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隨安然到酒吧時已經是半刻鐘之後了,她鮮少來這種魚目混雜的地方,剛推開門,就被裡面洶湧而出的音樂聲震得倒退了一步。
酒吧里的燈光很暗,朦朧得像是有一層煙霧繚繞在上空,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沾染了菸酒的濃烈,渾濁不堪。
除了黑壓壓的人群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隨安然留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發現沒有任何消息,調成了震動模式後貼身放在了上衣外套的口袋裡,一隻手輕輕的按住。
她在門口的台階上站了片刻,可惜酒吧的燈光講究的就是一個昏暗朦朧,只有不遠處舞台上方五顏六色的射燈飛快掠過。
小舞台上正有了對在唱歌,重金屬搖滾風。
聲音一下下落下,不止耳膜在震顫,連帶著她腳下踩著的那塊地方似乎都在分崩離析一般震動著。
她扶著扶手從一側的台階走下去,沿著那一排的酒桌而過,都未發現聞歌和江莫承的任何身影。
她緩步繞到吧檯前,調酒師正在調酒,懶洋洋地笑著,側目看著她。
吧檯前更是三三兩兩地坐著人,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見到她出現,視線落下來,微帶審視,等她側目看過來時,其中兩個更是很輕佻地朝她笑了笑,舉了舉杯。
她心下焦急,一路找過去,終於在酒吧的一處隱僻角落裡看見已經喝成了兩攤爛泥的聞歌和江莫承。
聞歌正抱著酒瓶子哭,淚水漣漣,可憐至極。
一雙眸子被燈光襯得格外幽暗,印著水光,那委屈的神色真是絲毫都遮掩不住。
不知道兩個人在嘀咕些什麼,聞歌狠狠地捶了一下江莫承的肩膀,抱起酒瓶子又仰頭灌了小半瓶。
酒吧的環境實在有些糟糕,嘈雜的音樂和人聲,刺鼻的空氣。
隨安然輕皺了一下眉頭,走過去按住聞歌手裡的酒杯,見她迷茫地抬眼看過來,微彎下身子輕聲哄道:「聞歌,清醒一點,別喝了……」
昏暗的燈光下,聞歌花了一番大力氣才辨別出眼前的人是誰,拉扯住她的袖子硬抱住她的小臂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身旁坐下:「啊,是安然啊,安然過來了……正好,我們一起喝酒。」
江莫承原本還保持著頭埋在雙臂里的姿勢,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來,黑亮的雙眸精準地對上了隨安然的,隨即彎唇一笑,拿起酒杯和聞歌比劃了一下:「我好像真的喝醉了,居然看見了安然……」
「哪有……你才沒醉……」聞歌撅了撅嘴,又從桌上拿了一瓶啤酒和他的碰了碰,舔著瓶口咽了一大口,這才含糊著說道:「就是安然,來找我的……」
隨安然輕捏了一下眉心,額角有些發疼——這兩個人是怎麼湊到一起,還喝成這種樣子的?
