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輕柔的開場音樂,歌詞清晰,語聲柔和。
隨安然抿了口手邊的咖啡,微垂了眼。
時遇的聲音就在這背景音樂里響起,清潤,溫和:「一場人生排除所有意外,起碼有60年安好的時光。
而這個時間裡,走走停停,一路行風過橋,將會遇見很多人呢,也遇見你命定的一場緣起。
大家好,歡迎收聽時遇欄目,我是主播——時遇。」
話音一落,那端聲音泯去,背景音樂加強。
直到片刻之後,他的聲音才再次清晰起來,「這還是我五年來第一次談及『遇見』這個主題,以前未深想,此間未重逢,如今眼前一幕幕越發清晰。
因為工作需要,我每天都能相識很多人,有近在咫尺的,也有跨越半個地球而來的……」
他聲音微微一頓,轉而加重:「佛曰:萬發緣生,皆系緣分。
有時候,我也好奇,何為緣分,能夠指引素不相識,甚至於交往圈子都不同的人,走上同一條軌道,繼而走到命定的原點。」
喧譁到極致,又緩緩安靜下來的夜晚,他的聲音就如一灣清澈的泓泉,點滴間緩緩滲透。
隨安然安靜地聽著,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來。
也在心裡問自己:「哪來的緣分,才遇見的?」
時遇的這個節目時長很短,僅有25分鐘。
相比較別的電台節目主持人,他的話也不算多。
但即使隔著一層電波,他給人的感覺依然是如沐春風般溫和,跟下來的聽眾越來越多,到如今,似乎並不在乎他說些什麼,只在乎這簡短的和他相處的時間。
安心,安然,安靜。
所有的壞情緒都能在他的聲音里被消弭。
他點了一首歌,那首歌的節奏剛落下,就有聽眾打進電話來,問題很簡單:「時遇大大,你最喜歡的歌是什麼歌?」
時遇沉默了一會,回答:「沒有特別喜歡的音樂,我也喜歡好聽的聲音……嗓音好聽的人,的確會讓人好感倍增。」
這種交流的時間,通常都是聽眾一連問好幾個問題,到了他這裡總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熱絡,但也不失禮。
他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地想起,每一個字落下來,帶上那似有若無的笑意後,簡直能讓這夜晚都沉醉。
「我始終覺得,該遇見的那個人,無論遇見的是早是晚,間或是否分開。
等到合適的時候,終會走到你面前,恰到好處……」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里含著一絲愉悅,淡淡的,卻格外清晰。
電台輕微的電流聲里,他又不疾不徐地補充上了一句:「我不急,她還沒來,我就慢慢等。
等不到,那就我去尋……」
等不到,那就我去尋——
她的心頭被這句話猛然擊了一下,一股顫慄。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忙太累,神經一鬆懈下來,便昏昏欲睡。
但當她就在那音樂聲里快沉入夢境時,他的一句話讓她立刻睡意全無。
他輕咳了一聲,聲音微微放低了一些,語氣略帶笑意,清潤的嗓音,說出口的話卻如同投石入河,漾開巨大水波。
他說:「很抱歉,因為我工作繁忙無暇的原因,我將會辭去這一份工作。
以後的周末,大概不能繼續陪你們了。」
話落,他又補充道:「但我接下來已經接了一部電視劇的配音,這個會當做興趣,在我有時間有能力的時候繼續下去。」
這些年來,隨安然並非沒想過他有一日會離開這裡,卻不料,來得那麼快,那麼猝不及防。
整個夜晚已經安靜下來……
隨安然等節目結束後,立刻重新登陸微博。
時遇傍晚發得那條微博已然開始被粉絲轟炸,評論一致都是挽留。
她重新刷新之後,才漸漸看到了許多支持的聲音。
「叮——」的一聲脆響。
她冷清的微博頁面上,顯示一條評論以及一條轉發,她還未來得及點開,就是瘋狂如刷平般的消息蜂擁而至。
隨安然抖著手點開。
時遇轉發了她的評論,並回覆:「時光安然,宜嫁娶。」
……從來不回評的人,為什麼突然轉性了?
隨安然還來不及消化一下,溫景梵已經再更新了一條微博。
時遇:離開,從來不是【時遇】的結束。
這條微博下面,是一段音頻。
他的聲音微有些低沉,帶著點沙沙聲,悠遠寧靜:「入這行是意外,一直做到如今,並不全是因為喜愛,還因為在陪伴一個人。
不論因果原由,如今時光變遷,過去了那麼久。
我想那位小姑娘應該再不復當初彷徨無措,雖未收到她的任何訊息,但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以後我會多來微博逛逛,每天都打卡如何?」
隨安然默默地點了個贊……必須好啊!
