,這不是個物件,弄壞了弄碎了沒法彌補。嚴赫對待姜睿,只能用「小心翼翼」四個字來形容,因此看起來便格外的笨拙。
姜妙忍不住被他逗笑,嚴赫了她一眼,那笑聲便尷尬地「咳」了一聲止住了。
陽光里看著像是一家三口,和從前一模一樣,可到底還是才接觸了幾天的陌生人。
姜妙看著坐在地上陪睿睿玩耍的嚴赫,寬肩窄腰,長腿舒展,眉眼還是那個眉眼,她卻感覺到了混亂。
嚴赫抬眸看過去,姜妙坐在陽光里似乎在發怔。她的目光像是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沒落在他身上。
嚴赫把手裡的毛絨玩具扔過去,輕輕地砸在姜妙的膝蓋上。
姜妙猛回神:「啊?」
嚴赫說:「睿睿叫你呢。」
「麻麻,麻麻。」姜睿果然滴著口水喊姜妙。
姜妙俯身,輕輕地幫姜睿擦去了口水,溫柔的神情全落在了嚴赫的眼裡。
嚴赫凝視著她,什麼都沒說。
晚上睿睿睡了,姜妙回到客廳。嚴赫已經在那裡等她。
「今天晚上學什麼?」他問。沒有一絲不耐,事實上,這幾天他過得還很放鬆。陪孩子玩一點都不累,還能不去想那些正面臨的困境。
「明天是周末,上午有一個聚會,你得一起去。」姜妙說,「都是這棟樓的有孩子的人家,他們都對你很熟悉,所以你最好也能記住他們。」
她打開光屏,拉出一溜照片資料。
嚴赫好奇地問:「你們平時的生活就是這樣嗎?」對沒孩子的單身漢來說,休息日從來都是跟女朋友約會或者幾個交情匪淺的兄弟喝酒聚會。這種因孩子聚在一起的聚會對他來說完全沒體驗過。
「每個月才聚一次。」姜妙解釋,「大家輪流做東。」
照片資料的第一個人嚴赫也認識——劉晨光。
「我那天碰見他了,他說有政府的人上門找過他,問了些簡單的問題。」姜妙說,「他什麼都不知道。」
嚴赫看了看劉晨光的資料和照片,頷首:「他身高外形跟我都很接近,所以會被特洛伊看中用來打掩護。
「他也是跟……那個誰,關係最好的一個人,我希望最好別讓他看出破綻來。」姜妙第一次把這件事挑明白說,「少校,我希望特洛伊的事只存在於你和我的心裡,最少不要對睿睿有影響。」
「當然。這件事沒必要影響他。」嚴赫點頭,「你放心,博士。」
能達成共識,讓姜妙心裡輕鬆了許多。第二天她和嚴赫帶著姜睿去了做東主持聚會的人家。
帶孩子嚴赫是個新手,人比較多,姜妙還是自己親自看著姜睿比較放心,以免他磕了碰了。她時不時地抬頭,看到嚴赫和別人交談的時候似乎遊刃有餘。
也是,他這樣優秀又英俊的人,少有不擅社交的。
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才這麼想著,一抬眼,看到大胸大屁股的女鄰居露易絲又在往嚴赫身邊湊。
姜妙:「……」日,忘記給嚴少校說這個女人的事了。
嚴赫在不知道前情的情況下,自然對露易絲也像對待別人一樣的態度,並且他作為一個明顯精通男女請事的英俊男人,對待一個明顯想勾搭自己的女人,似乎也並不會過於嚴厲苛刻。
他的臉上是帶著微笑的。
姜妙頓了頓,抱著姜睿走了過去:「睿睿該尿尿了,你過來幫我一下。」
嚴赫跟著姜妙去了衛生間,姜妙關上門,說:「可以的話,希望你能不要跟那個露易絲發生什麼。」
嚴赫挑了挑眉毛。
姜妙解釋:「大家都知道我們是情侶。而且那個誰以前對露易絲態度很冷淡。」
在吉塔,因為男女關係的不確定性和婚姻關係的湮滅,人們不會像六千年前那樣譴責小三兒之類的插足行為,反而認為這是自然競爭。
但嚴赫從姜妙的解釋里聽出來點別的東西。
「你們感情很好?」他忽然問。
「哎?」姜妙莫名,「誰們?」
「你,和特洛伊。」嚴赫挑明了問。
衛生間裡寂靜了片刻。
一直在媽媽懷裡吃手的姜睿察覺到異樣,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姜妙嘴唇微抿。
「不能因為……結局不好,就否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在當時的真。」姜妙沒有逃避,直直地盯著嚴赫的眼睛,「對方到底是什麼心態我不知道,但我的確是付出了真情實感。」
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在整個事件中,她都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只是……倒霉罷了。