江莫承已經有許久未見了,消瘦了很多,整張臉都有些清瘦,下巴上是冒出來的胡茬,加上喝醉酒後的神態,看著狼狽又消沉。
她想了想,抬手握了一下他的手,牢牢地按住他手裡捏著的酒瓶:「莫承。」
「你結婚了。」
他突然定定地說道。
「安然你知道嗎!江莫承他……失業了。
我來得時候,他已經在這裡……一天了……」聞歌抱著酒瓶打了一個嗝,憨態可掬地舉了一下爪子覆在兩個人的手背上,嘀咕道:「正好,我們都是傷心人……喝!」
「失業了?」
隨安然愕然。
記得前不久遇見的時候,他還是意氣風發的樣子,怎麼眨眼……
「證明了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江莫承打了一個嗝,又懶洋洋地趴在了桌上,神情懨懨的:「你選擇他是正確的……你看我,連工作……都丟了……飯碗也沒了……」
「安然你知道嗎……我真的死心了……什麼狗屁的喜歡,我不要喜歡他了。」
聞歌抱著她的小臂又往上攀了攀,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乖。」
安然輕拍了拍聞歌的背,低下頭看去時。
正好看見她閉上眼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的模樣。
她輕抿著唇角,落在她唇邊的眼淚比她一抿,暈散開來。
舌尖一咸,卻酸到了她的心底,一陣陣尖銳的疼。
「好,不喜歡他。
我也不喜歡他,讓他這麼對我們的聞歌……」她輕聲哄著,一邊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等她似乎是睡著了,又垂眸看了眼對面已經悄無聲息睡去的江莫承,拿出手機給溫景梵發了條信息。
「我在酒吧裡面,聞歌和莫承都喝醉了,暫時不能出去。」
溫景梵關上車門,拿出手機看了眼信息,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言簡意賅的回覆:「我到了,你的具體位置。」
「吧檯最右側那條直走,拐角的小角落。」
收起手機,他抬眼看了看霓虹閃爍的酒吧招牌,復又拉開車門,傾身拿了一盒煙出來。
深夜比之白天的溫度要更涼一些,寒風像是帶著骨刺,吹拂而過時,冷冽得像是刀,一瞬凌遲。
點燃煙,他垂眸看了眼指尖的星火,湊到唇邊抿了一口,一雙比夜色還黑的雙眼裡有沉鬱濃得幾乎化不開。
他一口一口,姿態優雅又貴氣,慢條斯理,已經吸引了不少正往酒吧里走的女人的視線。
他卻連餘光都沒捨去,彈掉那一紙菸灰,捻熄菸頭,利落地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這才抬步往酒吧里走去。
隨安然也嘗了幾口酒,倒是沒嘗出什麼借酒消愁的滋味,只苦得自己舌苔都有些發澀。
胃裡被這酒液一浸泡,就酸得有些反胃。
她一向不喜歡喝酒,對這種東西也向來沒有任何的欣賞力。
江莫承咕噥著又醒了過來,手撐著桌子要站起來,不知道是喝暈了還是別的原因,第一次沒能站起來,一下子重重地摔了回去。
隨安然伸手扶了他一把,問他:「你想幹嘛?」
「上廁所……」江莫承大著舌頭說完,似乎是覺得面前的人有些奇怪,勉強站起身來,撐著安然的肩頭低頭仔細地看了看:「安然……你真的來了啊……我怎麼一下子就醉得連你來了都不知道……」
他喃喃自語著,頭垂下來直接撞在了她的肩上,疼得隨安然倒抽一口涼氣,又不敢推開他。
正想站起來扶穩他,一轉頭,卻看見溫景梵正站在幾步之外,靜靜地看著她。
酒吧里的燈光晦暗不明,他站在暗處,整張臉都看不真切,只身後一束光斜斜地打過來,他背著光,清俊的氣質更加凸顯,身上似乎是還帶著夜色的寒意,涼得人發顫。
見安然看過來,他很快就抬步走了過來。
目光雖然落在她的身上,手上卻一用力,很是輕鬆地把靠在她懷裡的江莫承給扶了起來。
扶起江莫承後,溫景梵微微一頓,就這麼垂眸看著她。
然後微微傾下身子,以一種親吻的姿態一寸寸逼近。
就在隨安然以為他會就這樣親下來的時候,他卻驀然停住,輕聞了一下她唇上的酒味,輕聲問道:「喝酒了?」
隨安然心虛地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拿手指比了一下,「一點點……」
溫景梵睨了她一眼,乾脆就低下那一寸的距離親了親她:「能扶起聞歌嗎?」
隨安然愣了一下,見他面色自若地直起身,下意識摸了一下嘴唇,見他微挑了眉看過來,耳根子驀然一熱,連忙回答:「可以。」
聞歌原本已經睡著了,被隨安然扶起來後又漸漸醒過來,趴在她的肩頭嚶嚶嚶地哭。
一直到出了酒吧,聞歌幾乎已經成樹袋熊的模式,緊緊地抱著安然不放。