剛才還縈繞著的傷感瞬間因為他這條微博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了,離開這裡,從來不是時遇的結束。
再者……她應該是其中最幸福的吧,好歹還能見到本尊。
洗完澡,隨安然躺在床上,再聽了一次他的那條音頻,突然覺得他話里說的小姑娘——好似很像曾經某段時間的她啊……
可她有勾搭過……溫景梵嗎……完全沒印象啊……
A市的冬季寒冷又漫長,黑夜蟄伏。
酒店最近人手不足,隨安然的工作安排緊湊,已經在酒店連續住了三天,值了兩次夜班。
屋內的暖氣充足,天際已經熹微有了亮光。
窗簾並未拉光,交匯處留下一道細縫,那光亮就是從那裡而來,照得桌上有一種寒涼的明晰。
隨安然睏倦地抬手捏了下眉心,又昏昏欲睡地打了幾個哈欠,這才攏了攏身上披著的羽絨服靠著椅背清醒神智。
近來工作雖忙,但工作量還在接受範圍之內,她看了眼自己的PDA,很好,等換班她能休息到明天早上再過來。
這麼一想,腦子立刻清明了幾分。
她站起身來,拉開窗簾。
亮光爭先恐後得湧進來,她閉了閉眼睛,然後看見將明未明的清晨時分,道路兩旁的路燈還昏黃的亮著,一時竟有些不知今夕歲月何許。
窗戶上瀰漫著一層白色的霧氣,濕漉漉的水珠正沿著一道彎曲的弧線,滾滾而落。
站得腿都有些僵了,她這才轉身去洗漱,打起精神去大堂。
電梯停留在樓上的樓層,她按下鍵,看了眼跳躍的數字,對著不甚清晰的電梯門照了照,攏了幾縷有些調皮的頭髮。
這一湊近,才發現剛才補妝刷睫毛膏的時候沒仔細,眼瞼下方撲了一層墨跡。
隨安然「咦」了一聲,從口袋裡翻出紙巾就著電梯門不怎麼清晰的鏡面細細的擦著,絲毫沒有留意到跳躍的樓層已經停在了她所在的樓層。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隨安然還保持著這個姿勢,一抬眼就看見電梯門往兩邊退開後,露出電梯後面眾人的臉來……這其中……
隨安然一愣,臉已經比遲鈍的意識先一步清醒,燒得有些發燙。
她鎮定自若的把紙巾微微一卷扔進手邊的垃圾桶里,對著電梯裡的幾個人微微地笑了笑:「早上好啊……」
溫景梵似乎是在笑,唇角微微勾起,見她強作鎮定,往前走了一步擋住電梯門:「是不是要下去?
快進來吧。」
溫景梵是前幾天辦的入住,除了他自己的房間之外,還在酒店訂了幾個相鄰的VIP客房給來A市洽談合作項目的國際友人合作方。
隨安然那天正好休息,並沒有遇上。
之後的幾天出面的也只是溫景梵的助理,並未見過他本人。
倒不料這麼大清早的……
隨安然心裡尷尬,面上依然鎮定,微微頷首,抬步邁了進來。
「去樓下?」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見她點頭,這才按下一樓的樓層。
「這麼早,是昨晚在值班?」
「嗯,值了兩天夜班了。」
說著,血液里還有些活躍瞌睡又開始冒頭,她低頭掩唇打了個哈欠,越發覺得熬夜是現代十大酷刑之一。
溫景梵低頭看著她。
雙眼有些泛紅,打完哈欠之後眼睛似是蘊了水,濕漉漉的。
專注去看她的瞳仁還能看見那裡倒映出的自己,清晰如畫。
眼瞼下方遮了一層粉霜,但即使如此,還能夠看見透著青黑的眼圈。
電梯下降時,發出很輕微的運作的聲音。
溫景梵輕抿了下唇:「什麼時候下班?」
隨安然看了眼時間,這才說道:「還有一個小時。」
「嗯,我知道了。」
隨安然有些發懵,這個回答是幾個意思……
說話間,溫景梵要去的樓層已經達到,電梯到達時,發出清脆的提示聲,他轉身和身後幾位合作方輕聲交談幾句,一起走出電梯。
剛走出幾步,卻停下來,回頭看了她一眼,交待了一句:「等會留意下簡訊。」
「啊……」
這聲疑問實在沒存在感,溫景梵並未聽見,轉身就隨著那幾位合作方離開。
在電梯門關閉前,隨安然又追著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剛才說的那幾句日常英語,字正腔圓,低沉醇厚,是純正高雅的倫敦音。
一大早的,不止提神,還格外提升幸福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