嚴赫看出姜妙的生氣,微頓,說:「忘了他,博士。」
「當然。」姜妙低頭給姜睿把了泡尿,尿完晃了晃,「就像忘記所有的前男友那樣。」
說完,她甩門出去了。
嚴赫沒跟著出去,外面都是孩子,他躲在衛生間裡點了支煙,靜靜地吸了幾口。
姜妙所說的當然都沒問題。
但有一個他和她都刻意迴避了的問題——姜妙和特洛伊相戀的時候,特洛伊是頂著嚴赫的臉。
若說愛上一個人有哪些因素很重要,臉就算不是第一,也能排進前三。
嚴赫咬著煙,吸了一半就掐滅了。過兩口菸癮就行了,他並不想身上太大煙味。臨出去前,還用了這家衛生間裡吹風設施吹了吹,散了散身上的味。
這設備是洗澡後用來速乾的,當然有些人喜歡用浴巾,這就是個人的選擇了。
「嗨,姜。」露易絲的孩子交給了自己的育兒夥伴,過來跟姜妙說話。
「哦,露易絲。」姜妙眼中露出警惕。
露易絲性格張揚,是個攻擊性很強的女人,特別是對姜妙這樣以前發生過齟齬的同性。她笑著說:「你跟嚴是不是吵架了?」
「是什麼讓你產生這種錯覺呢?」姜妙對她向來冷淡。
「大概是……女人的直覺?」露易絲笑吟吟地說,「嚴今天看起來格外不一樣呢。」
其實是對她的態度不一樣。沒想到她還挺敏感的,姜妙後悔昨天忘記提醒嚴赫關於露易絲這個人了。
男人的大手忽然從背後伸過來,落在姜妙的肩膀上,很有力地摟住了她。
姜妙愕然轉頭。嚴赫一手插兜,一手摟著她,笑問:「聊什麼呢親愛的?」
不僅帥,摟著姜妙的姿態還十分親昵。
姜妙頓了頓,說:「露易絲覺得你今天跟平時不一樣呢。」
「是嗎?」嚴赫收回搭在姜妙肩頭的手,從她懷裡接過姜睿,漫不經心地問,「哪裡不一樣?」
經過姜妙的點撥,他對露易絲的態度冷淡了起來,倒跟從前的特洛伊真有幾分像了。
露易絲僵了一下,剛剛明明感覺嚴赫今天對她不一般,怎麼突然又變回去了。
姜妙和嚴赫並肩站著,雖然嚴赫沒有再繼續摟著她,但兩個人的氣場融在一起,帶著明顯的針對露易絲的同仇敵愾。
露易絲才不吃眼前虧,哼了一聲說;「沒什麼,我隨便一說。」轉身走開了。
姜妙眼神怪怪地看了嚴赫一眼。
「……」嚴赫問,「怎麼了?」
姜妙別開視線:「沒什麼。」
「……」嚴赫無語地說,「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姜妙撓撓臉。
真是可愛的小動作,嚴赫想。
姜妙吞吞吐吐地說:「就是覺得……你好像很擅長這種事。」
嚴赫挑眉:「所謂『這種』指的是……?」
「就是打臉。」姜妙說,「你剛才肯定聽到我們倆說話了是不是?」
嚴赫肯定是聽到了才過來的,他的神情姿態、肢體語言都表達得特別嫻熟自然。
嚴赫承認:「以前交往過的女性中,常有人要求我幫她們做這種事。」
打臉、炫耀什麼的,作為交往中的男人,嚴赫通常都十分配合。對於擅長社交的人來說,這不難。
姜妙到餐桌處去取小點心,嚴赫抱著姜睿跟了過去:「作為育兒夥伴,我覺得我們兩個有必要加深一下了解。現在你也算了解我一些了,那麼博士,你有什麼我該了解的?」
姜妙遞給姜睿一塊磨牙餅,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個酸酸甜甜的糖果球,一邊嚼著一邊思考,說:「我嘛,我比較擅長技術方面的東西,你要是需要點什麼嗯不那麼合規矩或者市面上不好買到的設備,可以來跟我說。」
聽起來似乎很有趣,而且姜妙含著糖球白皙臉頰鼓起來一個包包的樣子著實讓人看了心神愉悅,嚴赫眼中情不自禁地便露出笑意,說:「好啊。」
姜妙剛剛捻起第二個糖球,一瞥眼看到嚴赫的笑容,心神一晃,鬼使神差地送到嚴赫唇邊:「喏。」
嚴赫下意識地張開嘴晗住,舍尖嘴唇都碰到了姜妙的指尖。
姜妙陡然反應了過來,觸電般地撤回了手。手指無措地輕搓著,眼睛努力看向別處。
嚴赫含住糖球,緩緩地咀嚼,深邃的眸子盯著姜妙。
他的視線緩緩移到姜妙柔潤小巧的耳垂上,看到那耳根因為尷尬泛起了淡淡粉紅。
讓人心裡莫名漾開了不一樣的感覺。
在回家的電梯裡,姜睿已經睡著了。姜妙伸手給他拉上小被子,以防他被空調吹感冒。
身後卻忽然響起嚴赫清冽的聲音,他說:「會混,是嗎?」
姜妙抬眼,鏡面的金屬門裡清晰照出身後嚴赫的神情。
他看她的目光,是男人看女人,帶著溫度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