等把兩個酒鬼都安置在了后座上,隨安然這才上了副駕,透過後視鏡往後一看,聞歌東倒西歪地正靠在江莫承的身上哭。
那眼淚就跟開了閘的水,洶湧而下,一直未停過。
「江莫承的住址知不知道?」
溫景梵起步後,拐著方向盤從右側匯入車流。
「知道,就在常青路。」
她微抿了一下唇,往後看了一眼江莫承。
腦子裡回想著的全是聞歌說的那句——他失業了。
溫景梵側目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幽深一閃而過。
江莫承的公寓就在酒吧前幾個路口處,家裡並沒有人,隨安然跟著溫景梵把人送上樓後,簡單地替他收拾了一下,等安頓好後又有些不放心,餵了解酒藥等他睡熟了,這才離開。
溫景梵等她做好這些,和她一起下樓。
聞歌等得有些不耐煩,開了車窗掛在窗口,見他們兩個人下了樓來,揮了揮手,打了一個酒嗝:「莫承……他沒事吧?」
「沒事了。」
安然乾脆坐進后座,抱了聞歌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會不會難受?」
「不會。」
聞歌搖搖頭,一張臉以為酒意上涌微微地紅。
她抬腳踹了踹駕駛座,語氣蠻橫:「小叔,我不要回家。
我去安然那裡……」
溫景梵回頭看了眼醉得已經分不清南北的聞歌眉頭一皺,輕聲道:「不想去?
那就偏偏送你過去。」
「送到大哥那裡?」
隨安然錯愕。
「帶回家瞞不住老爺子,你想聞歌今晚被關禁閉?」
說話間,他已經撥出了電話,聽著那端的忙音,又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帶回家的話我今晚就要獨守空房了。」
這麼蠢的事,他才不會做。
溫少遠剛到家不久,今晚的飯局有些累,他洗完澡正要睡下就接到了溫景梵的電話。
「聞歌在我這裡。」
溫少遠挑了挑眉,沒接話。
「現在快到你家門口了,你準備接收下。」
溫少遠微皺了一下眉頭,問道:「她怎麼了?」
溫景梵從後視鏡往後瞥了一眼,淡淡道:「情況很不樂觀……」
等溫少遠在公寓樓下看見「情況不樂觀」的聞歌時,眉頭狠狠一皺,聲音不自覺也沉了幾分:「怎麼回事?」
溫景梵今晚的心情也不怎麼好,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道:「自己不會看?」
溫少遠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即又抿緊了唇,低低地問道:「下午是不是你讓聞歌來找我的?」
溫景梵沉默了一瞬,看著溫少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不要就乾脆點,如果要就狠絕點。」
他眼底的光一明一暗,看不真切。
良久才輕吐出一口氣,有些無奈:「我以為你是最明白我的人……」
溫景梵把蹭在懷裡的聞歌推給他,再沒說一句話。
回去的路上,氣氛有些壓抑。
隨安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溫景梵則是不願意開口說話。
公司里還有人在加班,他回了趟辦公室,把梵希接了過來,便直接回了溫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夜深了,客廳里還留著一盞燈。
怕吵醒老爺子,兩個人上樓連燈都沒開,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
隨安然先進的房間,進屋正要開燈,手剛伸出去摸索著按鈕,就被溫景梵抬手扣住手腕,反身壓在了牆上。
隨安然比他嚇了一跳,背脊撞到冷硬的開關疼得倒抽一口涼氣……她今晚磕撞了兩次,還都是人為的……
溫景梵的呼吸有些壓抑,是以並沒有聽見她那聲低呼。
房間被辛姨打掃過,窗簾也妥帖的拉上了,所以這會,整個房間黑沉沉的,連一絲光都看不見。
隨安然被他扣著手腕,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莫名就有些害怕起來:「景梵……」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下巴被他微涼的手指輕輕地扣住,他低頭就吻了下來。
「安然……」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察覺他今晚情緒有些不對,隨安然猶豫了一下,微微掙開他扣著自己的手,緩緩地環住他的腰,靠進他的懷裡:「怎麼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碰著她的耳廓,良久沒有出聲。
「怎麼辦……我吃醋了。」